他叫李如风。
他是一个山贼,所谓的守山之人。
那日那夜,将老家伙的棺材埋下山脚的乱葬岗处,竖起了墓碑——也就是一块不大的长条石头。可无论如何用力地在石块上刻字,却是刻不出来。
便是又换了一块板状的枯木,捏起来还是蛮结实的。
手掌早已破开,散发出刺鼻的血腥,不知是在搬送沉重棺材时候还是徒手挖土时候,也或是在石头上试着刻字的时候。
血流如注,染红了白色的丧服。
一行六人的队伍,他和其中两个较为壮硕的搬棺材,其余三个都是七老八十也快入土的。
那五人也只草草抒发了一下悲伤,便是匆匆托词回了。
李如风也不怪他们,也没有资格怪他们。
至少能在这一手遮天的官府老爷眼皮子底下陪着送葬来,已是不错的了。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这两句是老家伙活着时候常在自己面前叹说的两句。
确确实实的世态炎凉了许多。
城里的笙歌鼎沸、灯火繁华,在这城郊依旧听得见看得见。
他瞧着眼前的棺材,黄土,锹子,突然疯了一般用手刨起土来。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了,至少连那城内的笙箫也是静默了许多,唯有呜呜的夜风吹过乱葬岗,抚动着他的杂乱长发。
现在面前已是一个不大的土包。
现在他才是明白了为何要垒一个土包出来。
若是平地,途经此处的人是根本会发觉这几尺之下埋着一个逝去的人吧?
顺手用着流出手腕的血沾在指上,在木板上书写着老家伙的名字和生平,名字写完,几乎已是无空处了。只得草草地小字写上:其子李如风立。
他更觉得老家伙想自己的父亲而非爷爷。
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父亲是谁了,既然老家伙说他爹是不孝的,那他也就这般认为了。
发觉用血写字也不是那般的轻松又悲壮,温热的血总是四处乱淌,一擦便是模糊不清了。
他将模糊不清的干涸血字木板插在了土包上,拢了一掌黄土压了压。
站起身来,顿时四肢酸麻,耳旁是不止的鸣声,眼前模糊了一瞬。
白布麻衣早已被血和污土给弄的不成了样子。
“老家伙,我迟早也要给你出气的。”继而头也不回地走向山脉深处。
徐七微微鼓掌,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这山贼的故事还是蛮动人的。
可他未曾发觉,如今自己为人是有多尖酸刻薄。
苦行僧人侧耳倾听,一言不发。
三人围坐在舒服草垛上,头顶是湛蓝的天和团团自在白云,脚下是穷山秀水。
吹的是初春的风,嫩了新芽发了柳絮,淡淡的清香不知何种花草散发而出的。
“你怎么在山中活下来的?”徐七细细想了想,“哪怕没有遇不上凶猛野物,也没有活下来的方法。”他肯定地说道,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有噬天貂这般驱兽的灵物的,更何况听这个叫做李如风的家伙多叙述中,也再没有回过城。
“猎人木屋。”李如风脑海空灵,“这山中有两座。”
“而且我天生的不受任何野兽家畜亲近,包括驴马之类的和山间的野熊虎豹。”李如风的回答一顿一顿的。
“李施主之灵气不弱于徐公子。”苦行僧人插言道。
“为什么叫他公子叫我施主?”李如风突然笑着向苦行僧问道。
“闲着拗口罢了罢了。”苦行僧淡然地回答道。
徐七自然知道猎人木屋,小屋里头会有腊肉床褥和一些干净衣物,很是适合山贼李如风这种晃悠大山深处的家伙为居所。
“猎人怎会发现不了?”
“我先前带出的全部家当中就有几十两的纹银和几张白两银票。”李如风回答道,“那些猎人也没少受老家伙恩惠,也就与我相熟了。”手中掰折着枯木枝。
“依你说的官府老爷手眼通天,定是会有利欲熏心的家伙前去告密的吧?”他疑惑了。
“确实阿,老家伙与官府老贼的交上恶了,也不会放过我,所以也少不了入山搜捕我的动作。”李如风仰着头,回忆起来,也是在被搜捕之时,见到了她,遇到了她。
那日的确是风雨交加,从狂风席卷着重重黑云朝着山脉涌来,直至铺天盖地的雨珠在闷雷之后落下,其中间隔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
已是第三次围捕他了,听王老猎人说是打着山贼作恶而来的。
方才看见的数十把熊熊火把,四处沿山而来。
李如风有一瞬感到了恼恨,不是为了私仇,在山林中点火本是大忌,极易引起铺天盖地的山火的,也幸亏的今日雨水大作,入眼的数不清火把在雨水中已经是接连熄灭。
“真是只老贼!”他骂着,声音埋没在雨水敲击树叶声中。
吸入鼻腔的是混合着雨水而来的冷风。
他的麻衣在不一会儿之前被草枝挂到,破了一片,他一路骂着晦气,本是想逗一逗这些无脑子的官府捕快和壮丁的,现在却是满眼帘的漆暗和难受的水幕。
踩着落下枝叶也不谨慎了,反正这重重雨幕挡住了那群养尊处优家伙的任何动作,至少今日,他们这群家伙是不可能登上半山腰的,更不可能抓到自己。
随着步子时常传出啪啪碎裂,枯枝被脚踩成粉末状,在这雨中也算是帮了死物一把,更早地让它们“化作春泥更护花”了,书院中也是学来了许多,若是没有官府老贼的烦扰,他大约正在准备今年个的进京赶考吧?
雨声侵扰着听觉,他却是在几个月的训练中灵敏了许多。
——进山便是为了练武的。
原本想着去山洞中寻寻古人的功法秘籍,搜遍了山脉各处,找到了数不清的凶恶野兽藏于山洞中,却是找遍了也找不到所谓的仙人山洞,仙人秘籍,算是醒悟了,不再奢求无妄的东西,学着说书人口中的杀手一般,训练五感,总有一天摸到老贼的府中给他个痛快。
或许也要慢慢折磨,但被发现便是小命不保。
“算是便宜了你了。”李如风说着,仿佛此时此刻身处府院内,眼前的就是跪地哀嚎的老贼。
于是一掌凌空劈下,斩在了其脖颈之上。实则,只是劈开一道水幕罢了。
他冷哼了一声。
继而被绊倒了。
他奇怪了,这片山路都记了个清清楚楚的,哪来的这样庞大的异物?
难道是东边山头跑来的碎花豹子?
身下的东西极为柔软,他摸了摸,是一片凸起,摸不清楚的他干脆循着温热的肌肤摸索着。
花了一炷香?半时辰?他也不清楚。
“女的!?”他饱含惊讶地失声尖叫。
雨依旧极大,风依旧彻骨,树叶刷刷作响。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是满脸通红了,浑身热乎乎的。
山林深处传来慑人的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