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的目的地是一座雪山,地处南山州。南山州上邻幽州下邻并川,左边是内陆靠西域的出云州,因为右临东海,也算也是海商兴盛的地儿。
在南山靠近出云的模糊边界上,有一处山脉,不算绵长,不算险峻。然而在这群山之中有一座山高耸入云,山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白雪,山腰至山顶像是被一刀对半斩开,只余留下半块,一面陡峭若天梯,一面山崖光滑如壁无法攀缘。山脉外侧坐落了三个村庄,分别是邰儿村,杨家村,姚村。三个村庄都是不过百户,这些人中多半是入山的采药人。山脉之中,除了鹤立鸡群般的那座雪山,其余的山都寻常至极。但在三个村子总计百多采药人的眼中,却不是寻常的。此处山脉之中盛产各类药材,叶朴、半夏、云苓、玉竹、白芨不计其数。这些药材多是成片成片遍布于山林之中,采药人知晓竭泽而渔的道理,仅是在夏秋之季多采之。其余时候多是寻找那些人参、云芝之类的稀有名贵的药材,一旦寻到一株品相好的,足够家中丰衣足食小半年之久。
采药人依山吃山,吃相如小家碧玉的淑女,因而几十年下来仍没有山枯药草尽的迹象。
但是所有的采药人都遵循着一个道理:不靠近雪山。那座直入云霄的雪山远观似剑,云雾缭绕其上更是添了许多仙气。有人说那山上是道观,有人说是佛寺,有人说是仙人阁……无论如何想象如何猜测,总没有人敢以身试之,祖辈流传下来的道理让这些采药人不敢逾越。因为总有那么几个年轻气盛的,或是外来的江湖人,这些试图上山的家伙要么是再也没见其下来,要么是在山涧中被发现浮肿僵硬的尸体。雪山如禁地,无人攀缘。
出云州东南部,距南山还有两百里的路程,官道上有马车缓缓而行。
驾马的是个身灰色粗布衫风尘仆仆的中年人,面容朴实,双目如清潭般幽静深远,倒也是干净。马车样式奢华,先不说车内如何一番景象,光是车外壁的纹刻、车架的木质,以及那四角镶金嵌银的装饰,这都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去的。马车悠悠行于官道之上,天色晴朗,清风阵阵,偶掀起布帘的一角。车内坐了两人,一人面容妖娆胜女子,一人面容清秀眉眼之间却带着几分憔悴。两人当属翩翩公子之类,在车厢中却无话更无高声笑语。
大约是气氛太过僵硬,那清秀的年轻人首先开了口:“他说了,那座雪山不是那样容易上去的,此行必定坎坷。”
“如今他也就算上一代江湖人,这一代江湖人,这个他,不是寻常方式可度量的。”
“所以你要给那家伙造势?不不不……那也没必要弄成这么一副模样。”清秀的年轻人显然嫌弃同处车内的这家伙一边说话还一边勾勒着眼角眼线,看着他将那些唤不出名字的东西混杂敷在脸上。在这之前,李如风从来没有想过一张脸上能涂抹上这样多的东西,他也是头回见到比女子涂抹胭脂还要操心累神的事儿,这一路来这家伙只顾着每日里搬弄自己的那张脸,像个戏子般一天一张甚至是半天一张“新脸”。
“哼,那家伙需要我给他造势?三两年不见如今能耐大着,不过总算好过当初江湖人天天念叨着白面白面的时候。那阵子啊,仿佛整座江湖的热闹只剩下那白面小子一人了,我常去酒楼夜市,结果耳朵听得茧子都要出来了。”
李如风听至此,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风光啊……莫名其妙成了江湖魁首,装的一副高手样还真没给人揭穿,整座江湖都绕着他,整座江湖的江湖人都羡慕他……风风光光,估计他自己也不怎么适应吧。估计还在后悔当初为何要戴着白面遮挡去面容,不然行走到哪里都能惹起波澜……”
“要真是没戴上那副装模作样的白面,徐小子也得不到那样夸张的声势,就算是运气好,也绝不可能逃得过锦衣卫、紫凌府,还有蜀山道那群疯子的围堵。”
李如风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听这家伙絮絮叨叨如老婆子的碎念,他大约知晓了这人与徐七的关系。
亦师亦友?那么此行的目的……突然他意识到马车停了下来。
李如风掀开车帘,首先望见那灰色粗布衫的中年人的背影,他心底安定——即使此时此刻车马已经被二十多人围住。李如风才算是知晓了车内那家伙运筹帷幄的手段,或说是在深不可测的江湖上翻云覆雨的手段。
“可惜,你们遇上的是上一代江湖人中的七人之一。”李如风在车内那人的催促下放下了帘子,那人一个劲道外头的风沙会脏了他的材料,这些价值千金的材料可不是外头堵路的家伙赔得起的。
“一条人命换一条,你说的。”灰色粗布衫的“马车夫”突然开口,像是询问像是肯定,又像是对车内那人的叮嘱。
下一刻,车架上的人已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多人中绽放的青莲和随风飘摇的血腥味。
拔刀断水流——当初八十二座碑中有一刻有此招,本毫无印象,扶桑树下坐一年,见落日熔金,见朝阳似火,观潮起潮落,此般尽数可回想起,此般八十二座碑文皆引入心。
提起,凝神,聚意。
他在瀑布轰鸣声中静立了两天一夜。
朝日初生,金色的光辉破开云层洒入山谷——拔刀。
不见挥刀姿态,不见刀光,不见他有所动作。刀已入鞘,人已出鞘。十多丈高的轰鸣瀑布随之断开一道两丈宽的口子,急湍随之中断,轰鸣声因此中断了瞬息——天地一静。
“呼。”他吐了口气,站立不稳后仰倒下,昏倒在潭边卵石滩上,随同最后憋出的一句有气无力的骂:“他娘的,饿死了。”
旁边卧在卵石上的驴只是对此翻了翻眼,起身寻找鲜嫩野草去了。
他许久未曾试过这样的感觉,但他仍记得当初,有一个少年,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在山野之间刻苦练习轻功步伐,在瀑布下强撑着锻炼筋骨。身旁还陪着头驴子。
如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