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时,天下流传过许多圣贤言,有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打消了不尽年少人苦读诗书的兴趣。不知出自何者,不知狂妄撇下此话者是某位圣贤、某个将军,抑或是某个乡野村夫。光是因这句浑然天成直指书生的锐剑,乱世时不知因此死了多少不该死的书生,乱世之前的大一统就曾有某位暴君成就了焚书且坑儒的泼天惨案。
话虽如此,世间若无书生,这九州乱世比之蛮荒地割土占地为王的蛮子就没有什么差别了,更不用说会好到哪里去。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掷乾坤。
当年烛山侯曾以此话评定乱世时某位文人,流传至今,仍能为“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纨绔子弟所津津乐道,心生向往。可惜当年乱世,那位被烛山侯高评的安天下之贤才,最终落了个围城被分煮而食的下场。
京城。半个多月前的早朝,向来龙椅高坐打着哈欠过朝会的皇上破天荒下旨召见翰林院中某个家伙入殿。翰林院出了黄凌云为首的及几位老而朽的大学士,在没能有人有入殿上朝的身份,即使如此,那些个大学士也是在殿内文人行中后部分,除外黄凌云能排到文人列第九位。那毫无名气的翰林院家伙自然是不属于能入殿之一,只是在殿外的白玉石板上跪着的几百京城官之一。由于在殿外的排列并不是按照地位高低,三省中人、六部中人,以及殿内某些三品二品文武官的后辈子弟能抢占到最靠近殿的半圈位置,翰林院这种腐朽不出人才的破地方,里头的家伙自然都是些没有高门地位的家伙,多是被排挤到最外圈地方的。
被皇上当朝召见的没名气家伙同样属于最外圈之一,当日的宦官正碰上嗓子哑了,也只能吩咐小太监们一个个问过去,早朝时候殿内殿外除了貂寺掌召权,其余文武百官不许喧哗,历来的规矩。光是找那个家伙入殿就花去了一炷香时候,满朝文武齐齐等候着那家伙入殿。等那年轻家伙到了,众人才略感惊异。
“朕准许你去六部任一就职尚书,你看如何?”皇上并不同臣子升迁需要启奏禀明原由,既然是他的皇城他的天下,那么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无需解释。当场文武哗然,六部的尚书一个个更是如若寒蝉,怕是以为皇上特意安排要替掉他们其中某人。更是有文官出列,跪地不起:
“皇上,不妥!”
“六部制度怎是一个外人能随意任职的。”
“皇上,若是觉得下官不当职,也不能让吏部就此执掌无序!”
“皇上,三思,三思啊。”
……
殿内其余没有嚷嚷的官员,少有冷眼旁观这些个丑态的,多是惊羡或是眼红那年轻人,出身寻常的书生却受到皇上青睐,他们当中有些人的名字估计皇上还不曾知晓。殿内的官员无不是见惯了宦海浮沉,几经煅练才能有幸在有生之年跪入这大殿之中,尚且绝大多数人都是半百垂暮之年,当今天下无战事,也就没有开国时常见年轻将领从边关调任京城兵部吏部。入京就任兵部一二把手的武将,以及那巡城的禁军统领,大多都是在边关喝够了西北风,几十年如一日苦日子熬下来的老家伙。大殿之上少见有年轻面孔,数来数去也都至少是三十而立的家伙。
皇上一朝兴起,总是要摘掉某些人的帽子,替上某些新鲜血液,六部清水衙门的几位都是觉着自己的某些事情给锦衣卫挖了出来或是给同僚报发出来,让皇上借此由头摘去一堆人的官帽子,也都一个个匍匐跪地不敢起。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八岁数,自然是被老而成精的家伙以为是专门针对他们所用的,不然任他才高八斗,如何能坐的好六部尚书之任?光是人际之间的打通,就不是一个年轻人能懂的手段。
朝会后,几乎所有官员,无论是殿内殿外,或多或少打听了年轻人的身份,竟只是翰林院黄凌云手下的小小黄门郎,绝大多数人嗤笑之后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旁观,想知晓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场。当殿拒绝皇上的旨意,虽说卖得那些六部老家伙舒心,可再怎样,那些老家伙也不会对他报以桃李。拒绝皇上旨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的,就是老而成精的家伙想耍耍心眼也得掂量掂量。若非痴傻之徒,那便是心神老练之辈,年轻人不像是二者之一。
“姓魏的苗子可惜了,原本得皇上青睐,若是坐稳了难执的部,到时候升迁三省历练,说不得十年后就成了新首辅,这皇城上下有哪个敢不敬他?就黄凌云出了名的见风使舵本事,肯定得把他当佛供着。现倒好,就算没有宦臣来暗下旨意下绊子,满朝那些老家伙动动手指就能叫那魏的年轻人不得好过,这之后不但沦为笑柄,还得被打压的惨。哪天吏部的宋老头不顾此情,就能把他拉下狱,随便给个收受贿赂就能拉出去午门斩首……”
次日,京城官场巨震,犹如九天陨石落入潭中,激起万丈水花。
首辅与中书令,尚书令左右仆射联名上书,请设枢密使一职,执掌天下军事政要。这不但抽去了兵部的权柄,就是连户部、吏部、工部的职权都分去的不少的部分。皇上当场应允,再度召见那位被所有人不看好的不知死活的魏姓年轻人,再度问他是否愿意就职,不过从“六部尚书任意职”变成了“中书少司、尚书少府、门下右祭酒以及枢密使,随你选。”
姓魏的年轻人选了枢密使,当即成了兵部的顶头上司,这枢密使一职,就是连三省的中书令、左右仆射、左右祭酒见了都是同位相居。
风雨欲来。
京城,翰林院。
一朝一夕,翰林院从人庭冷落到了门槛都快被踏破的地步,只可惜新任枢密使不出门待客,而那些个老的都能当皇帝的爷爷的家伙个个喜笑颜开,与这个那个平日里都不会高看自己一眼的家伙们称兄道弟,为自家后辈寻求仕途。黄凌云对此也不与阻拦,只是冷眼旁观。
安静的庭院,安静的书房内,书生坐在桌边,愣愣发呆。
对于这些官海沉浮,他是没有太大感触的,就是一夜被万人笑,一朝被众人捧,他都觉得有些蠢。就跟当初有个初出江湖的家伙豪气万丈地跟自己讲:“江湖比起那官场什么的,痛快的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在乎勾心斗角,只求一朝可仗剑斩尽不平事,一日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哉,快哉。”
魏冉羽忽地笑了,后来他遇到的那名东瀛来的家伙就比姓徐的厉害得多,要是姓徐的见到了必定死缠烂打求着教上一招两式吧?记得听白玉京说过,若是听闻自己在京城混的不好,他必当提刀杀入宫门把他扛走。白玉京可算是东瀛的太子,与皇上见了一面他也不清楚说道了些什么,他魏冉羽虽只是个书生,但他也知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垂死关头,无论在哪,白玉京和姓徐的都会找到他。
“或许吧。”他嘲笑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已走入院子,望向北方。既然岭北乱了,他知道,这天下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