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云没死,本来她是要死的,她也应该要死了。
无论是论剑天下峰的高手还是街头摸爬滚打的小混混,总得有些保命手段,谓之后路,只顾前路不留后路,要么是一心求死的疯子,要么就是傻子,无论是傻子还是疯子,不留后路,终究无法走远。
琴云来自于紫凌府,堂堂正正的紫凌府,权势遮天的紫凌府,南至八荒北远京城都有紫凌府的影子,身为高高在上紫凌府中高高在上的四锦,她本不会落得如此狼狈,本不会沦落到需要用上这等后路的下场。她的后路,只是一颗丹药,一颗江湖中名气再不过寻常,无人不知晓的玩意儿——龟息丹。
当然一颗龟息丹只能够装装死,若是身上的伤势不止,在地上躺个一两时辰就该没了性命的,她还有一颗小还丹。
白面还未曾出手的时候,她已感受到了滔天杀意,照理说这白面不应该压抑不住自己的杀气,或是因为无需掩饰,直截了当的表明是来要琴云命的,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浑身无力,内伤不清,下场也得是凄凄惨惨的。可轮到了琴云,她有足够的时间摸黑寻出两枚贴身带着的丹药,在白面未动手之前先行服下,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轻薄的柳叶刀峰划过她的双峰,留下令人作呕的场面:血色与浆黄融合在一起,顺着曼妙的身子淌下,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屋外的雷声隆隆,时常划过几道天裂般的明耀。
琴云在赌,赌白面不会做切喉穿心之事,只要不是如此致命,只要留下一口气,她便能挣扎着活下来。刀适合砍不适于刺,当然也难以做到穿心之类,至于切喉断颈,这全都得看天命。
她赌对了,赌赢了,赢回来的是一条命,自己的命。
那些带来的三锦也不算是庸人,至少在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还是能及时处理了琴云浑身上下遍布的伤口,上了膏药止了血,可她的玉石般的肌肤早已被数不清的刀痕遍布,或深或浅,如今身体上全是如同蜈蚣攀附的凸起疤痕。
精疲力竭之后与白面交手也溃败如斗,只是让琴云至今不清楚的是白面的身手,自己精疲力竭之时居然还能与他对招近百才彻底溃败,难不成白面的实力也不过如此?琴云晃晃头,回想起前日夜里,见白面的左臂极其不适,像是被人打伤,再加上对招时候见其气息紊乱,招式虚浮——难不成,难不成白面只是夺了个虚名?也是,想想之前白面杀了哪些人?都是手无缚鸡力的富家贵子或是下等匪盗,其中实力最好的荒山八莽在她看来,都是不入流的。
坐在马车中,即使是上好的三马拉车,一路上也免不了颠簸,琴云偶尔的动作还会带来大片伤口的撕裂,黄中带红的脓挤出,恶臭充斥在华美的马车当中。
她手中紧紧捏着的是一副白面,白面留下的白面,像是示威,像是嘲讽,空洞洞的两个窟窿像引诱着人的魂魄。她盯着手中这副不知道被反复翻看了多少遍的
“白面,白面,我要你死!”
“等着,等着哈哈哈哈,等回了府,下了通告,看你如何蹦跶,我,我要你死,要你死!”
“你等着…你等着……”
琴云的脸也难以形容,原本算是千里挑一的面貌也被疤痕给代替,阴森可怖,再加上她此时此刻的恶毒表情,像是九幽恶鬼,像是个疯子。
或许琴云是疯了,大概是疯了。
时间回溯至那日夜。
重重云压抑在头顶,街上各家门面紧闭,狂风呼啸着雨珠打落在家家户户的门前,仿佛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人在不停敲门。几家门前挂着的灯笼早已在狂风中打落在地,或是被雨水浇灭了芯,又或是维持着这丁丁点点的光亮宁死不愿意消散。
沿路几只灯笼幽幽亮着,像是在努力照亮着通向阴间的路途。
他在这天地之中,仿佛被挤压着的,沿路淌下的温热的血混在冰凉的雨中,落在地上没脚的水中,化为几道血丝。
在连天的雨幕中,徐七如同丧家犬跌跌撞撞地走着,拖着浑身湿透仿佛千斤的衣衫,拖着毫无知觉的左臂,拖着麻木的身子,每一步像是幼儿学步一般蹒跚前行,摇摇晃晃像是下一刻就会摔倒,可是他没有。
“咳。”
“咳咳。”
“咳呕——噗。”
就是对比躺在血泊中的琴云,他也好不到哪去。垂暮老人都没有徐七此时此刻这副样子来的惨,此刻的徐七就像是垂暮而又浑身是病的老人,还是被刚打了一顿的模样。
“咳……”
徐七伸出能动的右手,捂住了嘴,再放到眼前摊开来,果然又是一口血。咳中带血,内脏必大伤。这是连徐七这种不是大夫的寻常人都清楚的。可是现在他伤的哪仅仅是内脏啊,左肩的伤复发了,当初在秦岭时候,长发就警告过自己:
“毒针入骨时间太长,毒性入骨,你的左肩胛内的经脉破损,骨内的毒性我也拔不出来,一到阴雨天就会发作,像是风湿却又不全是,每日……至少每周两次,温水浸泡,切记不能淋雨,不能风寒,不然你这条命丢了可别来找我!”
警告论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了。
像现在这般不要命的淋雨,走一步算一步的模样,还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下场,玩意没了力气倒在街上,明天一大早给人瞧见了,就是侥幸没死,这一身的血和伤口都不是可以轻易解释的。
“咳,咳。”
本在雨水下冰凉的身子突然升起了暖意,徐七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幸好方才将面具摘下丢了,不然要是再给面具闷死可就有趣极了,若是此事还戴着白面,现在的徐七就是连一副面具也摘不下来的。
突然脚下撞到了什么,整个人前倾了去。
肚子猛的撞击在这块凸起上,又是一口血被闷了出来。
“妈的……咳,你这蠢驴怎么现在才来……”
一句话越说越轻,到最后两三个字已经是听不清楚了,雨声依旧盖过天地间,徐七昏了过去。
他的身下,是一头驴,他就这么横躺在驴背上,手和脚拖在地上,驴子慢悠悠地转了个方向,一颤一颤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