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
三
章
南山码头遇群芳
9、宝玉被荷花托起,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忽然进入云雾之中,待云雾散去,宝玉身边荷花不见,身子直往下坠,他想这下糟了,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便闭上眼睛,任身子往下坠去。
一会,他听人声四起,惊炸炸地叫喊:“嘿,这人从何而来?!”
“天上掉下来的?”
“哪家船上扔过来的?”
宝玉睁开眼看,他坠落在棉花包上,码头上人来人往,棉花包、鱼筐、竹材及南北货堆积如山,他正巧落在堆成小山一般的棉花包上。原来,这里是南山镇的码头,南山镇不大,码头却大。南山镇地处大运河支流,周围湖泊众多,河流纵横,是个农产品和南北货的集散地。
宝玉刚从棉花包上爬下来,一个包工头走过来,问道:“小子,你给我扛包,我包你吃住,如何?”宝玉见扛包的苦力们抬着货物上船下船,他觉得自愧不如,没有那份力气。包工头也看出宝玉是个读书人,不是干重活的料,便说:“小子,你帮我打打算盘,算算账总可以吧?”
宝玉想找个落脚的地方,点头道:"老板,行。”于是,包工头把他带到凉棚里,叫他记数,晚上给苦力结算工钱。
傍晚散工,宝玉在街上观看,这座小镇虽小,却五脏具全,靠十字河边那里最热闹,酒楼,戏楼,妓院一家挨着一家。他想找到认得的人,一个熟人也没有。他在一家小饭店坐下,要了一碗面吃,他跟人打听,原来这里离祝家庄近百里,距东庭山那就更远了,这里最为人称道的是镇北面的驻军,他们是酒楼和妓院的常客,还有水月庵和荒凉的大院子,是外来尼姑和游民集聚之所,你要打听外地人和事在那里准能打听到。
他想,先到尼姑庵去试试,那里比较安全。第二天中午休息,他见老板赌钱去了,便溜了出来。镇北梢头,确有一个军营,有几个官兵在站岗,远远的可望见小山坡上有个尼姑庵,他便奔了过去,庵堂黄墙黑瓦,前后两进,掩映在绿竹之中,庵堂大门上镌着“水月庵”三个大字,宝玉上前拍门,一个小尼姑出来开门。
尼姑问:“施主,你找谁?”
宝玉:“我找住持。”
“请进。”
他被引进住持小院,尼姑说:“师太,有个施主找你。”
宝玉见是慧能,便一拜道:“我贾二呀,你何时从大湾镇来的?”
慧能请他坐下奉茶,然后说她因一梦来此。春三月,她在园中灌花,在树下歇息时睡着了,梦中见到一位头上戴满鲜花的花神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慧能,你赶快离开这里,到江南南山水月庵去,这里要遭大火天灾。她还说,在东海海角居住的胡媚儿,雪鹜,在扬州运中花园居住的丹丹、白玉、小菊以及驼子爷等人都搬到江南了,你到了南山有什么困难,可找她们相助,切切……我一觉醒来,是个白日梦。后来,茫茫大士空空道人经过淮城时,我将梦见花神之事对他们说了,他们说花神说得对,明日这里大火,水月庵也在烧毁之列,你快走吧。他们说,他们还要去说服王二爷、歪死缠、闷棍李和时万财他们,暂避大火呢。经二位神仙一说,我就朝天拜了三拜,感谢花神如此眷顾老尼,就雇船搬来了。
宝玉听后,心中欣喜,那些故人又能在太湖之滨相聚。他问:“胡媚儿、白玉、丹丹、小菊她们住哪呢?”
慧能晓得他与胡媚儿她们感情比较复杂,曾缠缠绵绵恋爱过一场。她想了想说:“我不太清楚,你去问驼子爷,他晓得她们的居住地址。”接着,她又补充道:“驼子爷,离此不远,在兵营后面有座大院,他在那里看院子。”
在慧能送宝玉出来时,宝玉问:“师太,你从淮城没带徒弟来?”
“没带。她们不愿离开淮城,到别的庵里去了。”慧能见新收的徒弟在拔菜,说:“这是我到江南后收的徒弟妙心。”
当妙心转过身来,宝玉一眼就认出是许妙舟小姐,他跟她一场惊心动魄假夫假妻的经历令他难忘,喊道:“许小姐!”
妙心脸色苍白,眼神淡然,抹下眼睛说:“施主,有事吗?”
宝玉仍然热情:“我是贾二呀。”
妙心双手合十:“施主请便。”
宝玉见她不认,便辞别了慧能师太。他边走边回头看,心生感慨,教义的魔力真是巨大,竟使许小姐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想,他自南下以来,与几个姑娘发生恋情,以与许小姐相恋最为惊险,一会是被黑风吹起,令他男扮女妆,一会是被土匪认着螟蛉子,把许小姐匹配予他,后又经历灵岩山逃跑,令人惊魂,现在,时隔不久,她将前情全抛至九霄云外,一心向佛,真是令人不可思义哉。
他想着想着,就来到一座荒芜的大院前,这座大院前后几进,房屋数十间,院里院外以及一些屋顶上,都长满野草。大院座落在小河湾里,背依深邃的山坳,南有兵营,进出只靠河上唯一的一座石桥.宝玉走过石桥,见驼子爷在门前割草,他喊道:“驼子爷,你看,我是谁呀?”
驼子爷有点显老,他站起身,一眼就认出他来:“哎呀,这不是贾公子吗,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快屋里坐。”
宝玉说:“不忙进屋,我来问你,听说胡媚儿、白玉、丹丹、小菊各位都迁来江南南山,你知道她们住哪吗?”
驼子爷抹抹胡子笑了,说:“你这可问对人了。‘‘他给宝玉倒茶,自己抽水烟,呼噜呼噜一阵之后,他说:“三月前的一天,忽然传言水月庵大湾镇寺等处要遭火烧,大家纷纷逃亡,后来,运中花园也传说要遭火烧,大家也纷纷南逃。几处人一聚头,都说是花神托梦告知天火之事,后来果然灵验,淮城水月庵、扬州运中花园等处都遭天火,众人都对花神感激涕零。”他呼噜呼噜又抽了一阵子烟后说:“你喝茶。我们迁居南山后,大家都是在南山镇上碰见的。胡媚儿与雪鹜住在这院里,深居简出,白玉和嬷嬷在这大院有住处,她们在镇上也有住处,经常不回来,白玉在镇上开焚香念咒变美人学社,同时和丹丹小菊在镇上办媒婆店,因丹丹小菊她俩夜里要修行,她俩天天晚上回来,住在这里带花园的北小院里。最近,大院里又来了几个姑娘,她们都是本地人,在购办织机,招收人员,说是在办纺娘坊,绣坊……”
宝玉想,办绣坊的必是祝忆珠小姐和乌、焦、巴三位姑娘,这座大院本是祝家的,祝员外后来从祝家庄搬到城里了,祝小姐也就在此安家了,她重操旧业是可能的。于是,他问:“驼子爷,她们在家吗?”
“出去了。”驼子爷说:“你要找她们很容易,我和朋友在镇上开个木匠铺,专做红木家什,各位小姐常到我木匠铺里玩,你到那里准能碰上她们一个二个的。”
“你的木匠铺在哪?”
“离码头不远,在妓院与戏院中间。”
宝玉说:“那我去了。”
驼子爷:“一会,我也过去。”说着,他送宝玉出门,又拿起镰刀在场地上割草,拓宽通往石桥上的小路。
宝玉到镇上转悠寻找木匠铺,首先遇见的却是碧桃、青桃、与蜜桃姐妹三个,她们都女扮男装,身挎布袋,手执弹弓,她们以狩猎谋生。他们各自介绍了别后情况,宝玉想,他要给碧桃一个交待,便谎称嫦娥嘱他,他与碧桃缘份到拜堂为止,不可再有恋情。碧桃说,她梦见花神嘱她,她不得与宝玉结婚,因此,大家就此分手。青桃说,郁知县诬她爸为妖,到处抓捕,现不知她爸躲到哪里了。有人说她爸躲在阿土哥的游船上,有的说她爸远走他乡,因此,她们姐妹三人想在南山住一阵子,再作打算。宝玉问她们住哪,她仨不肯说,宝玉想她们或许露宿街头,也就不再追问了。
她们说是要去山里猎鸟,便告别而去。在走到山脚下时,青桃与蜜桃说了一阵话,青桃点头,蜜桃就回来了。
蜜桃来到宝玉身边,对他说:“贾公子,你和我姐没缘份,那天结婚时才会出现那样的事……其实,我也是绛珠草一瓣落叶的化身,你我应有一场恋爱,你说是不是啊?”
宝玉感到突然,他望望站在山脚下的碧桃和青桃,她俩都曾有过这样的表示,而且他还与碧桃举行过婚礼,他想,他与她们姐妹三个的缘份很浅。便说:“蜜桃小姐,想跟我恋爱的人都说是绛珠草落叶的化身,命里注定要与我恋爱一场,这使我糊涂,不知如何是好?”
蜜桃胆子大,她笑着拉他手说:“那不很好吗?你是爱情宝贝,我是真情侠女,就恋爱一场吧。”
宝玉抽回手说:“不行,不行,我跟你恋爱就对不起碧桃了。”
蜜桃毕竟是女侠,十分爽快,笑道:“那不会,倒是冯大江陈述之不饶,如让他俩知道了,定不饶你!”
宝玉得到话柄,拿话塞她:“那你为啥还要与我恋爱?”
这时,蜜桃也就不再装了,原来,她是青桃叫她来的。青桃说花神在梦中托她,要她与蜜桃试试宝玉对黛玉爱情的忠诚,同时也可恋爱一场,青桃叫她先来试试宝玉,如果成功,她也会来进攻,如果失败,也就算了,花神交给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因此,她说:“我把你当成大姐夫,刚才所说都是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再见。”
她来的突然,去的突然,让宝玉怔怔地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心中忐忑。他感到冥冥之中命运在作弄他,原来,他在千里寻黛玉的路途上,被姑娘们视为爱情宝贝,这可不是光辉的头衔,她们会像耍猴一样耍我。一会说是要试试我对黛玉爱情的忠诚,一会说是与我有缘份,非恋爱一场不可,也有的说是拿我当试验品,看哪种恋爱方式能够成功,……这使我一路上多灾多难,在感情上扭曲受伤。现在,她们又聚在一起,我如何面对她们集体的力量呢?我只有坚守诚信,一诺重千斤的精神,才能守住底线。同时,我也不能单以装傻卖萌来对付她们,也要采取灵活的战术,对她们各个击破,直到找到黛玉为止。
他想好了主意,便离开街头,希里糊涂地来到戏楼,楼上有倩女在弹唱说书,一派吴侬软语,十分悦耳。木匠铺就在戏楼近旁,宝玉进了铺子,见驼子爷已到,正在与一个中年汉子在拉墨线,准备锯开一根红木。那中年人腰粗背宽,手大脚大,生得孔武,与小个子驼背的驼子爷形成对比。他是当地有名的木匠,人称郑大个。听说贾公子是驼子爷的朋友,郑大个非常热情,他说,他的铺子本要倒闭,由于驼子爷投资,把他祖传的家业又盘活过来。宝玉想,驼子爷哪来的钱呢?他哪里知晓,胡媚儿凭她摄钱移物仙术资助各姐妹,也资助了驼子爷许多银子。驼子爷后来告诉他,胡媚儿说,她对住荒芜大院十分不满,所以深居简出用心练功,总有一天她要把京城皇帝老儿的宫殿摄来给大家住。宝玉想,这胡媚儿十分了得,要见她一见,问清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正在他们谈得起劲时,有个财主为了给儿子结婚做准备,来订购四大件红木家什。吴中地区有个明代传下来的风俗,女儿出嫁必得睡红木床。郑大个见宝玉看着红木家什发呆,他萌生一个想法,想留宝玉在铺里跟他打下手,为了吸引宝玉,他讲起红木家什来。
他说,红木家什在苏州发展实属偶然,明代商业发达,从苏州经浏河出海送货到南洋的船只很多,由于回国时是空船经不起海上风浪,便用当地的红木压船,到了苏州便把红木扔在浏河岸边,久而久之,就有人用红木做起家什来。苏州红木家什与京城红木家什不同,京式厚重,苏州继承明代家具的风格,以线造型,给人以美的享受。明代家什造型简朴古雅,线条流畅,雕饰少而简练。到了我们当朝大清,红木家什变成大而豪华,雕刻更加精细,花饰繁缛。现在,我们力图保持明代家什造型简洁,线条流畅,又从民间的剪纸与古代铜器上吸收云水回纹和装饰,让它高雅庄重,风格独具。
宝玉听他把红木家什讲得不同凡响,真正是个行家,便虚心求教道:“郑师傅,如此说来,做工恐怕也不一般吧?”
郑大个见他感兴趣,便给他讲起红木家什做工与一般家什做工不同之处。红木家什做工十分精细,一般都经过几十道工序,先是设计好图纸,然后是贴花样,打眼,拉空,雕花,锉磨,组装,上漆等等,细算起来要经过近百道工序。单就锉磨就有十多种,上漆就有近二十种工序。一件家什至少要进阴房七、八次,在一定的温度下阴干,上漆磨光,用树叶、砂纸、节节草、棉花反复打磨,一定要使漆面达到这样的效果:簿而透明,能照出人脸,而又能看出木纹,非常滋润雅洁。
宝玉听得入迷,觉得红木家什与缂丝刺绣一样是高雅的艺术品,而不是普通的家具。他问道:“郑师傅,这里的红木家什有的不是红色,它们也是红木家什?”
郑大个子呵呵地笑了,他说:“红木是个通称,红木并非都是红色的,梨花木是淡黄色的,酸枝木也有红酸枝与白酸枝之分,杞梓木,紫檀木亦有其色,它们都可称红木。”说到这里,郑大个抹着嘴巴上钢针一般胡须,问道:“贾二,你如果愿意留下,我包教你成为出色的木匠,怎么样?”
宝玉这才明白郑大个为啥这样热心讲红木家什的今生前世,原来是想要他留下来。他想,在这木工间里,整日得干活不得外出,而在码头上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以出去游逛,寻找黛玉坟墓,同时,他还想寻求胡媚儿、白玉、碧桃、祝小姐等人帮助,把寻找黛玉坟墓之事尽快弄个水落石出。闷在这木匠铺里与寻找黛玉墓有悖,他笑道:“郑师傅,我有要事在身,恕我暂不能从命。”
郑大个感到奇怪,人家想跟他学徒他都不要呢,这个贾二倒心高气盛,他问:“想你这流浪之人,有什么大事在身?”
宝玉见他不高兴,只是装呆傻笑。这时,驼子爷说:“我替他说吧,贾二来苏州寻找他表妹林黛玉墓葬地的,可至今音讯全无,他哪有心思做木工哪?”
郑大个说:“既是这样,大家帮他找。”他皱着眉头说:“方山那里好像有个林家墓地,我得空时替你去看看。”
这时,驼子爷忽然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来时胡媚儿关照我要见贾公子。贾公子,咱们去见她吧?”
胡媚儿听说贾公子来到南山,她异常高兴,她与宝玉在紫竹院恋爱过一场,虽然无果而终,但那是一场缠缠绵绵透心浸肺的恋爱,从吟诗到品评美男,从送小礼到办百鸡宴,令她刻骨铭心,不能忘怀。她想贾公子落难,她要帮他一帮。今天,她把众姐妹找来,问各人的主意。
碧桃说:“我们姐妹在山里打得百来只野鸡、山雀、鹧鸪,可以用野味招待贾二。”
白玉说:“我和丹丹、小菊在办婚介所、戏楼和变美人学社,,贾公子需要的话,我可把戏楼里的戏子,妓院里的妓女和变美人学社的姑娘介绍给他,省得他幸辛苦苦去找那个林黛玉。”
祝忆珠说:“我想问问贾二,我爹到哪去了,东庭的土匪席大王死了没有,那天拯救她的花仙子是谁?”
丹丹和小菊商量一下,丹丹说:“我和小菊都在修行,功力大增,希望早日嬗变成能与人成婚的人间美女,其他事体只能往后放了。”
胡媚儿说:“你们各有其事,要与贾公子交流。我是练功之人,不能心生旁鹜,到时看他需要什么,再看能帮他什么。”
白玉说:“见到贾公子,我们要把过去的感情纠葛放在一边,姐妹们说好不好?”
“好!”
胡媚儿见众姐妹意见一致,她想得空她把那天夜里出走,说个理由给贾公子搪塞一下就是了。便令雪鹜带几个人去做野味菜肴,又令弹唱戏班女孩子们开唱,以待贾公子到来。
驼子爷带宝玉来到大荒院,在经过一座小院子时,里面有个牡丹花园。驼子爷说,晚上丹丹常常到这里隐身,夜不归宿,听说她夜里插足土里,变成牡丹花形,吸天地之精华,希望升一级嬗变成动物,然后能像现在一样幻变成人形呢。在一座荒草蔓蔓的院子前,驼子爷停下脚步,宝玉听到屋里传来弹唱之声,十分婉转悦耳: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曲歌风。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如花烟重。”
宝玉听着,他此刻真有如梦如幻的感觉。从胡媚儿到祝忆珠,一个个与他相恋的女子影像在他眼前飘过,她们的言谈笑貌还似昨日吗?驼子爷见他站着那里发呆,说:“贾公子,我进去通报一声。”
驼子爷进屋通报的时候,她们正在商量如何帮助这位落难公子。驼子爷说:“各位小姐,贾公子已在门外。”
胡媚儿说:“白玉小姐见多识广,代表大家把贾公子迎进屋,如何?”
白玉笑道:“妹妹,这很不妥。不如众姐妹一起出迎,让贾公子感到我们的温暖。”
胡媚儿一挥手,众人出迎。
宝玉见众姐妹嘻嘻哈哈走出来,模样与过去差不多,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气度不凡,胡媚儿妖,丹丹艳,小菊清淡,白玉搞怪,祝忆珠雅,碧桃三姐妹俗。他见她们,总有些尴尬,作揖道:“各位小姐别来无恙,小生这厢有礼了。”
众姐妹还了礼,胡媚儿作个媚眼道:“荷下街紫竹院一别,近来可好?”
白玉见到宝玉,脚下扑朔眼睛迷离,笑道:“贾公子请。”
丹丹见白玉难以自禁,低声对她笑道:“姐姐,你看你?”她又对宝玉说:“请进屋。”
宝玉进屋,见屋子奇大,有许多红木家具,单座椅就有几十只。待众人坐下后,宝玉拿出勇气打足精神,问:“能在这里见到各位,真是荣幸。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相聚的?”
胡媚儿说:“我因为了修行,那夜从紫竹院不告而辞请公子原谅……后来,我住在东海之角,一心修炼,但因狗獾怪的骚挠,最早搬迁到南山来的。白玉、丹丹、小菊是驼子爷在码头上遇见引过来的,碧桃三姐妹也是驼子爷因在山中遇匪,被她们相救后请过来的,祝小姐与乌、焦、巴这三位姑娘是自己来的,祝小姐说这座大院子是她家的。”
祝忆珠见宝玉向她看,就急着问:“贾公子,我爸我哥哪去了,祝家庄现在状况怎样了?”
宝玉说:“听说祝员外和祝大哥他们为避祸,先是搬进城里后又去了上海,祝家庄被土匪烧成断壁残垣,没人住了,变成了鬼村了。”
祝忆珠抹泪,想着与宝玉缘份浅,又当众姐妹们的面,便不再言语。
碧桃艺高胆大,她和青桃、蜜桃仍是腰束锦带,肩背弹袋,英姿飒爽,一脸禀然正气。她说:“我家仇是要报的,但要到我成了气候再说。那天,我家为抗官兵和秦恶少交战,幸亏贾公子相救,后来,听说你又救了祝家,我想有你贾公子一身的本事和我们三姐妹的武功,可以在南山立足,可助白玉姐姐、丹丹姐姐和小菊姐姐办戏楼,婚介店,变美人学社,也可助祝小姐办绣娘坊,在此闯一番事业。胡姐,你说是不是啊?”
胡媚儿:“诸位姐姐,碧桃妹妹说的是。俗话说树小任风吹,人弱被人欺。待我们强大了,要报仇就报仇,到那时还怕谁啊?现在,我们安居乐业要紧,安居在这座荒芜大院里,倒是不引人注意的好地方。乐业,我最看好白玉姐办的变美人学社,至于戏楼、绣娘坊、红木家什坊都难办火,变美人学社我看可以搬到苏州城里去,那里有多少女孩子,婆姨,小妾想把自己变成美人呀?……”胡媚儿觉得自己把话扯远了,笑道:“我想说的是谁办事需要钱,到我这里来借不要利息,你们听明白了吗?”
小菊眯眼一笑道:“贾公子,胡媚儿姐的意思是要你向她借钱,你要不要呀?”
宝玉想胡媚儿刚才解释了在紫竹院发生的事,以后就不再问那件事了。至于向她借钱,他想胡媚儿会设套,绝不能向她借钱,掉进她的陷井那就尴尬了,他摇摇头。胡媚儿见他如此,想到贾公子不像在荷下街那时好玩了,他吃过苦头上过当,磨练出来了,听说他近来还在战场上主动请缨,像个男子汉奋不顾身冲锋陷阵,他练达成熟了,现在,不能再玩他了,便说道:“贾公子,如果你能与碧桃妹子一道保护我们,保护这座大荒院,我会向你们付保护费的。”
白玉说:“贾公子,这样好,总比你在码头扛大包好,是不是呀?”
宝玉心想不能上当,说:“我还是想在码头上做小工,不过,在你们受欺侮时,我会来保护你们的,但我不要保护费。”
丹丹见他有男子汉气概,赞道:“贾公子,你现在与在淮、扬时像是变了一个人。”
宝玉笑笑,心想我不要你赞,你不要黏糊上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雪鹜进来,说:“各位小姐,饭菜烧好了,吃饭吧?”
胡媚儿要宝玉留下吃饭,宝玉想与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拔脚想走,但被热情的小姐们拦住,他只得留下了。
吃饭时,他问了乌姑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乌姑娘告诉他,她是被一阵风从席大王匪窝里刮过来的。这时,爽快的白玉坐到宝玉身边,问他道:“贾公子,听说你来苏州不少日脚,又游过好多地方,你觉得苏州与扬州、淮城相同处在哪,不同处在哪?”
宝玉想她好像也是来沾上我,想了一想说道:“不知说得准不准,只是根据感觉说:淮城奇,扬州俗,苏州雅。”
丹丹听他只用一个字概括一个城市特色,感到宝玉文化水准高。她说:“你说扬州俗,苏州雅,好解,扬州单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的生活就够俗了,苏州檀香扇、红木家什、刺绣缂丝和弹唱,让你一进苏城就感到高雅的氛围。至于说淮城奇就令人不解了,那里既无奇山异水,又无奇人奇事,淮城奇从何来?”
宝玉想这下可被她们沾上了,他刚才所说不过是随口应付,要进一步解释倒是很难,他憋红脸说:“我只是随便说说,淮城奇在哪里,我也说不清。”
众姐妹见他老实巴交的样子,一齐笑起来。
小菊想给他解围,说:“姐妹们,贾公子论城市有雅、俗、奇之分,人也是如此,我们姐妹也可以有雅、俗、奇之分,你们说是不是?”
听她这么说,众人起哄,要她说出谁属雅谁属俗谁属奇,小菊哪里敢说,她不说众人饶不过她,一时嬉闹起来,白玉在小菊腋下挠痒,小菊笑着求饶,白玉说:“你不说,痒得你在地上打滚!”
小菊说:“我说,我说。”白玉不挠了,她喘口气说:“我说,你们可不准生气?”众人都说这是姐妹们闹着玩的,决不生气。小菊边说边观察众人反映,如有人神色不对,她要随时打住。她说:“丹丹姐雅,胡媚儿姐妖,白玉姐怪,碧桃姐奇,祝忆珠姐儒,我小菊俗……”
白玉说:“不对,不对,你说我怪,我做出一些动作来是有点怪,说丹丹雅,她确实拥容大方,头戴大红花,站有站样坐有坐样,确有雅韵,说碧桃奇忆珠儒也很贴切。可是,你说你俗,菊花怎么会俗呢?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从来不属于俗类,你说错了!”
小菊说:“在扬州为张扬运中花园名气,我在东门开花店做生意,这你是知道的。我是一名卖花女,你说我俗不俗呢?”
胡媚儿想,能把贾公子留在身边可解寂寞,同时,她的修行与丹丹不同,丹丹要纯而又纯静而又静地焚香拜佛,夜里插足于土壤之中吸取滋养才行。她的修行最好是有爱情相伴,功德才能大进,她想这个呆公子仍然是个最佳人选。可是,她说出的话不是她心中所想,她说:“不用说大家都清楚,我们这里的姐妹与贾公子或多或少都有过感情上的纠葛,可那是过去的事了,正如白玉姐所说,要把过去的纠葛切割开,从今天起,不要把把过去与贾公子交往的感情带进来。”见众姐妹们在眨眼睛,她也感到自己有点言不由衷。然后,她话锋一转,说道:“今天,大家聚会很不容易,贾公子表示以后要与碧桃三姐妹保护我们,为此众姐妹干一杯!”
干杯之后,酒宴散了,驼子爷送宝玉去南山镇码头住宿,驼子爷说,这些小姐们不错,你要与她们多来往才是,你有困难她们会帮你的。宝玉想驼子爷说的也是,不过,从过去与她们交往的情况来看,她们都是想与他成婚,这是他万万做不到的,因此,还是与她们保持一定距离为好。宝玉回到码头上,仍是靠扛包挣钱养活自己,得空就去寻找黛玉的坟墓。
宴会后,胡媚儿想,要黏住宝玉首先打消宝玉寻找黛玉的念头。在众姐妹中,胡媚儿觉得白玉见多识广,白玉上天见过花神,在恋爱之神嫦娥指导下做过婚恋试验,还会焚香念咒变美人幻术,她佩服她。她想要商量此事,就得找白玉。而白玉觉得胡媚儿诡计多端,最有心计,是个能谋事的伙伴,两人在一起可以成事。但是,她俩都觉得要打消贾宝玉寻找林黛玉的心思,不是易事,于是,她俩商量起来,胡媚儿说,她想出钱包养宝玉,让他住带花园的华屋,买几个女孩服侍他,天天歌舞升平,令他乐不思蜀。白玉说,这恐怕不行,现在的宝玉已不是大观园里的公子哥儿,现在,他能吃苦,能打工扛包养活自己,恐怕他不肯上套,不过,你可试试。我倒是有一法,不知行不行?胡媚儿说,姐姐你不要卖关子,快说是啥法子?白玉说,我办的弹唱戏班里有两个女孩生得极标致,初懂风情,令她俩去勾宝玉。问题是此事要做得自然,不留痕迹?我想请宝玉来为弹唱戏班讲诗词,释元曲,这样,他与女戏子接触多了自然生情,让他入谷如何?胡媚儿拍手称赞:“还是姐姐老到,白兔怪就是白兔怪,会出怪招,这法子好!”
白玉大眼迷离,张大嘴笑笑,话中带刺说:“姐姐再聪明也不会有狐狸精狡黠。"接着,她说:“这法子实施需要耐心,时间可能长点。同时,我们这里的姐妹对贾宝玉的情思未断,余情缭绕,我恐怕她们对他突然下手,弄得你我手足无措。”
胡媚儿也有此感,有点紧张问:“哪怎么办?”
“防着点呗。譬如,那祝忆珠能诗会画,人又漂亮,要防她点,又譬如碧桃三姐妹武艺高强,在今后保护我们过程中,她们与宝玉接触最多,也要提防些。”
胡媚儿说:“对碧桃三姐妹我比较放心,宝玉不会对她们动心的。对祝小姐倒是要多个心眼防着,不过,她办绣坊,钱都是从我这里借的,我有办法让她远离宝玉的。”说着,她从箱子里拿出一百两银子给白玉,说助她办弹唱戏班用,白玉也没多想便收下了,其实这是胡媚儿给她下的套,她俩都在动宝玉的脑筋,可各怀心思呢。
白玉拿着银子告别了胡媚儿,到镇上去找宝玉,她在码头上没有找着,又到木匠铺里问郑大个,郑大个说刚才胡媚儿也来找贾二,今日是啥日脚,贾二如此吃香,是不是交上桃花运了?白玉愣了一会,她想胡媚儿施法术在她前头先到了,这个狐狸精真狡滑。她又在镇上找了一会,便到焚香念咒变美人学社上课。
宝玉确实被胡媚儿找去了。在大荒院里,胡媚儿见白玉走出大门去找宝玉,她想我要赶在她前头,用包养的办法把宝玉拉在身边,美人加金钱历来百战百胜,我就不信贾公子不动心,他到江南性格变化确实大,变得坚强了,但不用担心,乘他改变不久,让他再改变回去,听我使唤。胡媚儿这样想着,对着镜子施胭脂,抹口红,打扮一番,然后念动咒语,刮起旋风来到码头,她扔一些小钱给老板雇个人顶替宝玉扛包,便把宝玉带走了。
起初宝玉不肯走,说:“我正在扛包,你要带我到哪去?”
胡媚儿打个媚眼说:“我带你去找黛玉墓。”
“真的?”
“真的。”
宝玉这才把肩上的垫肩布扔下,跟她出来。
胡媚儿雇了一条船,两人上船,船主设茶招待。宝玉晓得胡媚儿会设套,所以,他对她总是保持警惕,而胡媚儿谈笑风生,十分放松,并没有设陷井的迹象,宝玉也就不用多想了。胡媚儿令船开往天平山,宝玉问到天平山去做什么,她说,你不必多问,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顺风顺水,船行两个时辰就到了天平山下,他俩下了船,胡媚儿说:“你看这里风景如何?”
“不错。”
“既有好风景,必是风水宝地,墓地多多。”胡媚儿说,她又问船主:“船家,这里墓地多吗?"
船家说,天平山从唐代以来,这里就成为著名风景旅游地,山下有流泉淙淙,山上有一线天山洞,到了秋天,满山枫叶如彩霞一般,因此,这里也是殡葬的风水宝地,最著名的是宋代范仲淹曾祖父三代人的坟墓,人称“三太师坟”。他指着远处说:“你们看,那山脚高处有九棵枫树的地方就是‘三太师坟‘,看见了吗?”
船家停船,他俩上岸,见到“三太师坟”,又找到两处家族墓葬群和一些乱葬坟,就是没有林家坟墓。宝玉有些失望,胡媚儿劝他不要灰心,再找找看。
他俩回到船上,胡媚儿说我们一边找林黛玉墓,一边也得看看风景古迹。她问船家:“哪里的古迹乘船可到?”
“最易到的是盘门。”
“我们去盘门。”
至此,宝玉对胡媚儿会设局骗他的想法完全打消了。他觉得胡媚儿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她不记前嫌,那天洞房花烛之夜,通灵宝玉在和尚道士的指导下,把胡媚儿吓得够呛,仓忙出逃,十分狼狈,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她。胡媚儿是个十分敏感的狐狸精,见他发呆,笑问他在想什么,宝玉说没想什么,她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多想想今天,明天就会更美好。宝玉愈加敬重她,觉得胡媚儿了不起,值得信赖。
他们从大运河过来,望见盘门时宝玉要船家介绍盘门古今。船家说,盘门始建于春秋吴国,由于吴国在辰位,越国在巳位,因此面向越国刻蟠龙镇北,以示吴国征服越国之意,古名“潘门”,后改称“盘门”。盘门是国内仅存的水陆城门,与瑞光塔、吴门桥组成著名的“盘门三景”。盘门有两道水关,三道陆门和瓮城两重,与陆门毗连,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大运河苏州城西南角有个急转弯,船从吴门桥洞中穿过,便进入盘门了。接着,他说:“客官,坐好了,不要碰着头,船要进吴门桥了。”
他们进了苏州城,在河岸上没有见到坟墓,胡媚儿说:“船家,苏州有什么小吃多数拿来!”
一会,船家从街上买来苏州小吃津津豆腐干,松子糖,玫酱粽子糖,西瓜子,枣泥麻饼,定胜糕,梅花糕十余种。他们在船上边吃边看风景,到了中午,胡媚儿又把一把银子丢给船家,要他买些苏州名菜来,一会,船家买来几提笼来,计有松鼠鳜鱼,响油鳝丝,蟹粉蹄筋,清溜虾仁,母油整鸡,雪花蟹斗,酱汁肉和太湖莼菜汤等等。钣后,胡媚儿问宝玉:“贾公子,今天跟我出游,满不满意?”
因喝了点酒,宝玉脸色酐红,笑道:“这样天堂般的生活,太满意了。”
“那我天天包你过这样天堂般的生活,如何?”
宝玉想,她要包养我,我怎能有人身自由,还能去找黛玉吗?不行。他笑道:“大丈夫怎能让女人养活,我能教书我能扛包,也能做人家保镖,叫你养着,那就叫众人嗤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