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辽是一身轻松的离开义州府衙的。出来的时候,守在门外的四个东江军士兵仍是一脸焦急,唯恐他在里头遭遇什么不测。戚辽伸手在其中一人肩头拍了拍,只说了两个字:“搞定。”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明末,“搞定”这个词尚未流行。大半个时辰前,当一队朝鲜暴民押着戚辽走进府衙时,他们确实有过再也回不去的念头,但是从上司的神情中,他们已然猜到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甚至已经有了转机。
义州军民起事是戚辽没有料到的,戚辽的到来也是朴淳风没有料到的,两人就在惊疑与试探中开始了一次长谈。
“将军是想当一方诸侯,还是想为朝鲜百姓做点事?”戚辽一句话,就问到了朴淳风的要害。
朴淳风沉默了,从军十几年来,他从一名普通的士兵熬到了一城的守备,虽然身为中级军官,但他一边要饱受上司的欺压,一边还不得不违心的去盘剥老百姓,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所效命的这个国家,他所效命的这个朝廷,在外事上竟无半点骨气——面对后金的得寸进尺,唯有忍让,忍让,再忍让。
“我们朝鲜,总不能一直靠明朝的庇护和对后金的委曲求全来苟延残喘吧……”朴淳风时常这样感慨,但是面对一个疲敝的国家,面对一个软弱的朝廷,他的任何直谏和力争都是白费。不仅如此,朝鲜国王还把鸭绿江一线的军队都调回平壤,地处前线的义州太守金诚贤不但积极备战,反而暗示部下随时做好弃城难逃的准备。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朴淳风听到明军收复镇江城的消息后,他觉得机会来了——后金对朝鲜威胁最大的镇江城据点已经被拔除,正是起事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于公,后金被明军在背后捅了一刀,必定兴兵报复,到时候就会把隔江相望的镇江和义州一起列为打击目标,如果还是照现在这个样子不设防,义州就会沦陷;义州一旦沦陷,朝鲜的北部防线就会门户洞开,后金军就能一马平川的杀去平壤和汉阳。于私,朴淳风觉得不能再让文官们坏了国家大事,自己身为武将,有必要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先拿下义州,再鼓动北部军民同心抗敌——在他看来,朝鲜的主要敌人是后金,但同时也不能让明朝借着夹击的名义占领更多的朝鲜领土。
“我是要当一方诸侯,还是要为朝鲜百姓做点事?”当戚辽抛出这个问题后,朴淳风就知道两人的合作势在必行了。在朝鲜,自己是叛臣乱军;在后金,自己是必须消灭的武装,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与东江军联手。同样,孤悬海外的东江军面对的也是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窘境,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与义州联手。
“镇江与义州,唇亡齿寒啊……”戚辽一语道破了双方的处境,也促使朴淳风下定决心。
“啪!”击掌为誓后,朴淳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名不正则言不顺,”戚辽道,“给你们国王上一道折子,就说金诚贤父子通敌卖国,意欲将义州献给后金,现其党羽皆已被将军缉拿问斩,唯父子二人潜逃南方,恳请国王下旨抓捕。”
朴淳风眼中一亮,好一招反客为主。
戚辽微微一笑,道:“这叫恶人先告状。”
朴淳风一怔,旋而大笑,两人间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不少。
戚辽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镇江、义州隔江相望,虽为两城,实则一体——镇江为前哨,义州为后援,镇江失则义州不保,无义州则镇江难守。将军与毛军门唯有同心协力,方能将鞑子赶回去!”
朴淳风反复咀嚼着戚辽的话,不停的用指节敲打着桌面。
“鞑子派了多少人来?”良久,朴淳风才问道。
“五千。”
“镇江城呢?”
“三千。”戚辽坦然告之。
“三千……”朴淳风又陷入沉思。
戚辽没有打断他,三千之数,正好在能战与不能战之间——若是没有义州的援兵,镇江城就有被一战而下的危险;如果有了义州的援手,那么这场仗的结果就未可知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朴淳风问道。
“最重要的是粮草。”戚辽并没有开口就要兵,军队是个很敏感的话题。
“镇江城现在有多少粮草?”
“只有三天。”戚辽淡淡道,“如果没有义州的粮草,鞑子只要把城一围,就能把东江军活活饿死。”
“镇江城,原本就是朝鲜的地方。”朴淳风看了他一眼。
“此战过后,将军自然能与毛军门商议接管一事。”戚辽心领神会道,为了这场仗,他只能大开白条,至于能不能兑现,就要看城能不能守住、你能不能搞定毛文龙了。
朴淳风稍稍安心,道:“义州存粮也不多,我只能先调拨三天的粮草给毛军门。”
“足矣。在下替毛军门先行谢过将军。”戚辽拱手谢过。
朴淳风摆摆手,道:“客气了,不过镇江城的兵力,似乎少了点……”
戚辽心知朴淳风也想捞点儿战功,嘴上却道:“有了义州的粮草,东江军自然与鞑子血战到底!”
朴淳风道:“既然联手,我岂能让毛军门独自抗敌?不如这样,就由东江军在正面拖住鞑子主力,待时机成熟时,我再带人顺江而下,从背后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高见!”戚辽顺势送上一记马屁。
商定完送粮和出兵的细节后,戚辽才如释重负的离开义州府衙。毛文龙布置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是也把义州捆上了东江军的战车,两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本躲在镇江城背后的义州也变得不再安全。想到这里,戚辽便转身道:“张满,杨大富!”
“在!”两人应声出列。
“你们立刻回镇江城,告诉毛军门,就说义州的事儿都办妥了,我会尽快押着粮草回去。”
“诺!”张满和杨大富领命而去。
“老崔。”
“在。”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应道。
“你去现在起,坠儿姑娘由你照看,若是义州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带她去宽甸等我和窦把总。”
“诺!”老崔的爹是汉人,妈是朝鲜人,是在龙川堡投奔东江军的一名老兵,对鸭绿江一带十分熟悉。
老崔走后,剩下那名年轻的东江军士兵连忙道:“大人,您可别派差事给我了,您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戚辽笑了,这年头,真是人人都会拍马屁,遂道:“小杜你就跟着我吧。”
“诺!”小杜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一声,将腰板挺得笔直——从这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当成了戚辽的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