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四处的黑暗渐渐散去。中心的光点不断膨胀,灼光波及叶清仙沉睡的脸庞,漫上火一般的红润。宁衡只得将她揽入怀中,以背遮光,企图减缓灼烧的程度。
“唔……”
微弱的低吟声突然响起,宁衡低头望去,只见叶清仙微微张开浮肿的眼皮,迷茫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见突如其来的灼光愈发恣意,她不顾身躯的疼痛或毒素的蔓延,掌中即刻现出两注水光相互交织,将身前的天火一一熄灭。
不料杯口残留的毒素仍未解除,方施出些许灵息叶清仙便感到力不从心,她瘫软在地,有些疲乏地喘了喘气。
“你怎么样了?”
宁衡抚了抚她的心口,关切地望向那张面色苍白的脸,心尖漫上愧疚与痛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体内的魔气,她大概也不会这样着急,以至于忘了最基本的防备。
叶清仙强忍住不适的感觉,无奈除了毒素抑制灵息的运作,这封闭的空间更像是一座囚仙牢,专门对付她这种初登仙位的雏儿。她扼住手腕,奋力从地上挣扎起来。
宁衡一眼便看穿她的小心思,只是心中的巨石愈发沉重。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挽过叶清仙微微发冷的手,紧紧一握。不管前方何等凶险,只要他们拥有彼此,纵千难万险,亦无所畏惧。
渐渐,四周大盛的光亮稍稍弱下,正中央赫然出现一副方寸棋盘。说是博弈,可他二人眼及之处却不见白黑二子,只有一枚精致小巧的金龙立于棋盘之上。叶清仙好奇地伸手一探,那金龙顿时腾空而起,化为原形。
“这……”
叶清仙惊愕地向后退去,直到硬邦邦的墙壁将身子弹回,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宁衡本想走过去稳住她的心神,可那仙棋幻出的金龙顿时将自己的手脚缚住,一阵金光掠过,自己已然成为棋盘上的袖珍一子,除了感知的能力,他全然没了作为人的先决条件。
随后,那金龙又从空中撒下无数棋子两端均分,待棋盘上星罗密布相互交错,那难以接近的光亮才缓缓消退。仙棋又恢复成方才安静的模样,只是交付于她手中,变为一枚至关重要的白子。
叶清仙来不及思考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跑向中央灵气弥漫的玲珑棋局,惊恐地看着刻有“衡”字的黑子。周遭,尽是刻着故人名字的棋子,只是依着世人所谓的正邪,分成了两种不同的阵营。
霎时,她脑中闪过官子谱授子谱的精心奥妙,可都不足以让她将手中的这枚白子落地。叶清仙明白,这棋有且仅有一枚。成了,皆大欢喜,输了,自己倒是无畏,只是宁衡……
她焦急地摇晃着脑袋,可怎么也看不出这棋中的突破之处。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要白胜黑,还是让手中的这枚棋子作为诱饵,钓出更大的鱼。
一时之间,叶清仙急火攻心,身子几近要重重跌倒。倏得,昏花的眼前闪过一道明媚的春光。她微仰起头,只见那刻着“衡”字的黑子正奋力越过身旁的“震”字。可不过须臾,棋盘上灵光一扭,所有的棋子又恢复如初,静止如常。
被囚禁为棋的宁衡早已竭尽全力,这棋局上的灵气如同吃人的魔鬼,一点点将他身上仅有的灵息吞噬剥削。方那一举,又被注上禁锢的法咒,接下来的事情,只能靠她自己了。
摊在地上的叶清仙突觉眼眶微酸,她抽了抽鼻子,重新振作起来。方才惊鸿一瞥的举动,给予了她最大的帮助。这一局棋,其实不在乎谁输谁赢,而是她作为主宰者,究竟想要谁输谁赢。
心中一念,自是要除掉那万恶之源的宁震天。她刚要痛快地将指尖落及棋盘,背脊即刻漫上电触般的刺痛。叶清仙赶忙将手抽回,目光重新在格局中扫视。霎时,她猛地发现,若手中白子将那黑子杀掉,他周围的棋子亦会受到牵连。除了无关痛痒的几个宫人,那最让她难以抉择的“衡”子竟也包入其中。
可若不杀,刻着自己父母族人的棋子便会视作弃子,满盘皆输。
为什么,这样沉重的事情总是要交付到她的手中。从前及笄亦是,姐妹情分亦是,如今就连自己的爱情也要一并葬送么?
叶清仙不知道这棋局究竟象征着什么,可她怕,怕稍差一步,那被化作棋子的宁衡便会灰飞烟灭,永不复存。
灵光交织的空间里,一袭白衣踌躇不定。忧郁,沉重,步步惊心。叶清仙摩挲着手中温润如玉的白子,心中却似有万千冰石乱坠齐发,沉闷不已。脑中,回荡的尽是她和他的身影。
久了,她看着棋盘上熟悉的名字,倏得淡淡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玉手终究是轻松地落在了流光四溢的棋盘中,再无半点拖沓。
***
“爹!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按照往日的惯例,只需随便问上几个问题便是,何须动真格的?”
西洲大殿,身着青衣的男子怒视着座上的老者,目光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灼光逼人。座上的老者只是微微闭目,丝毫不理会他的诉求。
殿下,哪里还有昏庸无道的歌舞升平,徒有紫檀桌上余烬的檀香,弥漫四周。
见他如是,流以渊手握玉笛,兴冲冲向大殿外跑去。
“渊儿,你去哪?”
待他方要踏出殿门,稳重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流长云睁开眼,眸间尽是寒如深潭的冰冷。他盯着门口男子后背上的花纹,双手轻轻抚动着花白的胡子。
“您可以见死不救,可我不能。”
流以渊回过身,同样漠然的眼光与之对视。这么多年,他早已厌倦了父亲的所作所为。恃宠而骄,把持朝政,就连自己的命运亦要一并掌管。
无数个日夜里,他翻来覆去告诉自己,生在流家,这是他流以渊的命,必须认命。可叶上仙的出现让他明白,有些事可以认,但有些事决不能妥协。
语罢,他再不去顾那人的脸色,只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殿内,流长云颇有深意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末了,他端起桌上的香炉,轻轻添了块上好的安神香。
“还是留不住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