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遍及烟云笼罩的西洲流家,迎着轻盈的雨丝曼妙轻舞,如同云宫深处的绚烂织锦,交织成一幅淡雅素净的山水画。
叶清仙顺着堤岸步步靠向凉亭下的男子,只因那曲人间难有的笛音。身后的宁衡似是察觉出了什么,始终不敢正眼望向不远处的声源。
见他二人缓缓走来,那男子将嘴边的玉笛轻轻放下,高挑秀雅的身材愈发清晰。近了,叶清仙才将他的全貌收入眼中。流家不愧是沾染龙气的皇家宝地,不仅山水如画,人生得更是温润如玉,风华绝代。
一拢碧色罗衣,表面素净,实则却是上好的丝绸,辅以宫中绣娘精巧的竹叶花纹,巧夺天工。头上的发簪虽不起眼,亦又是品质绝佳的羊脂玉雕琢而成。腰下别着象征身份的流家玉佩,系玉带,佐玉笛,好一个风流俊俏的佳公子。
“傅师妹,许久不见。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叶上仙了。”
许是盯着他华而不奢的外表失了神,待身后的宁衡微微掀起她的衣袖,叶清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忙低下身行了礼,眉眼间尽是紧张的窘态。
“流公子,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您见谅。”
宁衡的身子放得更低,似乎不愿被故人认出,以免掀起更大的波澜。
流以渊丝毫没有愠怒的意味,他拉起俯身的叶清仙和宁衡,目光与他相对之际,淡淡的薄唇微微扬起,透着一股神秘。
“这不是宁大师兄么?自仙山一别,你我也有十年未见了吧。”
宁衡尴尬一笑,目光四处躲闪,生怕惹恼流家之中的任何一人,耽误了她前往仙界的时间。叶清仙似是将他的心事看穿,死死握住那只冰冷如渊的手,示意他振作。
“流公子,昔日是我年轻气盛只顾输赢,没想到损害了流家的颜面。您若心有不快,只要责罚我一人便是,还请给叶上仙一个机会。”
宁衡突然撒开她的手,双膝稳稳跪在亭中的石地上,一脸严肃地望着身前的绿衣公子。叶清仙方想将他拽起,不料流以渊竟率先伸出手,一张翩如惊鸿的脸故意挑起眉,装作怒意大盛的样子。
“宁师兄,你这样说才是真的不给我流家面子。当时是我技不如人,心甘情愿认输。若我还存有余怒未消,刚才也不会吹笛破咒救你二人!”
“这……”
望他如此坚定,宁衡只好接过他的手重新站起。三个人相聚一亭,突得大笑起来。
只是渐渐,叶清仙的笑声愈发凄惨,她脑中闪过的,尽是浩澜海上似曾相识的画面。那时,水若和轻九墨,还有干净舒适的海风,以及还未参杂过多世故的自己。
说不清少了什么,但就是少了。
更重要的是,叶清仙明白,这种感觉会一直扎在她的心里,像一根身体里蔓生出的毒刺,专拣柔软敏感的部位损害刺痛。
“渊儿,何事笑的这么开心啊?”
远处,一声洪亮划破三人相笑却又各怀心事的局面,纷纷回过身向那渐渐走来的老者点头行礼。
“爹,您来了。我介绍一下,这是……”
“不用介绍了。”
流长云颇有深意地向战战兢兢的二人相继一望,突然哈哈大笑。他捻起花白的胡子,重重拍了拍宁衡僵硬的脊背。
“好小子,多年不见又长个了,不知道武艺是不是也精进了许多。上次你和我家渊儿的大战可真是过瘾啊,哈哈。”
不知怎的,这听似轻松的话语入了宁衡的双耳却是分外呱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点点头。
“流大人,当年确是我年轻气盛,一时忘了那只是个比赛而已。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您多多海涵。”
“哪里的话,都别跟这傻站着了,快进去吧。”
语罢,他拉过身后的流以渊便向前走去,仿若刚才的迷香机关毫不存在。待那二人身影渐远,叶清仙僵硬的笑容才慢慢化开,低声向宁衡说道。
“他一定还没有释怀,不然方才就不会用迷香对付我们。稍后入殿亦不知又有什么机关,那流以渊说的话虽有几分可信,但到底还是流家的人,凡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宁衡轻轻点点头,脸上溢出几丝温暖。不是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她为自己担心焦虑的模样,他很欢喜。挽起手,寒气已一一褪去,只剩下能感化一切的暖流。
宫门大开,优雅的仙乐即刻升起。殿内,金碧辉煌,数根红色巨柱拔地而起,每根柱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壮观至极。若非流家世代忠良,此地又曾是通向仙界的圣地,这等装饰平民百姓甚至达官贵人都不敢随意拥有。
歌舞升平,衣袖翩翩。叶清仙有些惊愕地看向一个个惊鸿起舞的女子持筝或鼓,只为那中央宝座睥睨众生的老者表演。倒是居于身侧的男子面露不悦,一袭青衣显得分外惹眼。流以渊素来不爱这些糜烂之物,只得坐在一旁抚弄玉笛。
渐渐地,檀香又起了,还是那股子好闻的味道,不过没了要命的毒素。门外,烟雨朦胧。殿内,烟云缭绕。似乎流家就是一个偌大的烟雾国度,永远带着一份雾里看花的美好。
歌舞升平,鸣钟击磬,乐声四起。
叶清仙随着身旁两名侍女的带领,终于迈开腿踏入如梦浮华般的金銮大殿。只是脚下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宁衡亦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纵是在宁震天面前,他也从来没这样恐慌过。
琥珀朱绫,碧玉流觞。摆于他二人桌前的,尽是奢华高贵的器物美食。方才坐下,身旁的侍女便斟酒递过,眉眼间尽是令她毛骨悚然的笑意。
“叶上仙,流大人特地嘱托奴婢来服侍您。这是西洲特有的凤酒,您尝尝。”
换作往常,她叶清仙一定率先将这喧闹之景逛个遍。只是今非昔比,到底是心境不同了。她只想静,也只能静。
金樽中的凤酒如清泉,香气四溢。叶清仙捱不住她的再三请托,只得将杯中酒饮尽。一侧的宁衡亦照做,酒入愁肠,愁更愁。
“好,果然是人中豪杰。”
正座上的老者大拍木桌,四处的歌舞更甚于前。叶清仙礼貌性地敬了酒,可身子却愈发的不适。酒入咽喉的一刻,明明没有丝毫毒意,怎的现在……
她即刻转过手中金樽,一个小小的字倏得闯入眼中,脑中闪过万千疑惑。
“死。”
叶清仙欲要发作,可眼前的视线愈加模糊。宁衡刚要将她挽起,眼前的视线突然一片漆黑。富丽堂皇的大殿,香云缭绕的歌舞,激荡人心的鼓声,全都不见了。
原来,从一开始,仙棋的试炼便在进行着。
接下来的路,步步惊心,宁衡在漆黑中亮起一道光火,轻轻抚着怀中沉睡的女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