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霜走后，千灯镇的幻术也如数消除。天色微亮，已是拂晓时分。
周围的万千灯笼一一散为粉尘，随风而逝。空中隐约滴下或霜或雪的薄片，丝毫嗅不到半分盛夏之意，徒有凉薄至极的萧条之景充斥眼前。
“这千灯镇，竟是这般状况……皇帝的万两黄金，也不过只是解决温饱么？”
叶清仙望着漫天的飞霜，眼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微光。她随手接过一片，却发现那薄片久久不褪，似在召唤着什么。
玲珑将未央琴化入体内，转身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对不起，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蒲雨眼泛泪花，激动地接过她的手连连摇头。
“不，没事的，只要你醒来就好。你的记忆，是不是都……”
“没错，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的记忆我统统都想起来了。”
玲珑拿起叶清仙手上的白色霜片，潇洒地扔到空中。
“可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虽未点名，可蒲雨心里明白，此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将虚妄镜收回自己的身上，对叶清仙说道。
“既然我和玲珑已经亮了相，而你的身份也被知晓，我看接下来的路也不用再藏着掖着，大家一同前行，也好有个照应。”
叶清仙微微点头，朝着一边轻咳几声，似是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是叶清仙，朝月城叶南衣的女儿。”
话音方落，宁衡的脸瞬间泛起羞愧的红意。若不是此刻他仍背对众人，只怕心中暗鬼再难深藏。夹杂在情孝之间，他只能选择最痛苦煎熬的拖延。
水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她想，其实自己和程霜又有什么分别，不过一个显于人前一个藏于人后罢了。
都是一样肮脏龌蹉的勾当。
叶清仙试探性地迈了两步，忐忑地唤了句“宁师兄”。
宁衡抚了抚已消去绯红的脸颊，转过身来。
“没事，我理解你。”
他飞快地走上前去牵过叶清仙的手，脸上堆满温柔的笑意。
“既然误会都已解除，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这千灯镇我着实不想再停留分毫。”
玲珑幻出神州地图望了望，随即指向前方的一条小道。
“走吧。”
从千灯镇出来后，众人明显感到周身的环境愈发炎热。未感燎原热，已知燎原热。
“好热啊。”
整夜未眠又奔于赶路，叶清仙明显觉得体力不支，身子摇摇欲坠。
“傅……叶师妹，你还好吧。”
宁衡扶住她的手，面露忧色。
水若搀住叶清仙的另一只胳膊，有些不悦地向前方仍在继续前进的两人喊去。
“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小不点她为了你们的事受伤最多，你们却不闻不问？”
玲珑的身子突然有些僵硬，她回过头看向面色枯黄的叶清仙，心中顿时漫上比这周遭更酷热的烈火。
难道记忆恢复，心也如同铁石般坚硬了么？
“阿舒，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呃……”
话未完，叶清仙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周围的景象愈发模糊，之后便再难支撑昏倒过去。
耳畔，零星响起呼喊的声音。
有她最熟悉的，亦有她最不想熟悉的。
***
“唔，好痛……”
不知沉睡了多久，叶清仙渐渐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皮向四周缓缓望去。
眼前，蒲雨和玲珑静静坐在圆桌前饮茶，宁衡和水若则各自分站两处的窗牖前，似乎各有心事。
“玲珑，给我水。”
她扯着有些干痒的咽部，发出沙哑的声音。
“阿舒，你醒了？”
玲珑微微颤抖的嗓音难掩激动，她赶忙拾起茶壶倒上一杯水递过去。
叶清仙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她舔了舔泛干的双唇，迷蒙的双眼朝窗外望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到子时了。”
宁衡关上窗户，眼眶微红。他走到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
水若亦闻声赶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身上仍未消退的疤痕。
“都这么晚了，你们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么……”
叶清仙不安地低下头，两只小手紧张地搓揉着。
玲珑猛地朝着她的头拍去，一脸嗔怪。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朋友啊。况且千灯镇的事本就因我而起，却连累你为我承受。要说麻烦，我看我才是这里最惹人厌的！”
“对，我们是朋友，永远永远的好朋友。”
叶清仙会心一笑，脸上的伤感全然不见。她推开床上的被子，起了身意欲下地。
水若和玲珑分别搀住她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出屋门。
宁衡怔怔地站在原地，眸中闪着不为人知的微光。
“朋友……么？”
久久未语的蒲雨见玲珑出了门，便收拾好身上的东西准备一同前去。
末了，他朝着宁衡的方向轻轻说了句。
“宁兄，有的时候坦诚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语罢，宁衡只感觉身后有一道凉飕飕的风吹透脊背，从身到心，都散着寒冰般的凛冽气息。
他站在空无一人内的屋内，目光看向未关紧的房门，从怀中轻轻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缓缓摊开，竟是一堆碎石粉末。
“父亲，对不起，恐怕孩儿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宁衡眸光一冷，将那堆粉末恣意洒向窗外，那用来包裹的方巾亦一并没入凉凉夜色中。
***
“哇，这里好美。”
叶清仙看着遥远的满天繁星，大声惊叹。
玲珑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仍未失童真的女子，欣慰一笑。可转念，又暗自神伤。她知道蒲雨就在附近，只是不敢与自己靠近。
如果可以，她多想大声告诉他，不是不爱，只是不能爱。
至少现在不可以。
水若站在叶清仙的身旁，轻抚额间的几缕秀发，同样向眼前的璀璨星河望去。
她不知道，像现在这样惬意的日子还会有多久。出了这碎星村，便是南诏边境。北漠之行，却是愈发近了。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繁花终会落地成霜，明星亦会熄灭陨落。叶清仙站在村外的草地上，抚着滚滚红尘，化作这静谧星空的一点光亮。
“叶师妹，我来了。”
清远的声音缓缓传来，每每都会听醉她的心神。
她和他，如同初见般的彼此对望，在这茫茫星野里相互许下执子之手的誓词。
乡间气息，才子佳人。
却多了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薄雾，蒙住了所有人的双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