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选择蛮荒这等神君都鲜少踏足的大凶地，主要是因为其间蕴有能解世间百毒的盘泽藤。相传此物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着实太累，倒在地上化作万物残留的一抹灵息生成的植物，是三界最富有灵性的仙草。
流以渊不知道随药王行了多久，只觉周遭的环境由明朗转变为混沌。蛮荒，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路线。心之所往亦或大刀阔斧，都有可能抵达。
没有明显的交界，明显的标识，甚至一丝预兆都不曾来临。眼前的一切，就这样赤裸裸地袒露给他二人。虽然盘古在此地留下可恩泽万物的仙藤，但这连神都遗忘的国度，显然不是无私奉献的结果。
流以渊深深感到，盘古大神倒地时的那股绝望。那株仙藤，其实应该是留给他自己的，只是耗尽了全身气力，无福消受。
绝望，悔恨夹着难以言说的复杂，融入眼前这片如同未开的混沌中。很难想象，这般凶戾之地竟会是仙界的一隅。
白昼黑夜，在此处似是毫无作用的法则。隐约的光亮从迷蒙的风沙间渗出，每时每刻都投放着相同的颜色，教人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
或一年，或十年，或百年。
除了日渐老去的容颜，这蛮荒，不会给予人任何的指引。
方感知分毫的流以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他转过身，只见方才来时走过的路亦随之变成一团看不清道不明的混沌。仿若从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一时，离开成了蛮荒最大的禁忌。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漫上流以渊的脑中，他有些胆怯地拽住药王的衣袖，瑟瑟发抖，全然没了在谷中的那派豪爽。
“师……师父，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药王表面虽然镇静，但藏于袖中的两掌早已汗涔涔。他明白，这种恐惧断不能蔓延给身边的小徒弟。他抽回袖子，向前走去几步，故作轻松的大笑两声。
“哈哈，这就怕了吗？你小子在谷中的时候不是信心满满么？”
单薄又短暂的大笑，流以渊瞬间明白了师父的用心良苦。他缓缓吐出口气，昂首阔步朝前方的身影走去。
“不怕！”
药王回过头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没有炙热暖阳的普照大地，亦没有亘古星辰的微茫朦胧。眼前，徒有那团融于风沙中反复交替的光亮。奇怪的是，那颜色是流以渊从未见过的。有点昏黄，又有些苍白。
倏然，一个硬邦邦的触感顶住流以渊的脚心。他拉住药王的衣袖，有些艰难地从其间跳下。定睛望去，竟是一块已经碎裂的头骨。
“啊……”
流以渊惊恐地向后窜去，脚下复又受到一样的冲击。药王摇了摇头，走过去微微抚向他不宁的心口，小声说道。
“这盘泽藤于三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周围的骸骨大多都是那些欲要夺藤之人的。不过……”
话音未完，药王有些担忧地向右方望去。两滴冰冷的汗珠滴到流以渊的手背，教他好生疑惑。难道，这蛮荒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要是遇到那群人就麻烦了。”
见药王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流以渊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继续前行，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无人的黄沙白骨中。
药王所隐瞒的，是这蛮荒的本质。神君不来，并不是他不能掌控，只是不想听到那群所谓罪人毫无意义的哀嚎。除了他与几位旧人，无人得知这蛮荒的东方是仙界专供流放堕仙的炼狱。成为堕仙的人，若是到了魔界自甘为魔，则只能在魔界的领域活动，反之便会被游荡人仙二界的蛮荒使者驱逐入内。
那群人，自蛮荒初生便与其共存，适应了这最恶劣的环境，懂得如何不用法术操纵自然的强大力量。一方面，他们在此遭受煎熬，另一方面，他们以擅闯此地的生人为食。
药王顿了顿，终是没有将这等残暴之事说出口。
没有天空，四周的温度也是难以形容。流以渊始终拽着药王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巡视着周遭的环境，生怕一不小心落入什么陷阱之中。
“小心！”
霎时，还未来得及反应，药王转过身一把将迷茫的流以渊抱入怀中，任凭身后狂暴的风沙一涌而上。透过衣缝，怀中的男子清晰地看到远处如黄龙般怒吼的沙暴迅速席卷，径直冲向这片混沌之中唯一的活人。
无奈，蛮荒这座巨大的埋骨坟墓，不仅封存人的意识生命，就连药王这等法力深厚的至仙都难以施放出半点灵息。似乎，这令所有人惊骇的屠戮场，操纵自然者才是唯一的赢家。
可他来不及想，也不能想。身后的那条巨龙愈发近了，它咆哮，它怒吼，坚硬的土石拍在脸上如刀割。流以渊深切地感受到，药王那由骨到皮的恐慌。
再然后……
连最后的一点清醒也保不住了，流以渊只觉自己的身体落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体内的气力再难支撑分毫，眼前的微茫渐渐褪去，剩下无边的黑寂。
“师……师父。”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听到那温暖熟悉的呼唤。
药王闭上眼，再不做任何的反抗。他抓不住流以渊，正如当年他留不住顾长绾。时过境迁，自己依然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教他心如死灰。
宁衡也好，容儿也罢。
“都与我无关了……吧？”
这样想着，身体愈发的放空，像是盘古大神坠落时的解脱。将所有的恨意憾意，融入混沌未央的风沙间。
***
“怎么会这样……”
当叶清仙从树上重新站起，周遭的环境突然变得一片模糊。看不清，只听见少女少年欢闹的嬉笑声，渐渐过渡为成熟的哀嚎声。
婴儿哭啼，伴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一并涌入叶清仙的口鼻之中。她不能动弹，不能言语，更不能感知。眼前，只有一片或黑或红的幕色遮蔽双目。
片刻，耳畔又涌来更多莫名其妙的声响。
马蹄声，呐喊声，金戈碰撞的声响……
天地之间，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躁动添上最浓重的色彩。叶清仙只能猜想，凭借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尽情猜想。
最终，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仙魔之争，那场困厄自己多年命运的祸事。
终于降临了。
叶清仙突然多了一丝期许，既是如此。那五神器灵的尊容，她可否再度遇见一回？
“快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