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林谷不愧是神农后人居住的圣地，环境清幽，花草繁多。多条溪流穿插其中，鱼欢蛙鸣一唱一和，好不惬意。
宁衡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体内的魔气被药王抵挡于心脉之外，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近几日，流以渊都同他睡在一张床榻。奇怪的是，最初的深切恨意，一点点被那张单纯的睡脸驱散。他望着他，感受每次的呼吸，抚着起伏规律的胸膛，掌中的暖流渐渐涌上心头，将仇恨的戾气冲散。
生命，于每个人都弥足珍贵。流以渊明白，他没有权利终结任何一个人的性命，特别是一个很可能不知自己身份的无辜之人。只是每每闭上眼，脑中还会现出那夜的火光。没有声音，没有躁动，所有的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魔火化为灰烬。
“爹、娘，孩儿不孝……”
流以渊闭上眼，感受双目间的一丝温热，却迟迟不肯滑落。
方从谷中采集回来的药王将那声叹息收入耳中，在院外徘徊了许久。床榻上的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最爱女人的亲生骨肉，一个又是自己刚刚收入的弟子。可偏偏造化弄人，上天给他们相识的缘分，却又注解上势不两立的血海深仇。
也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命运无常罢。
药王将背篓轻轻卸下，摇了摇头终是踏入了气氛沉重的屋内。
“渊儿，按照我前几日教你的，将这些药草分好类晒到院子里去。”
“是，师父。”
流以渊早就察觉到药王的气息，双眼虽刚刚睁开，可其他部位早就精神抖擞一触即发。他利索地下了床，将宁衡身上的衾被盖好。
药王将一侧的窗牖打开，怀中取出几朵黄色的旋覆花轻放于上。流以渊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只见那花叶如水苏，花黄如菊，透着股淡淡的青草香。
“师父，这是要给宁师兄服用的吗？”
药王微微点了点头，取出其中一朵递到他的手上。
“这是旋覆花，和菊花有些相似，但药性更强。宁……他体内的魔气虽然暂时压制，但寒热太重，血脉又不通畅。服用这花焙过的药丸，有一定的功效。”
流以渊摸了摸那根子上的几朵小花，有些怅惘地向窗外望去。
“发什么愣，快去整理药材！”
药王夺过它手中的茎根，故作愠怒地冲他吼了吼。流以渊只好将目光转向地上的背篓，缓缓走去。
篓筐中，大多是他认不出的奇花异草。除了前几日药王讲过的几味续断、大青和苍耳等，流以渊只能根据触感或口试等基本的方法简单分类。溪林谷仰仗于得天独厚的仙气世界，谷中分部出各种各样不同气候的区域。人间一年才能见全的几味药材，谷中只需短短几天便可受尽全貌。
药王将旋覆精心铺在阳光充足的地带，转身向灵果成灾的院外走去。近几日，他和流以渊满脑子都是这堆灵果或酸或甜的滋味。就连呵出的气，都是那腻人的芳香。
“这小子的笛声，跟那老不死的有一拼啊……”
药王长长叹了口气，将果子一一装入四处的编织筐中，掌中幻出两道寒光笼于其上，透着淡淡的银光，颇为玄妙。
屋内，地上的男子一脸愁云。他拾起一株细荚般的药草，先是轻轻一嗅，之后又抿起嘴小口尝了尝。
“呸。”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流以渊的口中化开，熏得他眼眶直流泪。他掏出帕子在脸上胡乱地擦拭，目光仍停留在那株多叶植根上。
“尝起来有点像苦豆，可这模样……”
几番踌躇不定，流以渊只好硬着头皮走出门外，胆怯地看向神情复杂的药王。
“师……师父，这个药草是苦豆吗？”
正被身旁这一堆灵果搅得心烦意乱的药王，见了他手中那和苦豆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植株，瞬间怒火中烧。他猛地起身，双眉紧蹙，训斥的声响愈发刺耳。
“你小子的眼睛怎么长的，这明明是恶实。怎么，光想着怎么替你爹娘报仇，潜心修炼的事都浑忘了吧！”
流以渊低下头，眼角意外地没有渗出泪珠。只是双颊微微泛红，死死咬住嘴唇。良久，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父，您还没有教过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从药王讲完那匪夷所思的故事后，流以渊就深深感到他的不对劲。特别是证实了宁师兄便是他心爱女人的儿子时，那张满是期许的脸，令他不得不念起自己的爹爹。
“咳咳……”
药王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佯装浊气入喉，轻轻咳嗽了两声。脑中，将这几日的黑白颠倒不分时序重新排序。万千光景中，竟是没能觅到他传授他知识的分毫。
是呵，一门心思都被那个女子勾去，哪还有精神去做别的。
换做从前，一人之身也便罢了。可眼下，时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药王长舒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想与那段早该过去的时光说再见。
“渊儿，对不起。”
“啊？”
起初，流以渊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那张怒气全消的脸重新对上，他那张生涩胆怯的脸，才重新绽开笑容。
“这几日光顾着沉浸了，倒是把最重要的你忘了。物是人非，还是好好把握当下吧。”
似劝慰，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告别仪式。药王从银光遍布中捡起一枚灵果递到流以渊的手中，接过他掌中的恶实，眉眼渐渐弯成一条缝。
“你看，这草叶子如同芋叶一般大，而那葫芦巴却要小得很多。况且，恶实的子壳如粟，呈褐色。此物专门用于治疗各种肿痛，是很常用的药材。而你说的苦豆通常是驱寒气，缓解疼痛。二者只是果实有些相同，其他可谓大相径庭。”
流以渊将甜腻的果子送入口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望了望身后床榻上的男子，小声问了问。
“师父，你每天采集这些药材，都是为了给宁师兄治病的吗？”
话音方落，药王眸中的光亮忽然暗下。他转过身，仰起头对上灼人的日光，微微眯起眼。
“他的毒着实诡异，纵使我解过千毒，尝过万草，亦没能找出很好的对策。为今，只能暂缓他的魔发，另觅他法。”
流以渊大胆地走上前，朝着药王有些弯起的脊背拍了拍。
“师父，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