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路盯着水面上那个唇红齿白、隐约可以窥见日后俊雅风流的少年面容, 眼中嘛事。
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壳子没错,眼眼皮上方那个隐约小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第二次,被拉回执行过任务的世界, 楚路已经非常冷静。
番外就番外吧,虽然还不知道缘由, 但最差的可能也就是把他所有执行过任务的世界全都重走一遍。
只是……不可能是这个世界。
楚路对这次任务的经历实在是印象深刻, 甚至都不用系统重新传输记忆,他立刻就认出了这张脸。
……
帝王昏庸、官场混乱, 又加之灾害连年, 楚路到这个世界之初就见证不聊生之景。
所当然的,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以致于它在维护命运线上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频频出现的问题,让原本的剧情轨道支离破碎, 稍不注意就会朝向死路狂奔而去。这致使楚路在正常工作,增加巨量的额任务。
而这种类型的世界中, 被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人,所当然的是帝王或者是未来的帝王。
楚路进入世界的时候, 天命之子还是后者。
是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 处境堪忧, 甚至到了食不果腹、需要卖身为奴的地步。
楚路本来的任务也非常简单, 作为一个权佞,他在前朝翻云覆雨,却没有防备后院的小厮长随。主角正是那个没有被防备的小厮, 他隐姓埋名、在相府忍辱负重, 抓住了这个奸相一系列贪墨弄权的证据。
总而言之,天命之子经历来重重磨难、恢复皇子身份,并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登基为帝。
登基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出证据,彻底将这个霍丞相这个掌控朝政的大奸臣扳倒,也以此为开始,迅速清朝中蠹虫,掌控了大半朝堂。
自此,这位身世高贵、却半生历经坎坷的天命之子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他却并无懈怠享乐之迹,而是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又因曾经流落民间的经历,十分能体察百姓之苦,积极推行新政新令,以内兴民生、抗强敌、清吏治、整顿军队。
最终,成就一代明君,实现了这个名为大衍朝堂的中兴之治,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这剧情简单粗暴,和楚路平时的任务相比,并无什么特别。他只要好好当这个奸臣,等着时机一到,被主角干掉就好。
然而,由于世界意识的脆弱,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出篓子。
而其中,楚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天命之子本来在卖身进入相府之前,会遇高人指点,增长学识阔眼界,也因此生出匡扶天下之志,同时隐隐约约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然而……
……
…………
楚路从发现主角比剧情中早好几年卖身进相府就感觉不对。
按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归属于命运线的正常偏移。但那段时间,被这个世界意识坑怕的楚路有点草木皆兵,所以特意去看一眼。
也幸好看一眼。
他稍微一试探,就发现……这个天命之子!他!竟然!不识字!!
楚路:???
这是“中兴之主”的剧本、不是“争霸天下”的剧本!
一个未来皇帝,他竟然不识字,这科学吗?!
而且,连字都不识,他到底该怎么偷情报?拿证据?!
高人呢?机缘呢?!高远志向呢?!
他那会儿怎么看那孩子都是个普通小厮,身上一点都没有天命之子鹤立鸡群的霸气侧漏,甚至要不是系统提醒,他完全没把主角从那一群新买进府的童子里区分出来。
这不对!!
楚路:“……”
他当然得查查是怎么回事儿。
查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位本来该指点主角、成为主角机缘的高人,因为意外身故。
在一个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世界,这当然很正常……
……个鬼啊!!
作为天命之子的重要机缘,那位高人本来应该是被世界意识庇护的。而且因为两人之间冥冥中缘分,就算错过一次,也会因为种种巧合再度相遇。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意识已经脆弱到连这点眷顾都维护不住了。
……
这种时候当然得赶紧跟时空局报告,请求援。
正常的流程应该是局里再空投一个工作人员过来,作为“高人”强行给主角把这段机缘续上。
然而……
然而!!
局里接到任务者的传讯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进行分析讨论,但这个世界实在太过脆弱了,根本不适合再增加来人员。
最后的讨论出来的结果是——
由已经进入这个世界的员工,楚路担任“高人”这个角色。
由也非常简单,“师徒反目”也算是炮灰反派部的派任务固有项目了,部门里员工都对此很熟悉,再加上以这个世界意识的虚弱程度,庇护着天命之子已经费劲了,大概也没法多费力气来针对他。
还加个备注,大意是“好好表现、局里看好你,回来之后给你双份工资”。
接到局里回复,满心准备配合新来同事的楚路:“……”
他第一次没有制止自家系统的祖安问候,并且隐隐有赞同。
——双份工资他也得有命回去领啊?!!
总之,因为世界意识太过脆弱,诸如此类的问题数不胜数。而在没法增派人员的情况下,时空局的派“支援”几乎成个摆设。
故而,在这次任务时,楚路不是在翻车,就是在即将翻车的路上。
除此之,他甚至能时时刻刻感受着世界意识的注视,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个异常踢出去,好在也确实如局里所说的,这个世界意识的确没什么多余能量了,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楚路折腾。
万幸最后的结果还不错。
虽然过程经历种种波折,但是命运线还是维护住,楚路没被这个世界拉着一起陪葬。
……
…………
按照他在这个世界时,几乎每分每秒都走在钢丝上的情况,即便勉勉强强拉住了命运线的最低限度,但是脱离之后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那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不可能回这个世界,还是以这个模样。
毕竟……
他在这个世界可是死啊,脑袋和身体分家的那种死。
楚路问系统:【怎么回事?】
当然,“复活”这事对任务者来说并不少见,甚至有好多任务在执行过程中都要死死活活好几次,但是这对于这个世界却行不通。
这个世界可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世界,甚至连武功内力这种东西都没有。
而且,年纪也对不上。
虽然记不清具体年龄,但是他死的时候,壳子起码都有四十岁吧……这个顶多十五.六的小少年是怎么回事?
系统检查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异常。
世界里出现来力量还是非常明显的,但是楚路现在这壳子身上没有任何这种异常痕迹。
【按照一般的逻辑算法运算结果,您可以将之解为自己的儿子?】
系统试图“科学”地解释。
楚路:【……】
他沉默好一阵。
自己有没有儿子他还能不清楚?
而且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一模一样,连身上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如果说这都没有什么说服力,那么……
楚路卷起袖子。
果然,他在右手手腕接近手臂的部分看见一块类似胎记的暗痕。可楚路却分明清楚,那不是什么胎记,而是烫伤留下的疤。
简直像是时光回溯了一样。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不可能,但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楚路身体往前倾了倾,柔滑的黑发顺着肩头滑落差点落入水中,被楚路一把捞住。
楚路抓着头发,像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
他停顿了一下,对系统说,【这个世界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确切的说,是有一个人。
——那个人和这个世界一切正常的画风格格不入。
楚路:【是那个……】和尚。
【老秃驴!】系统也想起来了,断他的话接上。
楚路:“……”
他早在很多年前,都放弃纠正系统的语言习惯了。
这东西好像根植在系统核心代码上,不管重装多少遍语言模块,系统都分分钟重新学会。
既然目标找到了,那接下来的行动就非常明确。
去安国寺找那位老……咳、和尚,问清楚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
…………
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楚路都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规划路程,就听身后一阵悉悉簌簌。
荒郊野岭的,楚路生出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回头去看,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的壮汉走出来。
头的那个,似乎没想到这边还有一个人,被惊一跳,脚步止住。
但看清楚路身形面容后,脸上的戒备顿时一消,变成另一种别具意味的笑。
“哪来这么标致的小娘皮?这是在家太寂寞,所以上山来找哥哥玩儿嘛~”
后面跟上来的人霎时爆出一阵轰然大笑,震得树叶都簌簌落下。
落叶打下的斑驳落影中,楚路面无表情。
他只有一个问题。
——这群人是瞎吗?
要知道,他现在这个壳子虽是相貌俊雅、但绝不女气。
君子风流,松竹之姿。
这才是当年京中之人,给那位少年状元的评价。
所以……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认错性别的?
……
…………
楚路最后还是跟着这群就差把“山匪”称号顶在脑袋上的人走。
“霍丞相”这个壳子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他现在不知道什么缘故变为少年时的模样,连带着后来调养得很好的那些先天不足都重新回来了,稍微走几步路都有点气喘,靠着武力对付这几人并不现实。
而且,处在哪个角色里就遵守哪个角色的人设,这简直都成楚路的职业习惯。虽然楚路确实有能勉强脱身的法子,但是“霍路”却绝不会选那么狼狈的方式。
十天后。
楚路在这个名为“黑云寨”的山寨中关押人质的地方。
这不是监牢地窖之类的阴森地点,而是一个还挺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住宿条件甚至比一般的山匪要好一。
这里面关的人质当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质,在山匪头头眼里,这里面基本每一个都能换回来一座金山,他们可比手下的小喽啰金贵多。
虽然把楚路抓上山的那队巡逻队成员个顶个的眼瞎,但是总不可能一个寨子都眼神不好使,楚路被领上山后就被发现是个男的。然后,就因为其通身气度、再加之衣着不凡,被带到了这间房子里。
说实话,按照“霍路”的标准,他穿得还挺“凡”的。
没有三梭罗、翠毛锦,也没有银丝暗绣,甚至连压衣角的墨玉都没有,那些指着他鼻子骂祸国佞臣、之蠹虫的人,这会儿看见他身上的扮,估摸着都要羞愧了。
甚至他睡觉都得委委屈屈的和人挤一个屋,缩在旁边的小榻子上。
……还是怪惨的。
……
…………
而楚路“怪惨的”另一边,几个绫罗锦缎的富商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一大间屋儿,楚路一个人就占一大半。
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齐备,旁边还有个休息用的小榻。
而另一边可就差多,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块破木板拼成的类似大通铺的床,旁边还堆着一堆稻草,估摸着山匪留下这的意思是觉得硬或者觉得冷、自己去铺。
不过,这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富户子弟,并不知道稻草还有这作用,一点也没意识不到山匪这点零星的好心,谁都没去碰。
同一个房间,两边对比如此鲜明。
却谁都不敢往那个年轻人旁边凑,只恨不得躲远点、再躲远点,唯恐不小心冒犯了这位。
……
虽然他们这要换钱的人质看似待遇不错,但是哪个先被抓来的时候,不先饿上两天,等到饿的头晕眼花、逼不得已了,再让他们给家中信。
但这个年轻人就不一样,他进来的第一天,不知道和看守的人说什么,当日晚上就多块兽皮。
春日晚上还是冷的,特别是他们被抓来的时候都在赶路、身上衣衫轻薄,等入了夜难挨得很。
却也不敢病,这地方可没人给他们延医问药,倘若真病,大抵就要落到被拖出去一个下场。
总之,在一群人哆哆嗦嗦想法子抱团取暖的时候,有个人裹着兽皮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怎么不叫人眼热?
不过,到底有看守看着,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但却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塞来笔墨纸砚。
这本也不稀奇,要他们给家里信的时候,这东西都要拿过来。他们顶多是感慨一句,这年轻人认怂认得够快。
好像就连昨天的兽皮都有解释。
因为他“懂事”啊。
……
…………
但过一阵,他们也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纸笔是送过来了,盯着他“家书”的人呢?
这不像是逼着他信,反倒像是……跟那块兽皮似的、把笔墨送他。
再稍晚时候,送来的书印证这猜测。
等这日入夜前,那小榻就搬过来了。
年轻人也不避忌,就那么斜靠在小榻上,借着落日前的那点余晖,翻看着手里的书。
要不是背景太寒酸空荡,看那少年闲适翻书的姿势,倒像是在家一般。
……
…………
到了这情况,再不知道这年轻人用什么手段买通看守的人,他们就是真的傻了。
能攒下就家财的人都不是蠢货,立刻有人上前去搭话。
不过这少年看着年轻,说话却滴水不漏,像是沉浸商海多年的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消息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客气”。
有句古话叫做“先礼后兵”,而这能从前年那年景活下来、还攒一笔家财的富商,可不全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既然客客气气地问不出来什么,那当然接着就有人不那么客气。
也就是那人的下场,直接导致了现在这泾渭分明的状态。
屋里的另一半人恨不得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
……免得一不小心,触了这狠人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