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殿内,正中央那处悬浮的古铜镜子冲进我眼眸之中,微微白光从里面渗出,如盈盈一水间上的浮光。伸出手想去触碰,还未触及就煌煌收回,那便是我此刻切切寻求的浮世镜,只要启动,便能得到我所渴望的真相,可我现在却是不敢了。
一切来得突然,那么让人没有防备。我咬了咬牙,还未下定决心,竟是让飞天替我做了决定。它用头蹭了蹭我的小腿,又扭头望着那面镜子,似让我不要优柔寡断。
我苦笑,摸了摸它肉嘟嘟毛茸茸的后背,“飞天啊,我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可我这心里怎么那么难安呢。我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这镜子里,或许藏着一段我不堪回首的往事。说不定,我看完之后非但不能让我释怀,反而让我伤心,那我可否还要执意如此。”
我低低说着,也不知到底是说给飞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飞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伏在我的脚边,眼睛温柔,竟是难得一见的乖巧懂事。我心头一软,在飞天的鼓励中下定决心。
我示以眼色,飞天退居身后。十指结环,默念神诀,那浮世镜晃动几番,金色神咒不断涌出,它终是启动了!
未几,银光乍现,不断涌出的强光刺得我眼疼,飞天灵力削弱,更是经不起如此神力。我蹲在地上,抱紧飞天,将头杵在它毛茸茸的头顶,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我放下它,走近那面镜子。
镜子里出现的人有很多,男男女女,形形*,而我竟无一人认识。 他们好像都在争抢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只是在厮杀声中,听到了双生果,盘古阵之类的字眼。
场景纷繁杂乱,那些画面都是跳转切换,并无规律的进行着。
忽而到得一处荒芜萧索,黄沙漫天的山峦。我无法判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所游历过的仙山凡峦,竟没有一处像这镜中之地,这与我的往事有何干系?
直到后来,我在镜子里看到轻河,还有我阿娘。我终是知道,这应该就是千年前的梼杌山。那时候的梼杌山尚还是荒废枯瘦,寸草不生的仙山,想来也是这副模样。
浮世镜里,千百画面,却鲜有人间姿态。而上演的,多是我阿娘和我阿爹的陈年往事。
我能看到我阿娘阿爹相识相爱的一生,也能看到轻河枯等我阿娘的一世。
我瞧着这一幕幕,一段段破碎的画面,百感交集。再后来,随着嘶吼的喊杀声中,镜中映出的是我出生时候的场景。我瞪圆了眼睛,等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十分不解这浮世镜到底为何要追溯这些,我虽在轻河梦里看到过这段过去,然她的梦始终是残缺不全,支离破碎的,我根本无法看到整个过程,更无法得知在此之后发生的一切,也不知之后的事。
当看到最后时,我已悲恸到捂住嘴巴,无声抽泣,手脚冰凉双腿无力的软了下去。
画面里,阿娘仍旧没能活下来,而我也如实寄养在梦婆婆膝下。唯一的不同就是,在我出生之际,从我体内分出去了两缕红光,这莫非就是我丢失的两窍精魂!
顺着那两缕红光往下看去,竟到了北海的樱花林里。
北海七里山塘的樱花中,有一奇异樱树植在背阴坡,终年开花,却从未结果。而我那两窍精魂,飘飘荡荡而来,竟和那株樱花树合为一体。
因受北海龙气滋养,加上樱树千年积累的灵性,年岁一长,我那两缕精魂竟也幻化成了人形。
眼前一亮,镜子里猛然出现的女子,眉眼高低的神采,五官面容,让我神经紧绷,不寒而栗。飞天嗷呜一声,似和我受到一般的惊吓。我俩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那个人……竟是我?又或者说不是我,而是和我长了张很像很像的脸的女子。只不过,她比我柔美得多。我充其量就是清秀,而她是明妍,气质出众,不同我这般粗糙。
我的灵力有限,根本无法看到完整的故事情节,支撑这浮世镜所消耗的灵力实在太大。可我急需知道镜里的信息,就算用尽毕生灵力,也是值得。
来回穿梭,不停切换,我看到凤凰谷的十七,还有无尽涧中的司琚?因果轮回、渡劫飞升,他们相继离开神界,下尘了愿。
画面切换,来到一波光粼粼、绿草如茵,樱花纷飞的湖畔。一声蠕蠕,唤得百转千回,镜子里的那个和我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就是我在黄泉听的故事里的女主蠕蠕。
东离没有骗我,可他所说的,也不尽其然。赵蠕蠕和我长得相似,却也不是完全张一张脸。眉心中间的朱砂痣倒是一模一样,也难怪他会认错。
我头疼欲裂,几近崩溃边缘。勉力强撑着看完所有,浮世镜里,蠕蠕唤的宫影终于出现,和十七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而司琚……竟是屈朦!!
我原本想的是,蠕蠕是我在凡尘渡劫时候的凡人,可如今看来,却显然不是。
我在十七和司琚渡劫之时,只是昏迷不醒,常年睡在长安殿罢了。也就是说,蠕蠕不是我,而我却成就了蠕蠕。
我伤怀得紧,原来十七爱的人是蠕蠕,而并非是我长安。他此番来双生河畔,大约也是知道了蠕蠕是我的两窍精魂所化,特来与我旧情复炽,还是想要我退还那两窍精魂,还他一个重新的蠕蠕?。
我呆坐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这一切都将我绕糊涂了。
十七渡劫之后,重新回到凤凰谷,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凡尘里的赵蠕蠕,也不知他所来双生河畔又是为何。
镜里的一切倏而消散,没了人影。我急忙再次启动,却因灵力不堪重负而告终。飞天见我瘫倒在地,急得团团打转,不停的用牙齿扯着我的袖口,想要将我扶托起来。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浮世镜的镜面重新擦亮。
一切果然按照幽朵儿回忆的那样继续着,蠕蠕身葬大尤池底,生祭了南诏。她死后,重新化成两窍精魂回到我体内,自此后我便成了一个完整的长安。蠕蠕不是长安,而长安体内却寄存着蠕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想知道这一切吗?”
我回头,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从未设想会遇见的图河。
“蠕蠕不是你,或者是说,她在某种程度上来看,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你。她只是你的两窍精魂幻化成的一个人形,她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一个完整的长安。从此你不在憨痴,不在体弱多病。”
我问他:“那十七……十七为何要去渡劫,与蠕蠕相遇?”
图河面露难色,很是为难的瞧着我,我死死盯住他的举动不肯放过他的一个微乎其微的表情。他终是下了决心般,蹲在我身边,娓娓道来:“他之所以要去渡劫,那是因为一场天命。你寻至纯至清之泪,是为了浇灌双生树,让其开花结果。而这浇灌所用的眼泪,却不是随意任何人的都可以,须得是有缘人,须得是天意所指之人。千年花开结果,千年瓜熟蒂落,而你的眼泪,是这双生果成熟所需的最后一滴眼泪。”
我微微闭着眼睛,想要扯出一个笑来给他,可我发现此刻这是一个高难度的事儿,我做不到。
“辛止去哪凡尘,与你的两窍精魂所遇,也不过是一场早就安排好的宿命。他得以渡劫,而你,也算完了命里因果。”
没有缘由,不问因果,在我毫无知觉时,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滑落,悬浮半空之中。飞天嗷呜一声,我在恍神中拨出一丝清醒,瞧着哪滴眼泪。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我和十七有那样一段过往,我应该要觉得开心才对,可我为什么如此难过呢?
我依旧瘫坐在地上,我的哪滴眼泪仍悬浮空中。我抬头,失神落魄的问他:“这一切因何而起,又该因何而终?”
图河不复往日嬉笑姿态,以一个真正妖神该有的肃威回我:“因缘而起,因果而终。”
我嗤笑,什么时候他都不忘说一番我听不懂的废话。我不欲多问,反正多问也是无益。颤颤巍巍爬起身啦,望着我的哪滴眼泪愣了一会儿神。掏出收梦盒,不管因为什么而来的这滴眼泪,到底也是有用的,我将它拾去浇了那双生树,也算进了一份责任。
不知是我灵力削弱还是因为这滴眼泪特殊,好几次我欲将它收入盒中,都未能如愿。
我往前一步,它便往后一步。
再直至,它竟飘往殿外似在引着我到什么地方去。我走得太过匆忙,根本无暇顾及飞天,它就留在了昆仑和图河待在一处,我便随着哪滴清泪而去,越来越心慌意乱。
我那滴眼泪,终在双生河畔时停了下来。
随着眼泪落在双生树根下那一刻起,瞬间风起云涌,河畔顷刻之间变了颜色。
双生树,花开千年,终得一果。我精心照料多时的双生树,到底开了花结了果。
双生树之奇异在于,它有千百枝丫,一枝开两花,偏只能独活一朵。一蒂双花,同时开放,一朵必须不断吸取另一朵的精魂,否则两朵都会败落。 因此,其中一朵必须湮灭, 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 双生的花朵,会一起摇曳一起旋转。但是,最后却只会一朵生长,一朵枯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