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这话说得孟小满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寥寥几个知情人,竟还能有人聪明到看出端倪,不由把程立的本事高看了几分。
“仲德有话尽管说来。”
见被程立戳穿,孟小满也不反驳,站起身,走下正中主座,只在下面的坐席随意坐下,又拍拍身边,示意程立坐下说。程立见孟小满如此,也不客套拘束,在孟小满下首跪坐下来,道:“以主公谨慎,若不是早已心中有数,如何肯叫何粂在人前放肆胡言?吾妄加推断,还望主公莫怪。只可笑兖州众官多愚钝之辈,未解深意,故吾愿试为公谋之。”
孟小满笑着点了点头。她到此刻方得以在心里暗暗将程立此人揣摩一番,又把他同自己的三位智囊比较了一番。今日的情形,郭嘉若是猜到她的打算,巴不得拿出来好好戏弄自己一番。荀彧素来言辞婉转,看穿了事情始末,也不会如此直接戳人心思。陈宫性急爽直,绝不会把话留到此刻再说。这程立的为人却与他们三个不同,他不比郭嘉放浪形骸而胜在圆滑,不比荀彧方正君子而胜在直白,但却又比这三个都多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不意竟被仲德看穿!何粂一路傲慢,若非先行讯问,吾也不敢叫他在堂上肆意开口。只是……这何粂话中,似乎还有些隐瞒。”孟小满故意只说了一半,想看程立如何答话。
“以何粂之蠢,能安然抵达兖州,必有依仗;而金尚明知主公平了百万黄巾得了兖州,仍敢来此,亦有所依仗。既这何粂说是朝廷使者,但一路上处处为金尚打算。若只为了金尚的虚名,且还做不到如此地步。”程立神色自若,倒也不知他是否察觉孟小满这是有心相试,不急不忙道,“吾刚刚听何粂所言,那吕布离了长安,竟去投了袁术。且若吾所记不错,何粂也是袁氏门生故吏之一。袁术藉着袁家四世三公门生遍地,消息必然更加灵通,在西京朝廷有些人脉也不足为奇,否则吕布为何舍了袁绍,去投袁术?。”
程立见孟小满听得认真,心情大好,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孟小满,一发说了下去:“故以吾推测,这何粂背后必是袁术所派,金尚赴任,也必定是有袁术支持。袁家兄弟不合已是天下人人尽知之事,二人争权夺势,各怀心思。虽说如今孙坚攻打荆州战死沙场,袁术不得以退出荆州,但仍坐拥扬州、豫州。而袁绍与之争夺豫州时不但输了一局,还与公孙瓒结下死仇。如今袁绍与公孙瓒正相持不下,金尚若再为袁术得了个兖州,等若叫袁绍腹背受敌,袁绍怕是再无力与袁术相争了。”
孟小满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门外传来击掌声音。两人抬起头来,见郭嘉站在正堂门外,正击掌赞道:“嘉想说的话,这番倒被仲德先生抢先了。”
孟小满听郭嘉这话,知道他在门外怕是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自己的话被人偷听,程立倒也不恼,反而起身扯着郭嘉一同坐下,笑道:“奉孝此番前来,必是有了主意,何不说来叫吾与主公听听?”
虽然郭嘉年轻,程立对他倒很客气。程立初来昌邑时,便是郭嘉招待,两人年龄虽相差不少,聊得却十分投契,彼此惺惺相惜,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因此郭嘉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之前设计叫何粂在人前演的那一出戏被程立戳穿,他刚刚不急着进来,也是为了叫程立在孟小满面前一展长才。
程立心思聪敏,自然懂得郭嘉躲在一旁是一番好意。只是程立不知道的是,若非他方才凑得离孟小满太近,郭嘉倒也还不急着打断二人谈话。他在一旁看着孟小满与程立同席而坐,侃侃而谈,不由暗叹这主公竟然是个细中有粗的性子。既然那卞夫人能察觉出细微不同,焉知程立看不出纰漏?
郭嘉一进来,向孟小满和程立拱了拱手,自然而然的在二人中间坐下,而后方道:“仲德先生所说句句有理,嘉亦以为,这何粂是袁术的心腹。”
“说来,若袁公路麾下若俱是何粂此辈,只怕袁家这四世三公也到此为止了。”程立摇了摇头。“这何粂所为吾也有耳闻,据说他招摇过市,惹得各郡县官员百姓都心生厌恶,莫说迎接金尚,只怕主公不派兵出去,金尚这个太守也做不安稳。说来,倒是真给主公帮了个忙,好叫百姓们知道主公乃仁之主。”
“袁术此人高傲无礼,看重之人自然和他一个脾气。”想起酸枣时袁术的嘴脸,孟小满更觉厌恶。袁绍虽然可恶,但至少相处起来还叫人觉得颇有大家风度,可这袁术真是叫人一刻也难忍。“若非藉着祖荫,他怕也未必能有如此作为。”
“主公切不可小视袁公路!”程立摆了摆手。“袁术虽然骄豪,但也并非蠢钝之徒。只看他这次金尚之事,知此人也非毫无谋略之辈。何粂大闹兖州,金尚随后前来,主公自然不肯将刺史之位相让。若是不让,便给了袁公路口实,叫他有了发兵攻打兖州的借口。”
“以嘉愚见,趁着袁绍与公孙瓒在界桥激战正酣,此刻定不能容兖州有所变故,主公可尽速将金尚、袁术之事告知袁绍,袁绍必愿上表主公为兖州刺史。若主公名正言顺得了刺史之位,则金尚再无立足之地。”
“甚是!”程立亦表赞同。“此事甚为紧要,还请主公尽快修书。”
“虽说袁绍必表吾为刺史,但若李傕、郭汜二人不允却又如何?”孟小满却有些担心。
“那李傕、郭汜俱是短视胆小,欺软怕硬之徒,如今乍握朝政大权,并无方寸。此事事关袁绍自身安危,若金尚之事为袁术安排,那袁绍亦能为主公谋得此职,主公无须担心。”程立道。
“仲德先生所说不错,”郭嘉想了想却道:“但主公所虑倒也有理,不如……主公亲自派人前往西京,与朝廷结纳一番如何?”
这正是陈宫的主张,郭嘉本来一直不曾表明态度,但今日却突然将这话提起。听郭嘉如此说,孟小满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并非玩笑神色,而是正色道:“主公昔日在朝廷中也有些故交旧识,如今何必只求袁绍一人?若从兖州往长安去,可借道河内。那河内太守张杨昔日也算欠主公一份人情,加上主公又是派人去拜望朝廷,向天子纳贡,张杨必然不好拦阻。”
孟小满与郭嘉的视线相交,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心思:除此之外,倒也算是安了陈宫之心,否则如此争执下去,终究于事无益。
程立虽不知内情,但他在一旁捋捋长髯,心中也是暗自叹服郭嘉虽然年轻,想得却周到。
“嘉只有一事尚觉有些不明。”郭嘉摸着下巴道,“若以嘉观之,这袁术性情跋扈,也不像是能想出以金尚为饵,借口出兵之人。此事说来有些古怪,嘉总觉有人另有谋划,却不知是不是嘉多心了……”
孟小满也觉郭嘉所言有理,看那袁术,实在不像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但此事没头没尾,也无从揣测,只得道:“吾等行事小心谨慎便是,奉孝身为谋士,多心又有何妨。吾如今又多了仲德这般智者相助,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
程立见得了孟小满重视,这才安心留在曹军中继续效力不提。他这个寿张令,到任的日子看起来似是遥遥无期了。
孟小满写好给袁绍的书信命人星夜送去,又安排了乐进保护陈宫前往长安向天子纳贡,这才得了消息说袁术果然有意陈兵豫兖交界。
那金尚自袁术处借来了一万人马前来赴任,本以为有何粂做前站,自己又有一万兵马依仗,刺史之位应是自己囊中之物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未进兖州,被夏侯惇领五万人马打得人仰马翻。若非夏侯惇手下留情,一旦取胜便即鸣金收兵,只怕这金尚连命都要搭在这里。
金尚率领残部仓惶逃往豫州,和袁术所部会合之后痛诉了一番委屈。袁术果然以此理由发兵攻打兖州,又联络了位于兖州东面的徐州牧陶谦,准备两面夹击曹军。
陶谦固守徐州,本不想掺和进去,奈何袁术势大,只得暗暗打算暂且陈兵徐兖两州交界,权作应付。他早已想好,除非袁术这一仗占了上风,才好出兵,否则没的白白又得罪了曹操。
只是可怜陶谦这些想法,孟小满自是浑然不知。得知陶谦兵马调动,孟小满自然不能轻忽,遂令李典和新近来投的吕虔领五万兵马前赴泰山郡,会同泰山太守应劭一起抵御陶谦。
谁知这情报有先有后,李典、吕虔领兵才走,袁术带兵一路杀进陈留的军报放到了孟小满案前。
孟小满虽然收编了号称百万的青州黄巾,但其中老弱妇孺不少。而且几次战斗,双方军中都添了许多已经丧失战斗力的伤兵、老兵,如此筛筛检检、重新整编,加上曹操原先旧部和刘岱所率的兖州士兵,最后共得了三十余万精壮兵卒,余者皆令其在兖州择了田亩务农为生。这三十余万人,有七万人随夏侯惇驻扎东郡,另有五万人给了鲍信之子,三万李家旧部尚随李乾镇守乘氏。如今李典、吕虔又领走五万,孟小满只剩十万兵马可用了。
只不过,虽说袁术号称二十万大军,孟小满倒也不觉惊惶。自从她领兵以来,几乎没有几场仗是在人数上占了上风,以少胜多也胜得习以为常。只是这次,有一件事却叫她心中十分不快。
袁术军自陈留长驱直入,数日间占了封丘作为立足之地,这张邈、张超兄弟俩若真有心抵挡,何至于如此无用?但此时怪责无益,孟小满遂亲自领兵,再次出征,奇袭袁术军。
丁佩和卞纤儿虽然心思不同,但也都暗暗为这一战揪心。曹昂闹着也要前去,但孟小满唯恐他年纪还小,遇到什么危险,坚持不许。如此一来,丁佩原先为任峻选的婚期又不得不拖上一拖,倒叫孟小满颇觉过意不去。
袁术在陈留一路势如破竹,本傲慢的性子自然更加志得意满。他到了封丘,见自己的大军又得了了匈奴于夫罗、黑山军残部等一批兵马来投,心中越发觉得这兖州唾手可得,届时再不必看那袁绍站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当即派出先锋,自己大军押后,便要给曹孟德一点颜色瞧瞧。
可袁术却不想想他那先锋刘详可不是什么骁勇善战的猛将,哪里有那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孟小满奇袭袁术先锋,不等刘详安营扎寨,先发起了攻击,双方甫一短兵相接,这厮叫赵云一枪刺于马下。
袁术军本远来疲敝,自然被赶得落荒而逃。袁术正指挥中军渡河配合先锋进攻,不料先锋部队迅速败退,乱军将本来刚渡过河的中军也冲得乱成了一团。袁术刚刚组织残部退回封丘,又被率兵奇袭的曹洪带兵一阵掩杀,稀里糊涂屡战屡败。
袁术军愈是退,曹军愈是追,到最后,袁术宛若惊弓之鸟,不要说被赶出兖州,连豫州也不敢呆了,带兵灰溜溜跑回扬州去了。
孟小满再度率兵凯旋而归,兖州百姓们本以为又是一场兵祸,谁知竟这么快偃旗息鼓,个个喜出望外,箪食壶浆的前来犒军。兖州官员也依旧前来迎接,心中对眼前这曹操敬畏更甚。
“今日除了三军凯旋之外,还有件喜事!下月初三正是吉日,吾欲为任伯达和舍妹操办婚事,已经命人去琅琊请吾父及众亲眷前来,诸位若是得闲,也不妨来府上喝一杯喜酒。”孟小满心情舒畅,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任峻,突然说道。
这话一出口,许多不知内情的兖州官员都大吃一惊。任峻平日为人低调,谁也不知他何时攀上了曹氏这个岳家。
殊不知,这桩婚事已经说定许久。这两年间任峻总不见“曹操”再提,虽然表面一直不说,心里不时也觉得忐忑:随着时间流逝,曹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虽说任峻对自己的才干颇有信心,但眼见着有才之士一个个竞相来投,难保曹操日后不会出尔反尔。没奈何,任峻只好常常与曹家书信往来,觑着曹操该是因忙于立足而无心他事,这才稍稍安心。
如今兖州平定,任峻正想同孟小满商议此时,却不料孟小满竟早已做好安排,在此时当着众同僚说出这番话来,看样子像是要为自己大肆操办,不禁心里感激。“峻多谢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