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平晓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即使得不到答案,平晓却还是要问!弃如蔽履、不曾真心相待便罢,却又为何如此绝情寡义对我,不留一丝余地?为何要告诉我真相?伤我至此,皇上开心了吗?满意了吗?皇上,平晓会忘了你,以最决绝的方式,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从此后,即便黄泉路上,也希望永不与皇上再见……
信笺上,字字句句,都是自己曾经的血泪伤痛。当日以泪着墨,和血而书的一笔一划,都是永世不再相见的决绝。
那时岂能料到,今日还能展信一读,当时的心情。
孟平晓动作迟缓地坐回桌前,再动作迟缓地打开了这信笺,一目十行地淡淡扫过,脑中因为景妃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而变得纷纷乱乱,理不出头绪。
难以静心,自己当年所写的字句,孟平晓也看得模糊。但是,那已有些泛黄的信笺上溅出的点点斑驳泪痕却那么分明地被她看进了心里。
那是谁的泪?
是谁,因为她的诀别而流下眼泪?
“二哥!”
突然有所触动。孟平晓将信往桌上一搁,便急急忙忙地起身往屋外冲了出去,连房门都顾不得关上。
“二哥,明珠,你知道二哥现在在哪里吗”
“二少爷刚刚从城里回来,现在应该在前院里帮庵主整理一些东西吧。小姐,你要找二少爷吗?要不要明珠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继续洗衣服吧。我去去就回。”
在明珠疑惑的目光中,孟平晓飞奔着朝静心庵的前院跑去。急切地模样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见,定会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她一路急切地冲着,只因心中有些问题,需要孟逸扬的解答;心中有些答案,也需要孟逸扬来证实。
孟平晓埋头跑地匆匆忙忙,就要迎头撞上正往后院走的孟逸扬了都不自知。
“晓妹?”
她要找的人先一步将她拉住,“你这是要去哪里?跑地如此匆忙?”
“二,二哥。呼、呼……我去找你!”
“找我?”
“嗯!二哥,我,我有事,呼、呼,有事要问你!”
用力地点点头,孟平晓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之前跑得太急,现在找到了要找的人,停下脚步,反而是喘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晓妹,你别急,慢慢说……”
见孟平晓喘得厉害,孟逸扬心疼不已。直觉得便想要伸手去拍拍她的后背,但是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然后又尴尬地悄然收回。
孟逸扬不曾忘记,从今以后他只是她的二哥。只站在她认为舒适的距离,只以亲人的眼睛注视她,只以兄长的情谊关心她的诺言!
“呼,累死我了。看来我真的不擅长跑步这项运动呢。二哥可别笑话平晓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孟平晓才终于缓过劲儿来。她不好意思地朝孟逸扬微微一笑,暗自觉得有些丢人现眼,却不知这一笑对面前的男人有多么大的杀伤力,直叫他又是心动又是心痛。
“二哥怎么会笑你!晓妹,你自幼便生得柔弱。虽然……不是很得家里人宠爱,却也是衣食无忧的相门小姐,自然比一般女子娇贵一些。你如今的坚强独立,已经是大大出乎二哥意料之外,大哥佩服上来不及,又怎会笑话?晓妹,你真的改变了许多!”
温室的花朵,已经长成足以迎霜傲雪的寒梅。
曾经属于他的花朵,已经移栽至他再也无法采摘的地方。
孟逸扬温柔地看着孟平晓,语带夸赞。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遗憾与失落、心痛与懊悔藏在身后。
“二哥,看你说到哪里去了!”
跑上一小段路,便体力不支地喘上半天。孟逸扬却硬是由此将自己表扬了一番。孟平晓听在耳朵里,不免觉得受之有愧。
孟逸扬的晓妹太过脆弱,而现在,在孟逸扬的心中,柔弱的晓妹变成了一个坚强的女子,也许这样,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二哥,平晓有些事,想要问你。你能据实以告吗?”
闲扯了一番之后。孟平晓将神色一正,严肃地看着孟逸扬的眼睛,开始认真地寻求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有什么事?晓妹你直说无妨!”
跑得那么急,主动地寻他,孟逸扬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是因为孟平晓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缘故。
“你能保证跟我说实话吗?”
“我保证……”
这一天还是来到了。
当看到景妃也出现在这里时,他就已料到,总有一天,晓妹会来问他,那些关于沉星、关于过去、关于他不得已的、故意的隐瞒的种种。
“二哥,当年在省心殿,你送给我们的衣物药材真是爹帮助你打通了宫中关节,嘱咐你送进来的吗?”
宫中关节如何能轻易打开?就算能够打开,身在宫外的孟逸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对于冷宫废妃的吃穿用度有求必应、面面俱到的地步?
“……不是,这些,其实都是皇上的谕旨……”
“那么出宫呢?当日匆匆出宫,还是同时带走我和明珠两人,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我们一路出去,也是未曾遇到盘查,行进十分顺利。莫非也是皇上的示意?”
“……对,没错!那时,皇上已经觉察出月容公主的异动,原本就已计划送你出宫。后来,你神志清明不少,主动求去,皇上便想了放火烧宫的办法,嘱咐我带你出宫,从此彻底断了与皇宫的牵连。只是没有料到,月容公主竟也有所察觉,派人追杀于后……否则……”
否则今天,他们两人是否已成一对避世隐居、忘却前尘的恩爱夫妻?
孟逸扬干脆自己主动将过去所隐瞒的真实,向孟平晓全部说了一个清楚明白。他心里也很清楚,心中的美梦,只是一个美梦,不曾有可能,也不会有机会有变为真实的一天。
听说那夜,曾有宫乱!
听说之后,宫乱平、敌国退、瘟疫消。皇上封了护皇护国的功臣涂敏英;皇上杀了通敌卖国的孟珏,也将月容公主终身软禁于公主殿;皇上主动与素无往来的女洼国结盟,亲至女洼迎娶昭明女帝最宠爱的小公主为后。从此后,大禹朝步入一个新的阶段,国泰民安、国富民强!
可是两年之后,她却在死牢的密室里看到了徘徊于生死边缘的他。
满身褴褛、伤痕累累。
无洵大哥说,
这伤,已有两年之久!他仍活着,已是奇迹!
什么才是真实?
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对她的离弃、他对她的背叛,他给她的谎言、他给她的伤害,似乎,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什么才是真实?
是她自己所看到听到的?还是景妃、孟逸扬在两年后的今天所陈述的?
孟平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告别了孟逸扬,往事一幕幕,交杂着今日所听到的一句句,纷乱徘徊于她的脑海,搅乱她的心湖。
何为真?何为假?
何为虚情?何为真心?
当孟平晓站在沉星的房前之时,某些潜藏于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而另一边,孟平晓未关上房门的房间里,一只纤长好看的手,将那一封信笺重新轻轻放回了它原本平铺的位置。门被轻轻的合上,一个黑烟色的硕长身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是白天还是晚上?”
“皇上,已经是晚上了。这里有刚刚送来的清粥,您可想吃一点儿?”
静心庵的庵主亲自守着沉星。见他醒来,立即趋上前去,仔细察看他的状况。
“朕不吃。你,去平晓的住处看看,她可醒了?”
“皇上……让老尼先服侍你喝几口热粥,再去看孟姑娘可好?你若再这样饿着,对龙体恐有损伤啊……”
庵主无奈地看看转身取来的粥碗,还想力劝他吃上几口。
沉星刚刚醒来,除了服下汤药,也只能吃些清淡小粥。可是之前孟平晓不在,他已是拒绝了进食,径自昏睡过去,现在再次醒来却还是只顾着找那平妃,这样硬挺着,身体如何受得了。
“朕叫你去看看平晓醒了没有,你啰嗦什么?朕不吃,你还不快去?”
“可是,皇上……”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庵主还想再劝,孟平晓已是推门而入,朝着松了一口气的庵主点一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粥,径直走到了沉星的面前。
“皇上伤势严重,想要尽快恢复,尚需一段时日。皇上如今如此虚弱,却不好好进食,如何能撑得住疼痛,更快地恢复?皇上如此不为自己的龙体着想,难道忘了你的身子并非属于你自己一人,而是天下百姓的事实?”
“平晓……”
沉星的怒气,在看见孟平晓的瞬间消弭于无形。他等了一天的人现在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轻轻地唤着她的名。
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他的平晓是真的没死,真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皇上,你的手上有伤,不能随意行动。这碗粥,我来喂你喝吧!”
没有恨意、不带情绪,孟平晓只在视线扫过沉星的双手时,微微抿了抿嘴唇。她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开始喂沉星喝粥。
进到这扇门里之前,那些翻涌起伏的思绪,在此刻,却都归于平静,变得似乎不再那么重要。
两人相顾无言,一个安静地喂粥,一个满足地喝粥。
这是偷来的时光、短暂的时光。
孟平晓知道,沉星也十分清楚。
可是现在,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