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金水桥下的河水静静流淌,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桥上的石狮或嬉戏玩耍,或张牙舞爪,默默守护,背后的紫禁城市辉煌依旧,一派肃穆庄严的气象。
崇祯是个勤勉的皇帝,早起上早朝,午后还有午朝,所谓午朝,便是召集重臣,商议军政大事,今日讨论的便是三边总督杨鹤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奏章。
今年陕西大旱,饿殍遍地,流寇四起,什么紫金梁、八大王、满天星、一阵风、冲天住、油里滑、催山虎,这些都是流寇的首领,纷纷粉墨登场,其中便有号称闯王的高迎祥,此时的李自成不过是高迎祥手下一员悍将,乃是一名闯将。
老百姓没饭吃,有人出头揭竿而起,自然要从贼,从了贼,至少可以吃大户,好过活活饿死,一时间如风卷残云,西北地面上,特别是陕西和山西两省,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烽烟四起,贼势越来越大,眼见已成燎原之势。
三边总督杨鹤采用的是‘剿抚兼施,以抚为主’的策略,可安抚是要银子的,没有银子,如何养活大批的饥民?已经就抚的,还得再起,官军也严重缺饷,不少官军哗变,加入义军队伍,甚至成了义军的主力。
这便是杨鹤奏章所言称的要务,归根结底两个字:银子。
午朝,他召集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讨论杨鹤的奏章,最终也没谈出个结果,这些重臣,锦绣文章可以一挥而就,但说起银子,却都是一筹莫展。
事实上,自明光宗被东林党忽悠和胁迫下取消了矿监、税使起,大明的府库税收锐减,等崇祯即位后,国库已经债台高筑,国库早已空空如也,现在恐怕只剩下老鼠了。
查抄阉党,崇祯倒是弄来些银子填补亏空,可现在大明内忧外患,需要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辽东战事不绝,缺饷要银子;西北流寇遍地,无论是剿还是抚,都要银子;各地赈灾要银子,皇宫内院,吃穿用度,要银子;官员薪俸要银子,可银子从哪里来呢?
韩赞周所料不差,崇祯皇帝此刻已经返回乾清宫,坐在书案后面,书案之上还有一堆没有批阅的奏折,台面上展开的还是三边总督杨鹤的那一份。
崇祯是个少年皇帝,不过十七岁的光景,却全然没有少年人的心性,此刻坐在哪里,眉头紧锁,不时伸手柔柔太阳穴,一副身心俱疲、愁绪满怀的样子。
王承恩手里端着碗白粥,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这白粥乃是用小米加银耳熬成的,平素崇祯下了午朝,总是要喝上一碗,晚饭前先垫一垫。
皇上为什么犯愁,王承恩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他跟皇帝一样,刚升级不久,国库没银子,他也没有好办法。
只是一件,皇上不能一直坐在那里发呆啊,还有好多奏折没看,按照崇祯的习惯,这些奏折没有看完,他是不会睡觉的,晚上怕是要熬夜了。
王承恩心有不忍,小声提醒道:“皇上,您啦,先喝完粥,完了咱们把案上的折子先处理了,否则晚上又该熬夜了,皇上也要顾及龙体不是?杨鹤的折子不如先放一放,兴许明日便有了办法。”
崇祯一激灵,
抬头见是王承恩,送了粥来,勉强笑笑,说道:“大伴,那我先把粥喝了。”
王承恩如今已是司礼监总管,不过崇祯依然习惯称呼他为大伴。
崇祯喝粥的时候,王承恩就势把杨鹤的折子收了起来,放在那里碍眼,这样皇上喝完了粥,便不会再长时间纠结银子的事儿,也可以批阅其他的奏折了。
果然,喝了粥的崇祯便埋头批阅起其他的奏折了。
此时,屋内光线渐渐暗淡,一旁伺候的王承恩,从怀里掏出一片火柴,抽出一根,嚓的一声,火柴着了,正要去点亮蜡烛,崇祯察觉出与平素不同,抬头观瞧,这才发现王承恩用了一件 他没见过的东西在点蜡烛,不由奇道:“大伴,这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这个叫火柴,是南京守备府那边孝敬您的,今儿刚送了来,老奴也是刚刚学会使,还是那个叫杨波的年轻人所做。”
崇祯把笔放下,伸手拿过火柴,仔细打量一番,也要试试,王承恩在一旁指点,倒是不难,崇祯划了两下,火柴头便呼一声划着了。
“这东西叫火柴?”崇祯欣喜道:“比之火捻,确有便利之处,这也是杨波所做?”
“是,皇上。”
此前,杨波的火锅也传到了紫禁城,火锅吃起来热乎,用起来简便,还能省银子,周皇后就很喜欢。
崇祯通常去坤宁宫和皇后一起用晚餐,火锅倒是吃过不少次,自然是知道的。
还不止这些,有好事者,用所谓的白火,也就是固体酒精改造了宫里用的蜡烛,用的是白火的芯儿,蜡的皮儿,这样蜡烛无需用棉线做捻,直接能点燃,没有油烟,而且比一般的蜡烛还要敞亮,在后宫很受喜爱,崇祯桌上的蜡烛也是那种。
这事儿让崇祯动了心思,所以他让王承恩派了韩赞周,去海州了解情况,只是韩赞周需要先去南京后守备府打招呼,毕竟东西是人家送到北京的,韩赞周在南京又遇上徐文爵,如此以来,徐文爵干脆把韩赞周带到了宁波,在宁波见到了杨波。
“杨波,又是杨波,这个杨波到底是什么来头,何以能接二连三地做出这种神奇之物?”崇祯似乎有些不解,喃喃道。
要知道一个人由于特殊的遭遇,因缘际会做出一样神奇的物事,并不出奇,可这个杨波,前次是白火,今次又是火柴,一个比一个神奇,虽说都是些小东西,却是前世未见的创新之物,崇祯内心颇为震撼。
“皇上,老奴私下也打听了,据说这个杨波几个月前,不知何故,跌落到海里,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也没淹死,最后让人给救回沈家堡。他有个师父,是华山道士,叫马一真,哎哟这个道士可了不得,有传言说,他活到三百岁,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载,是个神异人物。”
“马一真,华山道士?”崇祯蹙眉,像是在自问,“朕好像听说过,这名字听着耳熟啊。”
崇祯这么一说,王承恩似乎也觉得马一真这个名字像是在何处听说过,不由苦思冥想起来,一忽儿,一拍脑门儿,说道:“皇上,袁崇焕,是袁崇焕的奏本上提到过的,老奴这就去找找。”
王承恩赶紧去到文渊阁,那里专门存放皇家档案的地方,处理过的奏章,都分门别类,存放在那里,查找起来,甚为便利。
王承恩去了没多久,便取了袁崇焕的奏本,回来交给崇祯。
“为妖案有名,不敢隐匿,据实上闻,仰凭圣断事。该臣因自春入夏,沿边雨泽愆期,诚祷未获。据宁粮通判李茂根禀称,有华山道人道马一真,闻能祈雨,现在近方,禀请迎祷以救旱魃等因到臣,臣始忆去冬有华山道人曾来见臣,于是着粮厅取之前来祈祷,果露处四日而雨..于是着粮厅取之前来祈祷,果露处四日而雨。乃称,华山道人马绣头者,年三百岁,举动不凡,知未来事,奉忽于本月初六阅抵报,见陕西巡抚刘广生题为妖案首恶,搜出造反实迹,内称妖党纠众造反种种逆证获据...”
袁崇焕的奏本很长,崇祯耐着性子仔细看了一遍,大概明白袁崇焕所提到的马一真,世间传言此人性格乖张,多有异能之事,能祈雨,能掐会算,知未来事。但因此人早年跟闻香教或者白莲教颇多瓜葛,请示如何处置,但朝廷没有下文,也就不了了之了。
显然袁崇焕也不相信此人正能活到三百岁,崇祯本人对神鬼佛道没有特别的嗜好,基本属于敬而远之的态度,自然也不会信。
而传言杨波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没死,崇祯也是断然不信的,他更相信这都是马一真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以此蛊惑人心,行走江湖,招摇撞骗。
毕竟有谁亲眼所见杨波真就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既然见人漂在那里,为什么不马上施救,非要等上三天三夜再救?崇祯也不傻,一眼看出这传说的硬伤所在。
崇祯顿时没了兴致,他把袁崇焕的题本丢给王承恩,继续批阅他的奏折,好巧不巧,一封来自海州知州左文灿的奏折,竟然也和杨波有关,这让崇祯大惊失色。
左文灿在奏折中提到,一则,详尽杨波其人其事,言称杨波其人工于制造,其造诣之深,世人可望而不可及,堪称神迹,评价之高,让崇祯咂舌。
二则,淮安卫千户裘泗州在梅镇纵兵为祸,洗劫山民,企图封锁西山,禁止山民开采磷矿,被山民误以为是贼寇,给杀了,而开采磷矿的山民正是受雇于杨波。
三则,淮安卫所派出千户裘四州封锁西山的军事行动,海州知州衙门并不知情,动机不明,需要朝廷厘清。
四则,杨波愿意无偿出让酒精制法,杨波旗下所有产业都可照章纳税,承诺明年起,十万两银子的保底税赋,奏折还提到这与裘泗州被杀无关,因为在裘泗州来梅镇之前,海州衙门已经和杨波达成了初步意向,左文灿也委婉提到,朝廷可能需要给杨波一官半职,以保证缴纳至少十万两银子的税赋。
奏折的最后,还附上一个当地的流言,说杨波和皇上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不知真假。
王承恩不明所以,站在一侧,只见崇祯看着那奏折,刚开始是坐着的,很快便站了起来,勃然大怒,看到最后,怒气倒是是消了,却是一脸的茫然,只是呆呆站立,一言不发,也不知皇上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