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枪的事谈妥了,气氛就轻松了。
沈世魁的话也多了起来,说起去年十月间曾经带着几十号人,经铁山,突袭到昌城、牛毛寨,几乎一路杀到酋奴的老窝--老寨。
“一路血战,斩杀酋奴无算,缴获的皮子太多,拿不动,只好一把火给烧了,现在看来,也不知烧了多少只火枪。”
沈世魁大声说着,唾沫横飞,坐姿也变了,大马金刀地岔开腿,两只胳膊在伸展开俩,胳膊肘放在椅背上,跟刚才拘谨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他的说辞,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大概吹牛的成分更多。
因为杨波听到的,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东江军确实很忙,不过都在忙着跟酋奴做生意。
严格来说,沈家堡的船队拿粮食跟辽东敌后的土著交换皮草,追究起来,也算资敌。
毛文龙跟苏杭商贾过往甚密,最大宗的商品便是丝绸,丝绸卖给谁,不言而喻。
《明季北略》:“辽民苦虐于北,时欲窜归中朝,归路甚艰,百计疾走,数日方抵关,文龙必掩杀之,以充虏报功,是其大恶。”
“又骄恣,所上事多浮举,索饷又过多,朝论多疑而厌之,以方握重兵,又居海岛中,莫能难也。崇焕初斩文龙,上甚喜,嘉谕倍至。”
毛文龙每年索饷百二十万两,号称人马二十万,其实兵员不过二万。
朝鲜备边司:“毛将所为,不思甚矣。贼冲宣川,不过数百骑,曾不发一只箭,骈首就戮,有同群羊之见猛虎,其无胆勇,据此可想。为今计莫若藏踪秘迹,使虏不得窥觇去留。”
这是当时朝鲜人史料的记载,彼时的朝鲜人不像后世的棒子,心向大明朝廷,又是第三方,应该有相当的可信度。
建奴已经多次渡过大凌河,小凌河、辽河、浑河,与明军在宁远、锦州一带交战,毛文龙在皮岛,浑然不知,却是事实。
在杨波看来,此时毛文龙所部并没有起到多大的牵制作用。
沈世魁说话,牛哔满天,杨波兀自不信,但也不会说破,毕竟以后还要合作。
论迹不论心,毕竟人心隔肚皮,杨波也不想去猜。
以利诱之,皮子拿来,交换火枪,就这么简单。
杨波对沈世魁烧掉皮货也表示了惋惜。
“这一次,东江军有了火枪,干脆干一票大的,无论弄来多少皮子,我都按市价收购,管保不让你们吃亏就是。”
横竖去年极寒,杨波可不想他的士兵在冬天失去战斗力,为每个士兵备一件羊皮背心,是个不错的选择。
剩余的也不愁卖,还能赚银子,杨波也不吃亏。
“干票大的?”
沈世魁闻言,犹豫起来。
东江军虽不似早期频繁外出袭扰,但偶尔也要装装样子,派些小股人马深入敌后,一般都在百人以下,超出百人,有后勤补给的拖累,必然行动不便。
“你们东江军号称二十万,这次出手,怎么也得上千吧。”
“一千?”
沈世魁大吃一惊。
“人多才好把皮货弄回来呀。”
杨波瞅着沈世魁,神色颇有些玩味,又道:“我的人可跟随你们一起行动,沈将军大可放心。”
派人跟着去,看看东江军有什么大瓜,杨波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千多人,不整
出点动静来,杨波自己都害臊。
再说,到手的皮货太多,人手不够,还真弄不回来。
“这个,待俺返岛,跟俺家女婿再行商议。”
沈世魁有些迟疑,思虑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急道:“倘若..就比方俺斩杀或者俘虏一个贼酋,能不能也拿来换火枪?”
沈世魁想拿俘虏换火枪?
但是敌方的首级、俘虏如何鉴定?
边军狗屁倒灶的事太多,杀良冒功这种事,东江军估计也没少干。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倘若沈世魁取了难民的人头,拿来换杨波的火枪,岂非罪过?
杨波连连摇头,倒是惹得韩赞周不高兴了。
“杨三儿,难不成一个贼酋还比不上一张羊皮?”
杨波笑道:“算你说着了,别说羊皮,就是野猪皮,也比不了。”
“咱家看你就是钻进钱眼儿了的,才是真。”
韩赞周茶杯往桌上一推,起身道:“咱家不想跟你废话,还急着去淮安呢。”
“相文兄,你去淮安干什么?”
杨波奇道:“你走了,监察委怎么办?”
韩赞周翻个白眼,说道:“淮安卫指挥使顾遂密谋杀害杨一鹏,事败出走山东,这么大的事儿,咱家能不去瞅瞅?”
顾遂的事,杨波早已得到消息,杨一鹏的车队返回途中被袭,淮安也出了事,所幸,他和杨若菲都安然无恙,银钱也没有遭受损失,顾遂带着近千人北逃山东,此事已了。
韩赞周去干吗?
杨波兀自迷惑中,只听韩赞周又道:“就许你在学堂请人帮手,咱家就不许?”
“咱家也从万里学堂请来教书先生,帮咱家处理监察委的民声条陈,呵呵..”
‘韩相文倒是学得快。’
韩赞周要走,杨波只好送行,沈世魁走在一边,还有些不死心,问道:“比方,俺抓了甲喇,或者固山,也不能拿来换火枪么?”
建奴的甲喇辖五个牛录,牛录相当也大明的百户,那么甲喇比大明的千户略小,固山又辖五个甲喇,差不多是个游记,或者参将?
“固山的话,只要活的,一个固山,十支火枪。”
倘若真能生擒几个固山,就让韩赞周到北京走一趟,献俘阙下,也算立功了。
只要活的固山,不为别的,固山官大,方便识别,免得让人给耍了。
屋外阳光明媚,看天色,已是正午。
李丽贞挎着个竹篮子,迎面而来,身边跟着李香君,小香君一见杨波,像一只快乐的蝴蝶,飞了过来。
李香君踮起脚尖,小手向上伸着,手里拿着根儿棒棒糖:“杨叔叔,你吃。”
“小香君,来来,举高高。”
杨波躲闪着,抱起小香君,举了个高高,小香君则趁机摸头杀,挠了一把杨波的光头,咯咯笑个不停。
“棒棒糖好吃,但不能多吃。”
杨波放下李香君,看向李丽贞,又道:“多吃,会吃坏牙齿的。”
李香君却是不听,兀自吧嗒吧嗒地舔着。
沈世魁看着,不由喉咙滚动了一下。
棒棒糖?大概又是杨波折腾出来的,看着倒是挺诱人的。
“杨三儿,你就没想过开个做棒棒糖的厂子?”
杨波摇头道:“我银子多,谁愿开,开去。”
“果然你是银子多,烧的。”
杨波一摊手,叹道:“银子多,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韩赞周闻言,顿时白眼滚滚。
杨波从李丽贞手里的竹篮里拿出个一样用牛皮纸包着的物事,拆开是一只肉夹馍。
杨波叫了一个外卖!
“相文兄,肉夹馍,要不,吃过再走。”
杨波美滋滋地咬一口,晃了晃,赞道:“香,还热乎着呢。”
李丽贞临时客串了一把快递小哥,为杨波这个前世快递小哥,送来一份外卖。
“寒惨人嘛。”
韩赞周撇撇嘴,有些嫌弃,“你就拿这个待客?”
“这个好,不寒惨。”
沈世魁急道,见杨波吃得正香,喉结一滚,又咽下一口干唾沫。
棒棒糖没吃着,肉夹馍绝不能再放过。
三人就这么站着,草草吃了午饭,韩赞周带着沈世魁匆匆离去。
杨波回到办事房,跟梅仙儿说了一气之后,丢下一句,“我去眯一会儿。”
坐榻在办事房的屏风后面,中午睡个小午觉,爽!
“休息好,才能工作好嘛。”
杨波抻了个懒腰,在坐榻上躺下,迷上眼睛,心里琢磨着和沈世魁相谈的情景,一边盘算着出海辽东的日程安排,不知不觉中,便进入了梦乡。
杨波酣然入梦的当儿,身在淮安的杨若菲此时坐在马车上,一双柳烟眼不停地眨巴,眼角处的一抹暗色,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杨若菲天生猴性,从来不知疲倦为何物。
如今,不仅身体累,心更累。
顾遂在西张桥北袭击了爹爹的车队。
当晚,正置夜深人静之时,淮安也发生了可怕的事件。
还有千头万绪的善后处理事项,一桩桩,一件件..
连日来,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大多数时间都在卫所军营里度过,处理一桩又一桩棘手的事情,让若菲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实在难为她了。
那日,在西张桥北的官道上,正是因为她的灵机一动,杨一鹏的车队才得以提前警戒,顾遂的突袭没有取得成功,反而被逼上梁山,除了叛乱一途,没有其他的选择。
当晚,敌情不明,车队满载二十多万两银子,杨一鹏不能擅离,杨若菲自然要和爹爹一起,留宿霍庄。
正当罗川带人清扫战场之时,也是杨若菲第一时间想到淮安也可能出现变故。
罗川单枪匹马,星夜赶回淮安。
可惜,还是晚了。
淮安卫的一个千户苏叔阳,跟顾遂是一伙的,他在罗川赶回淮安之前,已经得到急报,指挥使的行动失败。
晚间,正置夜深人静之时..
杨一鹏在淮安留守的亲卫正在睡梦之中,苏叔阳突然发起了袭击,当场乱刀砍死了十多人,抢走了他们手里的火枪。
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密集的枪声惊醒了淮安城内的百姓,他们不明所以,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卫所军营里,谣言四起,有人谣传总督杨一鹏当晚要清洗卫所军,大多数人不明真相,气氛本就十分紧张,突然听到枪声,不少军营发生了营啸,兵士之间相互残杀,死伤无数。
所幸,罗川及时赶到,总算平息了事态,但苏叔阳已经带着不到五百追随者,远走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