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
一只百十来人的骑兵队伍,身着灰色窄袖军衣,腿扎绑带,背上斜挂火枪,奔驰在盱眙城东的官道上。
飞驰而过的马蹄,震天动地,高举的火把,宛如蛟龙,穿村过镇,打更的老头儿,早起的渔民,看着这衣着怪异的骑兵,一脸地愕然。
黑洞洞的枪口闪着寒光,炮筒子还能架在马背上?
队伍过处,一股摄人的威压扑面而来,让人心生胆寒,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军容齐整,杀气腾腾的队伍?
本地的卫所军,战马也没几匹,养一匹战马的耗费,可养六七个兵,卫所军可养不起,顶多当官的有马骑,军容更是不能和杨波的火枪营相比,东倒西歪的,站都站不直。
杨波和王冰凌并肩策马,走在队伍中间,陶世清带着二十亲兵,后面紧紧跟随,此行,杨波还带来两只火箭炮,就看你陈从宗怕还是不怕?
“让开,让开,驾..”
一骑矫健的红鬃马从后面追上来,马上之人挥舞着马鞭,呼喝连连,陶世清正要出言喝止,见来人是杨若菲,撇了撇嘴,又缩了回去。
上次,王冰凌好心安排两个亲兵护着杨若菲,她可倒好,把两个亲兵给绑了,还拿短铳胁迫人家,偏偏后来还救了杨波和王冰凌,还不好追究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希律律..”
红鬃马昂首嘶鸣,杨若菲一拨马缰,马蹄奋起,转头向杨波疾驰而来。
“若非?”杨波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又来干什么,你爹..”
杨若菲立刻抢道:“我爹让我来的,他怕你胡来,让我看着你。”
杨波气笑了,杨若菲小嘴儿一翘,轻哼一声,说道:“杨波,你又不信我?”
“菲儿,别胡闹。”王冰凌开口了。
“冰凌姐姐,你也不信我?”杨若菲生气了,抡起马鞭,连连策马,赌气跑到前面去,一边还在大叫:“咱们走着瞧。”
杨波无奈道:“冰凌,你去看看。”
王冰凌瞅了一眼杨波,倒是没说什么,催马追了上去。
杨波不由疑惑起来,杨若菲也不像是在编瞎话啊,难不成她真是杨一鹏让来的?
陈从宗截粮草,可不是小事,别指望杨波会善罢甘休,他必须付出代价,大不了,留他一条小命在,已经算给杨一鹏的面子了,派杨若菲来,能做什么?
队伍一路急驰,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位于双沟的陈从宗军营。
营地前面有竖着一个木头架子,算是营门,杨波二话不说,先来一个下马威,火箭炮一炮轰过去,营门便不见了踪影,地上留下个大坑,守门的兵丁吓得连滚带爬去禀报了。
不多时,陈从宗带着人赶到,身后跟着一队歪歪斜斜的士兵,手中的兵器也是杂七杂八,多是长枪,就是木杆前面带个枪头的那种,也有弓箭,但为数不多,甚至还有木棍。
乌央乌央的闹哄哄,人数虽然不少,但看上去邋里邋遢,胖袄都看不清本色了,哪还有军兵的模样?
再看火枪营士兵的模样,一个个腰板挺直,神色凛然,齐刷刷地排成齐整的队列,庄严肃穆,威风凛凛,火枪拿在手上,黑洞洞的枪口,让人不寒而栗。
陈从宗的兵
,刚刚还在吵吵闹闹地要打群架,这会儿都不由垂下头去,自己跟弱鸡似的,不挨打都不错了,还想打人?
“就这?”杨波大摇其头,嘴里嘀咕道:“尼玛啊,还敢截留老子的粮草?”
陈从宗走上前来,口称杨公子,抱拳施礼,倒也算客气,蹊跷的是,杨若菲却跟陈从宗一道从营门里出来。
“若菲,你怎么跟这些人搅合在一起?”杨波没有理会陈从宗,而是向杨若菲问道。
杨若菲小嘴儿一翘,把头扭向别处,不理杨波。
杨波现在相信杨若菲确为杨一鹏所派,只是杨一鹏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杨波从怀里掏出杨一鹏的手令,在陈从宗眼前一晃,开口道:“你就是陈从宗?我奉漕运总督杨督帅之命,前来缉拿于你,跟我盱眙走一遭吧。”
“不是缉拿,是请。”杨若菲跟吃枪药似的,呛道。
“若菲,你..”
这丫头怎么啦,翻脸比翻书还快,你的立场呢?是陈从宗无故劫我粮草,无理在先啊,杨波惊愕地看着杨若菲。
那陈从宗却是神色平静,说道:“我跟你走一遭便是,杨公子,请吧。”
“天底下何来这么便宜的事,当初你做初一,就该想到今日会是十五。”杨波冷笑一声,转身向陶世清下了命令,“缴了他们的械,不从者,格杀勿论。”
“是。”陶世清昂声答应,一挥手,火枪营士兵轰然出动,呼喝着上前要缴官兵的军械。
“杨波,你不要太过分。”陈从宗喊叫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很激愤的样子。
“杨波,我爹说了,你不能伤人性命。”杨若菲也嚷嚷起来。
“你瞎参乎什么?”杨波没好气,杨若菲今日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这要看他们,不反抗,就能保住小命。”
幸好,陈从宗的兵实在太怂,在火枪营的枪口下,哆哆嗦嗦地都交出了手中的兵器,破铜烂铁收了一大堆。
海州来的运粮队也被解救出来,杨波找来领头的问情况,那人哭诉道:“他们抢走了三成粮食,一半的腊肉和鱼干,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杨波冷眼看着陈从宗,陈从宗不由低下头去,看来这是真的了?
“把这些人都赶出去,烧了他们的军营,扒了他们的衣服,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大几百号大老爷们儿,就现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被扒光衣服?就算不被冻死,也得羞死。
“杨波,你也太损了吧?”杨若菲大惊失色,尖叫起来。
“杨波..”陈从宗闻听,顿时目眦欲裂,大喊一声,便向杨波扑过来,“老子跟你拼了。”
杨波腰间可是带着长刀的,侧身闪过,呛朗抽出长刀,腕子一抖,长刀便架在陈从宗的脖子上,“瞧瞧你的那些兵,就是一群猪,被人这么羞辱,兴许也能哼哼几声,你竟有胆抢我粮草,是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杨若菲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腰间拔出那把左轮手枪来,指着杨波的脑袋,娇声喝道:“杨波,你这样对待他们,还不如让他们去死,快下令,让火枪营停手,不然,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保险都没打开,你打死谁啊?”杨波一把夺
过左轮手枪,揣进怀里,“你小孩子家家的,一边凉快去,别管大人的事儿。”
杨若菲顿时气急败坏,飞身过来,拳打脚踢不算,还张嘴咬人,王冰凌见势不妙,一把拉开杨若菲,连声叫道:“菲儿,别闹..”
无论杨若菲如何闹腾,杨波的命令终是被执行下去,帐篷被一把火烧成灰烬,那些兵一个不拉,全被扒去军服,只留下个裤衩子,冻得瑟瑟发抖,哭嚎着四处逃散。
想来,这些人走投无路之下,定会到附近几个的官军驻地求助,如此,消息宣扬出去,陈从宗必然沦为笑谈。
这正是杨波需要的效果,损失些粮草还在其次,关键是下一次,谁再敢打他的主意,可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杨波的报复手段了。
下午,陈从宗被亲兵队押送到盱眙,杨波打算亲自交给杨一鹏,不料,杨若菲眯起一对古典美人儿眼,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一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杨波悻悻然退下,回到办事房,找来种景升,商议分地的事儿。
种景升,破落军户出身,原先是盱眙县衙的一个差役,刘二造反时,侥幸逃脱,现在又回来了。
杨波几次下乡分地,他都跟着,这人情商挺高,办事不错,试点分地的事,杨波多交给他去办。
现在要扩大范围,邻近的几个村都纹丝不动,跟杨波死耗。
“公子,这事儿好办,只需给先动的人些许甜头,小的听说刘二抢了不少盐巴,都值三十万两银呢,谁先动,谁得银子,有了银子,他们也好买耕牛,不然有了地,没有牛,这地也种不上..”种景升小心看着杨波的脸色,见杨波没什么表示,赶紧又说:“公子放心,只是借贷,将来有了收成,是要还的。”
杨波拍拍种景升的肩头,“你的主意不错,不是我不给,只是我已经答应督帅,这笔钱...”
杨波正说着,杨一鹏却是‘腾腾腾’地走了进来,种景升见势不妙,赶紧作了揖,溜之大吉。
杨一鹏一进来,便大发雷霆,“杨波,你好大的胆子。”
“伯父,何出此言?”杨波愕然,称呼也自动改成伯父,杨一鹏却是一摆手,像是在赶苍蝇,嫌弃道:“你少卖乖,我问你,你是不是扒了官军的衣衫?陈从宗是我的人,你知不知道?”
哎哟,难怪那天杨一鹏看到通报,一直沉默不语,还煞有其事地写了手令,难怪杨若菲今日如此做派。
杨波今日打了狗,而狗的主人竟是杨一鹏?
那你也早告一声啊,杨波一脸苦相,心中腹诽。
其实杨一鹏让杨若菲跟着去,姿态已经很明显了好伐,只是杨波在气头上,情商又极低的一个人,愣是没收到信号。
“在双沟驻守的是顾遂,那顾遂和裘泗州是结拜把子兄弟,跟你有仇,本督特意将顾遂调离,换上陈从宗为你守后路,你就这样羞辱于他?真是不知好歹。”
“伯父,我这就去跟陈千户道歉。”杨波诚惶诚恐,起身便要往外走。
杨一鹏质问:“你这般羞辱本督的人,倒个歉,就想了事?”
接下来,跟杨一鹏的一番谈话,真正让杨波感到,什么叫入坑,什么叫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