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宏博微微一滞,依然冷冷道:“不想见。”
海家主道:“你怕了?怕族人们怪罪你,怕两位老祖责备你?
你已经为宁海城做了很多,所有人都看到了,虽然方式有点问题,可没人会怪你,因为,我们都是你的族人。
有些事其实很简单,你两只手始终抱着一些东西,自然无法再拿其他的,放下,反而给了自己机会。
既然没有离开,说明你愿意与宁海城共存亡,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正说到海宏博心里,他确实不敢面对族人,面对两位老祖,他确实放不下自尊与骄傲,然而,相对于明天的生死存亡,这些东西似乎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犹豫片刻,他终于站起身,不情不愿道:“我只是有伤在身而已,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出去看看又如何?”
宁家主苦笑道:“从今天起,宁海城已经没有秘密。走吧,去请两位老祖。”
三人来到中心小殿的废墟处,那里有个清理出来的小小入口,地下的魔气也已经停止了喷涌。
宁家主恭敬道:“老祖,既然秘密已经暴露,明天又要面对生死选择,今晚不妨与族人们一聚?”
没有人回答,地下洞窟之中,两位老祖难得的安静,衣服都已经被鲜血染湿却都没有换,因为换了又会湿掉。
过了片刻,一个声音道:“海老鬼,咱们现在这样子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另一个声音道:“那就赶快收拾收拾。”
没过多久,两位老祖钻了出来,身上的气息已经被压制,并不会明显感觉到。
借着周围火光可以看到,两位老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各穿了一身干净袍子,里边却鼓鼓囊囊,显得有些滑稽。
两位老祖看到了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两位家主和海宏博。
海宏博断臂处虽然已经包扎,却湿红一片,甚至有鲜血滴落。
海家老祖轻轻一叹道:“用过药了吗?”
海宏博面色一僵,断臂之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令他几欲抓狂,可他知道,两位老祖身上也各中了好几刀,尤其是双腿。
血蝠不想把他们俩伤得太重,又不想让他们有机会逃走,所以,在两位老祖双腿上各刺了一刀,前后贯穿。
这样的伤就算御剑飞行也将大为影响速度,而此时,两位老祖腿上鼓鼓的,显然里边包了厚厚一层,看似从容地行走,他们所忍受的疼痛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海宏博心下一酸,问道:“两位老祖可曾用过药了?想必地下没什么好的疗伤药吧?”
海家老祖伸手取出个玉瓶道:“虽然有些年头了,却是极好的疗伤药,放在储物戒指中,尚未变质。
你来,我帮你敷上。”
海宏博一愣,随即明白,上前将只剩一半的左臂伸过去。
海家老祖极其小心地将那已经被鲜血染透的粗布解开,看着恐怖的伤处不由皱起眉头,又小心将玉瓶中的粉末洒在上边。
说也奇怪,这药粉果然神妙,伤口处微微发麻、发凉,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海家老祖又取出一颗棕黑色的药丸送向海宏博口边,道:“这是内服的,快吃了。”
疗伤丹药十之八九都是内服外用互相配合,因此,海宏博也早有准备,将丹药吞了。
海家老祖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伸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这一瞬间,海宏博只觉鼻子一酸,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将身子靠近,任由海家老祖抱着,在后背拍了拍,还听他低声说了句:“好孩子,苦了你了。”
男人之间的拥抱只有片刻,两人很快分开,只不过,做了这一连串动作,海家老祖肩窝衣服上已经渗出殷红的血。
海宏博看得真切,心里十分清楚,之前看似简单的动作对于肩窝整个被刺穿的海家老祖来说要忍受何等的疼痛。
眼中泪水突然忍耐不住,顺着面颊滑落,这个百多岁的汉子竟然就这么哭了。
可以感觉到,这个简单的拥抱包含着很多意思,有两位老祖对子孙后人的挂念,有他们对自己的认同与赞许,还有愧疚、不舍等等很多意味。
海宏博声音微颤道:“是我们没用,没能早早体会两位老祖的苦心,更无法护得你们周全。”
宁家老祖也叹了口气道:“虽然做事有些鲁莽,可你也确实是个好孩子!
说起来,是我们连累了你们,连累了所有人。”
宁家主赶忙道:“老祖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你们哪来的宁海城,又哪来的我们。”
几人相互扶持来到最大的火堆旁坐下。
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对于两位老祖,所有人心中都有种非常矛盾的感觉。
这件事之前,两位老祖就是宁海城的神,他们是所有人的老祖宗,他们的话必须毫不怀疑地执行。
可是,今天才发现,他们只是两个年迈的老魔修,人们有些接受不了。
原本族人们也不知道魔修是什么,可血蝠给族人们上了一课,原来这就是魔修,是天底下最邪恶、最可怕的存在。
看着呆愣愣的后人们,宁家老祖辅以内力道:“大家先坐下,想必所有人对我们的事都很好奇,就先说说这个。”
于是,他讲起了二百年前的血魔殿,讲起了东帝帝国,讲起了他们俩如何被困于此,还有宁海城的由来。
直到今天所有人才知道,原来血魔殿那么可怕,原来东帝那么强大,原来两位老祖迫于无奈才成了魔修。
最主要的是,两位老祖为了不给宁海城带来灾难,这才过了两百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若非今天海宏博自以为是的举动,两位老祖恐怕仍不会出来。
这一番过往讲了足足半个时辰左右,因为用上了内力,围在一起的族人们都可以清楚听到。
而这会儿,两位老祖虽然早做了准备,在伤口处包了厚厚一层,可鲜血还是从他们俩身体各处渗了出来。
伤得很重,每一处都是被血蝠深深一刀刺入,但都不是致命的地方。
讲到最后,宁家老祖苦笑道:“大家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们已经有了打算。
血魔殿想要的是我
们俩和地下的洞穴,明天,我们再和那个家伙一战,如果不敌我们就毁了那处巢穴,然后与他拼了一死。
想必,想要的东西没了,他们也没有必要将你们赶尽杀绝。”
族人们心里一酸,两位老祖竟然存了这样的念头,已经准备好舍弃生命了吗?
海家老祖叹道:“归根结底,从我们俩进入这处魔窟开始,与血魔殿就注定有一番纠葛。
我们俩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不会像他们那样杀人不眨眼。
既然不是一路人自然无法走到一起,那就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与他们拼死一战。
这件事本就与你们无关,自然不应该让你们来承担,明天之后,一切都该结束了。”
宁家主道:“老祖这说的什么话,宁海城所有人都是你们的后人。
你们二位其实没什么错,却为了后人们忍受了二百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如今遇到麻烦,怎么能让你们两位独自承担,而我们这些后人却不敢面对?”
宁家老祖苦笑道:“躲了两百年,也躲够了,从此以后,宁海城将没有两位老祖也没有什么秘密,岂不很好。
不说这个了,总之,明天会有个了结。
如果我们不敌那个血蝠,你们记得将地下的魔窟毁了,大家都离开宁海城,再找个地方安静生活。
那时,将不会再有这样注定会来临的灾难。
一定要记住,要在最后关头再毁掉那里,要不然,喷涌而出的魔气会给血蝠带来更大的力量,也有可能引起东帝修者的注意从而引来新的灾祸。”
所有修者和凡人们都静静听着,很显然,两位老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心中都很矛盾,不想让两位老祖全力承担这件事,又觉得力不从心。
宁家老祖又道:“晨阳啊,你过来。”
赤羽搏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无比愧疚。
归根结底,血蝠的到来完全因为自己,可以说,宁海城的灾难完全是自己引来的。
听到宁家老祖的呼唤,他来到近前,不知道宁家老祖想说什么。
宁家老祖道:“晨阳啊,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二百年前就注定我们宁海城有此一劫,这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种下的因果,只不过来得或早或晚而已,所以……
你有属于你的生活,有你的师父,朋友们,这是你想要的东西,拿着它们,回到你原本的生活吧!
还有,独自潜入魔修巢穴的事可一定要三思后行,白白送命并没有丝毫意义。”
看着宁家老祖手中的几块镇魂紫龙晶,赤羽搏鼻子猛地一酸,两行泪忍不住落下。
扑通一声跪在两位老祖面前,哽咽道:“我不走!你们别想赶我走。这件事解决之前,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出身于蛮族,思想中有着某种深层次的,难以改变的行事标准。
因为这件事,宁海城已经先后死了上千人,这都是自己的责任,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这绝不是一个勇者该有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