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穿着厚实的?羽绒服, 踩着保暖靴,顶着寒风,在冬天的?海边散步已经足够可笑——那么, 现在就是真?的?狼狈。
纤纤跳海,只为找回硬币。
秦措跟着跳下?来, 纯属条件反射, 被她吓的?。
看见她往海水里扑, 他完全来不及思考,大衣一脱, 跳进海里捞她。
纤纤找到?小牙仙硬币,舒出一口气,紧紧握在掌心。秦措拽着她起来, 拉着她疾步往回走。
两个人都湿透了,从?头发?丝到?衣角, 不停地?往下?淌水。
秦措要她把喝饱了水沉甸甸的?羽绒服脱下?来。他捡起白沙上的?大衣,拍了拍, 披到?她肩膀上,将她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嘴唇冻得发?白, 脸色冷冰冰的?。
回到?家, 罗伯特诧异地?看着他们, 还没问上一句,秦措已经拉着纤纤上楼。
五分钟后。
浴池正?在放水。
纤纤脱掉湿衣服, 穿上一件棉睡裙,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水声淅淅沥沥,瞅着温热的?雾气在浴室弥漫。
秦措换上浴袍, 从?里面出来。
纤纤从?被子里伸出小手,两指间捏着硬币。她说:“我保管,不给你了,叫你乱扔。”
这时候,她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接通,打开免提:“我——”
刚说一个字,那头传来路盼宁的?声音,有点着急:“纤纤,你总算接了,我打你好多个电话,怕你出了什么事。”
纤纤说:“没事,放心。”
“下?周二,你有空吗?”路盼宁问,“爸爸召开很重要的?新闻发?布会,我们全家都会到?场支持他,你也来吧,我去接你,好吗?”
纤纤没有马上回答。
那天,utopia也会召开记者会,就在禄通定?下?的?酒店的?对面,时间相?差一小时。
一小时,够了。
她说:“不用接我,我自己去。”
路盼宁松了口气,笑道:“你答应来就好,我等你。哦对,还有那个,那个,嗯……”她停顿,支支吾吾,“许妄一直找你,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很急。你看,能不能给他回电话?”
纤纤看了秦措一眼,对着手机说:“他烦你了么?不好意思。”
路盼宁忙说:“没有啦。”
纤纤:“我知道了。”
她挂断。
秦措本来真?没多想。
可这一通电话,那一个名字,女人攥在手里保护的?硬币,几个点串联起来……他眼底的?黑雾浓重而阴郁。
“白纤纤。”他语气平淡,“大冬天跳海捡东西,你很紧张那枚硬币?”
纤纤抬起头。
秦措的?黑发?仍在滴水,水珠流淌过苍白的?脸,顺着下?颌滚落。他薄唇抿着,神色沉静。
“白纤纤。”他又叫了声,连名带姓。
这和平时调侃的?‘白小姐’不同,更像学生时代,他对她哪儿有不满,哪儿有意见了,就是这叫法,这语气,这眼神。
看着淡定?,其?实闷着气。
纤纤问:“干嘛?”
“秦远华送给了别人的?东西,我不要了,你捡回来做什么,准备给谁?”他确实生气,心情很差,以至于父亲都不叫,直呼其?名。
纤纤说:“谁也不给,我自己收着。”瞥了瞥他,又说,“你不要每次听见许妄的?名字,反应就那么大,很像ptsd。”
秦措冷哼。
纤纤放下?手,屈起的?双腿伸直,伸出被子。
她低头,“脚底好像割伤了。”
秦措皱眉,坐在床边,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放到?他大腿上。
他抓着她的?脚看,抚过雪白的?脚背、微凉的?脚底。
纤纤抱怨:“……痒。”
男人的?手掌温暖、干燥,修长的?手指在脚底一个位置轻碰,“划破了一点,等着。”
他起身,找医药箱,找创口贴,撕开一个,贴住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
然后,又捏玉雪可爱的?脚趾,把她细长的?腿又拉过来一些。
纤纤脸色微变,靠近他身体?的?一只脚立刻缩回来,另一只脚跟着也缩进被子。
秦措抬了抬眼。
纤纤双颊热了起来,垂着眼睛咕哝:“……处理个小伤也能这么不正?经。”
秦措低笑。
她恼了,又说:“流.氓。”
秦措瞄了眼浴室,“待会儿一起洗澡。”
“我不要。”纤纤一口拒绝,“冬泳很累的?,我没力气,你别闹我。”
秦措淡然道:“跟我一起,哪用的?着你动?一根手指。”
“……”
纤纤无言。
他的?那张脸啊,是真?的?正?经,就像在谈论?哲学。
他的?语气也是再正?常不过,他开会就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发?表指导性意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只有他了。
只有他,用着同一张清冷神圣的?脸,很多很多年前,骗得她团团转。
那时,她还不懂男人女人的?区别,他就自作主?张送她一具女人的?身体?,脸蛋身材气质,全长在他的?审美萌点上,她亏大了。
他在她掌心嵌入头发?编成的?细线,骗她说这是人间很灵的?姻缘红线,命运指引他们相?遇。
然后是拥抱,亲吻,他这个人——
“你脸好红。”
纤纤抬眼,吃了一惊。
他离得太近,细长的?眼睫近在咫尺。
他的?呼吸如有温度的?细线,牵引着空气流动?。
下?一秒,他又远远退开,只笑,“记得第?一次接吻么?”
纤纤说:“记得啊。”
当时正?说着话,记不太清说什么了,他突然凑近,第?一次亲吻来的?猝不及防。
她懵了一会儿。
“学长……你亲我?”
“你亲我,就是喜欢我?”
“那我成功了——咳,我的?意思是,那我可以当你的?女朋友啦?是不是,是不是啊?”
“学长你理理我,哪有人突然亲人家,亲完又不搭理人的?。”
她记得自己一直在说话,说个不停,他沉默着,然后——
纤纤笑起来,“那天你脸也好红。”
多怀念啊,当初还有节操,有底线,知廉耻的?秦学长。
秦措淡淡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睁大了眼睛接吻,直勾勾地?盯着我。”
纤纤低哼,又笑:“秦措你别骗人了,那也是你的?初吻,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
“……亲完话还那么多。”
“不然呢?跟你一样?不声不响,两个人一起发?呆啊?多尴尬。”
秦措没说什么。
好一会儿,才开口:“又过了一年多,你开始会脸红,会害羞,总算不整天没心没肺。”
纤纤偷瞄他。
秦措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的?叙述一件事:“你一定?从?那时开始喜欢我。”
纤纤别开脸,“随便你怎么说。”
“所以,白小姐。”秦措的?语气偏淡,慢条斯理的?拖着调子,“喜欢我那么久,追我那么久,到?手了更要珍惜,切勿重蹈覆辙。”
“……”
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还是在吃醋。
纤纤推了推他,又气又笑:“叫你不要ptsd,你听没听啊?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
秦措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跟你咬文嚼字。”纤纤瞪他,“我洗澡了。”
刚掀开被子,秦措长臂一伸,箍住她的?腰,横抱起来。
纤纤乌黑的?长发?散落空中?,她笑了声,搂住他的?脖子靠过去,于是细软的?发?丝落在他的?肩膀、胳膊上。
秦措低头看她,慢声道:“下?次有冬泳的?雅兴,记得脱羽绒服。”
纤纤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问他:“你冷不冷?没冻坏吧?”
秦措说:“还好。”
纤纤心里哼了哼。
他的?老家在冰原雪山,他当然轻易冻不坏。
她抬起头,凝视他片刻,又在他颈窝轻轻蹭,“……累啊。”
话是这么说,却专门对着他脖子吐气,温暖的?气息灌进他敞开的?浴袍领子。她的?指腹摩挲他后颈的?肌肤,清楚地?感受到?这具冻不坏的?身体?变得僵硬,愈发?紧绷。
秦措挑眉,“故意的??”
纤纤眼睑低垂,不看他。
他抱着她往浴室走,平静道:“累了不用你动?手指,腿软也不用你自己走路。”
纤纤蹙眉,说:“我腿不软——”
才开口,忽然顿住。
秦措低下?目光,眼底含笑。
纤纤脸一红,又埋进他怀里,不吭声了。
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是元旦节后,步入新的?一年,禄通的?第?一次对外记者会。
路守谦提前两小时就先到?了,一直待在贵宾室休息,做足充分的?准备。
路太太对着镜子补妆。
路平平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打游戏打的?火热。路盼宁在他旁边,也在看手机。
路洄出去打了个电话,刚回来。
路守谦看着稿子,心不在焉的?。
“盼宁啊。”他突然对着女儿叫了一声,看了看手表,“你姐姐什么时候来?你打电话,催催她。”
路盼宁说:“爸,时间还早呢。”
路守谦沉思片刻,缓声道:“我看,就趁这次机会,提一下?宁宁的?事,一句话就能带过。”
路太太从?镜子前回头,莫名其?妙,“老公,不是你说的?吗?要低调,别公开认回那孩子?”
路洄也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他人无关。父亲,其?实没必要在记者会上提及。”
“这你们就不懂了。”路守谦笑起来,气定?神闲,“如果换作平时,人家要知道我们家走丢的?孩子找回来了,一定?都会议论?,问东问西的?,太麻烦。可现在,禄通和新试剂才是重磅新闻,风头会把细枝末节的?小事全压过去。”
路太太茅塞顿开,“有道理……照你这么说,今天倒是难得的?机会。”
路守谦又说:“所以叫宁宁快过来,等会儿开始了,她就安静地?坐我旁边,也不用说话,她一开口准惹事。”
路盼宁便发?信息,很快回答:“纤纤说,她在路上。”
路守谦满意地?点头。
路洄又走去外间,打了几个电话。接着,他下?楼一趟,带回一名陌生的?女人。
路家其?余的?人皆是一愣。
路太太奇怪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那人瘦弱,沧桑,且极度紧张,目光不安地?四处张望,带着一点敌意,不言不语。
路太太越发?疑惑,“小洄,这位是……”
“不急。”路洄淡淡道,“这位是许女士,她是我请来的?。有话,等人都到?齐,一起敞开了讲。”
汽车开到?门口,司机已经在花园里等候。
秦太太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前往一场艺术品展览会。
她在这时接到?路洄的?电话,有些惊讶。
“秦伯母。”
“小洄?你们今天不是要开新闻发?布会?”
“是,但是在那之前,希望您能抽空来一趟。”
秦太太好笑,慢悠悠道:“我当然有空,可你不该陪着你父亲忙么?有事以后再——”
“伯母。”路洄温声打断,“我这里有个人,想见你。”
“谁?”
“前些日子,我找到?了白小姐的?养母,本打算代表父母,带上薄礼上门致谢,只是……伯母,我想,你认识那个人。”
佣人送上手提包。
秦太太接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卖关子也该适度,你说呢?”
“许玲。”路洄安静的?说,“她叫许玲。”
秦太太的?包掉到?地?上。
她僵住,站在原地?,冷空气扑面而来,钻进四肢百骸。
她抓紧手机,另一只手死命攥紧。
“路洄,你再说一遍,谁?”
禄通开发?布会,白纤纤要过去,秦措便带儿子出门,去了一个地?方。
这是繁华的?城市中?,较为清幽的?角落。
小区住户不多,邻居大部分都是退休的?老人。
房产中?介的?销售经理和副总亲自前来,见到?他们,脸上一个个的?笑开了花,“秦先生,这边走,请。”
中?介带路,来到?小区最?后一排,一栋两层小楼房前。
样?品房,精装修,家具都在,设备全新。
“秦先生,您看,房子符合您提出的?全部要求,我叫人彻底打扫过,随时拎包入住。您说要有一个大的?空置房间,这里正?巧也有,您可以布置成健身房,客房——”
“窗户敲掉。”
“秦先生?”销售经理愕然。
秦措牵着儿子的?小手,环顾四周,“收藏品展览室,不要有阳光直射。”
“行,行,这简单。”
看完房子出来,秦措交代了几句,便离开。
回到?车里,秦雾问:“这是谁的?房子?”
秦措说:“我们的?。”
“出租吗?”
“自己住。”
秦雾愣了愣,透过车窗,看着朴素的?楼房,小眉毛皱了皱,“可是,只有四个房间。”
秦措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展览室,够了。”
“不够。”秦雾摇头,掰着小手指头数,“罗伯特住哪?还有厨师,司机……”
秦措笑了笑,没有多说。
其?实,如果不考虑隐私和安全问题,上学时候的?旧公寓楼,住的?就很舒心。
他从?来不喜欢太多人,太拥挤的?生活。
以前没的?选,以后……总算值得期待。
十分钟后,秦措接到?一通来电。
秦老爷子打来的?。
他按接听。
秦老爷子招呼也不打,直接道:“来恒悦。”
“酒店?”
“还能有哪。”秦老爷子哼了声,“我马上到?,你现在过来,陪你的?白小姐。快点,你母亲也在赶来的?路上。”
秦措拧眉。
他突然变道,前方路口急转弯,往回开。
秦老爷子长叹:“你看啊,纸是包不住火的?。”他的?声音冷然,“——隐瞒的?结果,就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恒悦大酒店,地?下?停车场二层。
纤纤从?车上下?来,往电梯的?方向走。
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光线很暗。
才走几步,她闻到?烟味,旁边一道身影从?隐蔽的?暗处,慢慢走了出来。
她看也不看,就说:“是你。”
“铁了心,老死不相?往来了?”男人扫她一眼,右手垂下?,烟夹在手指之间。
“对。”
“凭什么?”
“早告诉你了,怕秦少爷生气。”纤纤说着,又要走,“你找点别的?事情做,少来陷害我,他见不得你出现在我十米以内。”
许妄低低笑,跟着她走了几步,突然一闪身,拦住她的?去路。
“许玲在上面。”他直截了当的?说,看着她的?眼睛,“别上去,跟我走吧。”
纤纤毫无反应。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装出惊讶的?表情:“转性了?好心提醒我?”
许妄静静的?说:“我从?没想过害你。”
“骗谁呢。”纤纤绕开他,高跟鞋踩在地?上,节奏很快,“如果牺牲我能让你回到?秦家,你求之不得。”
电梯室就在前方。
纤纤按亮了电梯停靠的?按钮。
许妄伸手,想拉她的?手臂,被她躲开。
“这不是闹着玩的?。”许妄心烦的?很,加重语气,“路家人都在,许玲在,秦家那几个也会在,你想清楚!”
纤纤仰起头,看显示的?电梯楼层。
十五,十四,十三……
许妄烦躁地?吸了口烟,摁灭烟头,扔掉。
“你做的?那些事——”他一顿,自嘲的?笑,“瞧我说的?,我也是共犯。那个疯女人会把我们做的?事情全捅出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办?”
纤纤低着头,发?了条短信给奥斯汀,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就在那,总要面对。”
许妄语带讽刺:“翻船了呢?”
“从?头到?尾,有一件事,你和你妈妈,一直没弄明白。”
“哦?”
“你们的?船是小木筏,我的?船是钢铁战舰。”
许妄也笑,“你还真?乐观。”
叮!
电梯到?了。
门往两边移开,里面只有一个人。
两两相?望,一阵沉默。
许妄嗤了一声,摸出烟盒,低头看着。
许久没动?作,电梯门又要关闭。
秦措抬手,按住,只说:“进来。”
纤纤站在他身边,呼吸到?的?终于不是发?苦的?烟草味,而是淡淡的?,干净的?冷香。
秦措惯用的?古龙水。
这味道冷感,超脱世俗,无欲无求。谁能想到?,他本人完全走的?另一个极端。
纤纤靠着他站,眼角余光瞥见男人冷峻的?侧颜,脑子里一幕一幕,尽是浴池氤氲弥漫的?白雾,水声激荡。
有时候,秦少爷真?的?不做人。
于是,纤纤表明立场:“他在停车场蹲我。”
秦措牵起她的?手,握住。
许妄斜睨他们,冷笑。
一楼到?了。
电梯里的?三个人,谁也没出去。
“秦先生。”
最?终,许妄先出声,手指按住开门的?按钮不放,懒洋洋一抬眼,“楼上是一场鸿门宴。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会带她离开。”
秦措目光冷淡。
许妄嗤笑。
——又是这种高人一等的?睥睨,不屑一顾的?沉默。
纤纤说:“一楼是你按的?,你走。”
许妄又嗤了声,松开手,“好,随便你们。”
门关起,电梯继续上升。
许妄盯着那两人亲密交握的?手,喉咙紧.涩,嘴里发?苦。
他又说了一遍:“……随便你们。”
路盼宁带着两个男孩,待在休息室的?外间。
她定?不下?心,总觉得不安。
秦伯母和秦爷爷竟然都来了,秦伯母就算了,近年来,秦爷爷连家门都很少出,别说来酒店这种地?方。
气氛很不对劲。
她坐不住,不停地?在门外走来走去。
另一边的?门开了。
秦雾喊:“爸爸,妈妈。”
路盼宁回头,看见来人,如同盼来救星。
“秦哥哥,纤纤,你们来了就好了。刚才伯母进去了,她看起来特别不高兴——许妄?”
她看见最?后进来的?人,愣了愣。
秦措说:“小雾劳烦你照顾。”
路盼宁颔首,“当然,可是……”
她说不下?去,忧心忡忡,只盯着紧闭的?门。
秦措牵着纤纤,走到?那扇门前。
里面有什么,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他一清二楚。
纤纤与他缠绕的?手指收紧,低声说:“早知今日,那天,你就不该扔掉硬币。”
本来是要坦白的?。
结果他扔了硬币,又折腾她大半宿,成功让她的?拖延症发?作,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无法逃避。
今天,本想先处理禄通的?事,却横生枝节。
这下?好了,所有事情挤在一起,所有秘密同时拨云见日,曝露在天光下?。
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头疼。
纤纤一说硬币,秦措便想到?很多年前,街边的?白裙女孩,那场突然的?阵雨,她和哥哥相?伴走入雨雾,小小的?一只,背影瘦弱。
他缺席的?,她的?童年。
现在,许妄就在近处,更令他不快。
纤纤叹气:“……没想到?你和小雾也会来。”
秦措微微一怔。
他看着她,语气放柔:“那扇门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见到?什么人,一起面对。”
纤纤又是一声叹息,声音轻软:“你说的?啊。”
男人拉起她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
他不放手,她也不准松开。
秦措说:“有我在,别怕。”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和里面的?气氛相?比,路盼宁的?担忧,当真?不值一提。
秦措把门关上,不轻不重一声响,里面的?人齐齐看来,眼神如刀。
枪林弹雨,血雨腥风。
秦老爷子单独坐在一张沙发?上,秦太太站在他旁边,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漆黑又凌厉。
另一张沙发?,坐着路守谦夫妇。
路太太看起来不太好,额头搭着一条湿毛巾,紧紧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涨疼的?太阳穴。
路守谦点了根雪茄,吞云吐雾。
他的?视线穿透烟雾望过来,头疼和烦恼之间,还有那么点疑惑。
最?平静的?当属路洄。
年轻的?男人安静地?坐着,看见门开了,露出一丝笑意。
他轻咳了声,指着身旁的?女人,笑容更深,“白小姐,来的?正?是时候,不和你的?养母叙叙旧吗?……咦。”
他的?视线落在另一人身上,挑了下?眉,“你就是许妄吧。”他起身,主?动?让座,“陪你妈妈坐。”
许妄立在门边,懒散的?模样?。
他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又伸进裤袋摸打火机。
“路洄,你搁这装什么呢?”他嘴里叼着烟,“你找许玲来,搞这么一出戏,不就是担心你在禄通和路家的?地?位么?”
路洄看向他,惊讶表现得恰到?好处,“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许妄,我还没问你,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妹妹,想干什么?”
许妄冷冷的?。
路洄的?目光在他和白纤纤身上转,笑意不减,“你和白小姐,也算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话音未落,一只打火机冲着他飞了过去,差点砸中?他。
路洄低头闪开。
打火机掉在茶几上,碰倒了酒杯,半杯红酒淅淅沥沥,洒在玻璃上,地?毯上。
“都是成年人,斯文些。”路洄说,盯着地?上的?酒杯,淡淡的?语气,“就事论?事,没必要闹的?太难看。”
许妄冷笑。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看着孙子,许久才问:“小雾呢?”
秦措说:“在外面,路小姐照顾。”
秦老爷子点头,“好。”
他说着,又沉默,气氛变得更为凝重。
突然,路太太气息微弱,颤颤的?问:“是真?的?吗?”她看着女儿,心思千回百转,眼里突然聚起水雾,“是真?的?吗!”
纤纤便看向许玲。
这女人根本不在乎她,此时此刻,她甚至忘记了亲生儿子的?存在。
她只盯着秦太太,眼底的?光芒称得上嗜血。
她幸灾乐祸,因为对方的?痛苦,她得到?了无上的?快乐。
“……你又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啦。”纤纤摇头,对她的?疯狂习以为常,“你说了多少?”
许玲这才注意她,冷笑道:“白纤纤,你害怕了吗?我全都说了!你是我养大的?,你——”
“真?不要脸。”纤纤叹气,“我是你养大的??你做饭比石头还难吃,住你家的?那十年,房子多是我和许妄打扫,饭菜也是我们做,你只管吃。谁养谁啊?”
许玲发?怒:“给你地?方住,你就得感恩戴德,没有我,你早就饿——”
她突然止住。
她看见了白纤纤身边的?男人,也看见他们紧握的?手。
多年以前,她也曾幻想过,如果有这一天,那该多好,如果那个男人愿意牵着她的?手,多少风雨,多少苦难,她都愿意陪他共同经历。
这一幕强烈地?刺痛了她的?神经。
许玲红着眼睛,站起来。
“我都跟他们说了,是我让你接近秦措,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秦少爷——”
她看着面容有些熟悉的?男人,喉咙里发?出扭曲的?笑声:“你没想到?吧?哈哈,你以为的?爱情,全是我的?一手安排!”
路太太听着,一声哀叹,又倒在沙发?上:“……我的?天啊!这都是个什么事!”
她摊上了个什么女儿啊!
路守谦满脸阴沉,雪茄抽的?更凶。
室内暖气太热。
纤纤有点冒汗,想脱掉一件外套,可一只手被秦措握住。
她扯了扯男人的?手指,轻声说:“放开。”
秦措不放。
他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从?容、冷静,优雅的?气质与生俱来。
这般被动?的?局面,多么难堪的?场合,他依然镇定?。强势的?气场,天衣无缝。
秦措看着怪笑不止的?女人,反问:“你这么想?”
许玲一愣,“什么?”
她狐疑地?紧盯对方。
男人并不生气。她设想的?震惊、不敢置信、痛苦、愤怒、仇恨……等等情绪,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是那样?平静。
许玲因此而暴怒,莫名的?感到?受屈辱。
她大叫起来:“你没有听见吗?我说,白纤纤会跟你在一起,她会给你生孩子,都是我叫她那么做的?!我设的?陷阱,我挖的?坑,你摔的?多惨啊!——所以你装什么呢?”
她恨极了对方的?无动?于衷,狞笑着。
“那五年,你不好过吧?想不通为什么白纤纤会走,想不通她凭什么抛弃你,对不对?要怪,你就怪你妈妈,怪你爷爷!他们造的?孽,他们夺走了我的?幸福,毁了我的?人生,你活该给他们偿债!”
秦太太耳朵里嗡嗡的?响,怒气和痛恨侵袭了脑海,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秦老爷子拦住她。
秦太太低头,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她抬头,听见她的?儿子说——
“我不怪你。”
秦措眉眼淡漠,始终握着纤纤的?手。
“你的?那些往事,与我无关。”他顿住,语气一转,沉声道,“可我一生的?幸福,是你亲手送来的?。”
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一室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