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简单的民居里,散发着烟火气。
灶上炖着一锅粥,闻着喷香。
碧荷在砂锅里轻轻搅了搅,小心的垫着布巾把锅从火上端下来。
洁白的米粒中包裹着鲜红的虾仁,翠绿的蔬菜,淡黄的姜丝,以及切成小粒的海参。
锅刚摆在桌,院门就被敲响了。
丑奴上前去开门,一个穿着竹青锦缎袍的青年顺着门缝就溜了进来。一张笑面,下巴生着一枚红痣,正是赵捷。
“哟,这是知道我要来,还特意准备了饭菜?”他舔舔嘴巴,故作一脸馋像:“我可是只吃了一杯茶,肚子里空落落的。”
丑奴睇了他一眼,轻声:“娘子在屋中等候。”
赵捷笑了声,进屋的动作却是轻了不少。
见面先行了一礼,脸上的油滑之色也褪去不少,只剩一派真诚。
任谁见到这般样貌,都要赞一声是个俊朗的好男儿。这要是被赵捷那一帮手下看到,下巴都要惊掉了。他这人行事颇有几分乖张,何时这般乖巧过。
要问赵捷,他只能说年少无知,不知世间好看的花多是带刺的。他不过就是打了口花花,却把命都卖给人家了。
不过,姜萱虽是女子,但有一身本领,他是服气的。
姜萱捧着粥碗,也让碧荷给赵捷盛了些。
二人也不言语,自顾自吃着粥。
姜萱胃口一向不大好,讲究的是少食多餐,因而只饮了多半碗便撂了勺子。再看赵捷,像是这辈子就没吃饱过,稀里呼噜的已经吃了两碗。这会儿见姜萱不吃,又问了声,正拿着勺子刮锅底。
“哎呦,差点饿死我了。”他嘟嘟囔囔的说:“接连忙和了两个晚上,觉也没怎么睡,生怕一觉醒来窝都给人端走了。哎哟,亏了,亏大了。”
姜萱正在弯着一尊白玉雕的小牛,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
“所以?”
赵捷见她装作不懂,一拍大腿:“那个……给点好处呗。你看我又是帮你找人,又是给你当马前卒的,现在还得替你充门面,啧啧,我可亏大了我。”
姜萱早已习惯他这满嘴跑马,没一句正经话的调调。
这人办事牢靠,惟独这嘴上爱占便宜。对他不熟悉的人,也因此会误会他,以为他是个做事散漫,靠不住的。
“你今日去见崔郡守,都谈了什么?”
赵捷‘啧’了声,往椅子上挪了挪,后背靠着椅背,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你问这个忒无聊,对,无趣至极!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这会儿倒是问我来了?哼,我才不吃这套。我才不说他说的话,和你分析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碧荷在一旁听到这儿,险些被绷住笑出声。
赵郎君可真是有意思,说话就像玩笑似的。
“你让我说的那句,我怎么觉着有种玄而又玄,像是故弄玄虚啊。什么这些粮食能支撑到朝廷放赈灾粮,你莫非知道朝廷的打算?”
姜萱抬眸乜了他一眼,笑问:“你说呢?”
赵捷看了她一眼,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人,青天白日的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的移开视线,轻拍胸口。
真是的,认识这么久了,他还要被她时不时的吓一回。
一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乱葬岗,赵捷的心里愈发不能平静了。
想到他曾看过的一些志怪小说,他又一次怀疑。莫非那日他所见到的人,并非是姜家娘子,而是被占据了身躯的恶鬼,亦或是什么精怪变幻?
姜萱发觉赵捷好久不曾说话,一张脸也满是茫然,便知道他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大约是从学堂上就留下的毛病,偶尔一些字句恰恰引起他的好奇,这人就会忘记眼前正发生的事,转而去想那些没用的语句。
不过,习惯了倒也好。总归这个人在大事上不会马虎,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也就过去了。
好在赵捷这一次并没有思考太久,打了个冷颤便清醒过来,“你莫非真的能够料事如神?”
他此前就觉得这小娘子有古怪,好像真的有什么可以预言的本领。否则,她又怎么会屡屡说中那些还没有发生,亦或是除了他本人知道,而其他人并不知道的秘密。
姜萱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矮桌。
从她阿娘因为意外去世后,她就知道梦境是梦境,而现实是现实,不能一概论之。倘若她把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当作了现实去对待,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所幸,梦中事与现实之间的差别不大。她长这么大,所遇到的大事也就几件。其中便有建康郡守崔文,和眼前这位赵捷赵郎君。
梦中,建康守备知晓流民靠近,便喝令城中人囤粮,紧闭城门足三月。而穷困之人没有粮食饿死一事,也成了寻常。至于富庶人家,则是歌舞升平,不曾受到半分影响。守备所做是无奈之举,亦或者出自保护自己,又或者是为了保护百姓。但此事过后,此人的仕途至此断绝。
她记得,建康守备是个四旬的中年男人,一张微红的脸庞,身材瘦削,貌似称作沈郎君。具体叫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但绝对非如今的崔文。
而赵捷在她梦中,则是死于一场械斗。他和人争执后受了重伤,那人以为他已经死去,担心会被官府所抓,匆匆把人丢到城外。半夜,有野兽冲到乱葬岗中寻找可以吃的肉食,便盯上了赵捷新鲜的尸体。只是他那时还未死去,只是失血过多加上断了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
有人回顾那惨状,说是闭上眼都要做噩梦,更说赵捷太倒霉了。他本是替人出头,结果对方不认,又怪他多管闲事。做了好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赵捷家中是做镖行,经常行善举,在整个江南都颇有威望。此事后,赵家人对外宣称,今后赵家不再做善人。后来,他们偶遇一名被人追打的老者,并没有出手相救。
而那老者,则是一名大夫。此人虽默默无闻,但在江南蔓延瘟疫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药方。不过那时他已死,他的徒弟费了不少气力,才将整张药方研制出来。假如赵家继续行善,老者没有死去,那么这场瘟疫可能会提前半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