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
……
病床上,宁天看着自己的双手,黑长的头发已经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他眼中,自己已经不能算作活物——苍白的手臂上,紫白的斑纹点点,恶心异常,仿佛死去两天的尸体一般。
从睁开眼开始,他便发现了世界的不同:首先,窗外阴郁低沉的天空,数道金色扭曲的裂痕将眼前世界横隔几块,整个地球仿佛正在开裂的鸡蛋一般;其次——他将目光收回,目光落在床边的康乃馨上,又移到自己身上。
它们、他们,都死了。
康乃馨枯萎的叶枝蜷缩着,一股黑气袅绕在上空不散;而他,身体腐烂着,心脏已经没有了跳动。奇怪的是,他还有呼吸,还有视线,还有触觉……
那个女人还在床边对他说着什么,但是话语钻入耳朵,没待大脑分析这些词语是什么,便从另一只耳出去了。
“你叫宁天,二十岁,天海学院大二学生。三个月前的一次抢劫案中,你见义勇为,帮助失主夺回珍贵古董。但是同时你后脑受创,进入医院后便陷入昏迷,直到今天醒来。”
“有印象了吗?”
那女人抱着手臂,纤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拍打着手臂。
宁天依旧一语不发。
他瞥了眼那人,只见她满脸的尸斑,眼珠浑浊,脑后是条干枯没有光泽的高挑马尾,身材……倒是很火爆,可惜在他眼中也只能算是个“生前”很漂亮的活死人。
“或许这个你还记得。”那女人上前俯下身,从他胸口掏出一枚吊坠,是个菱形的红色水晶模样,“这是失主的谢礼,想起来了吗?”
宁天终于有了反应,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抬起头,紧张而期盼的盯着她的眼睛。
她秀眉微蹙,忍住不适,顺着他。
宁天像个等待宣判死刑的囚徒般等着最终审判。然而,眼前的变化让他错愕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仿佛世界暗了下来。下一秒,世界再度清晰过来,但是窗外依旧是沉沉的阴雨天,金色裂缝不见了;康乃馨鲜活着,花瓣上还挂着水滴,似乎刚刚浇过;眼前的女人,变成了熟悉的模样,那个青丝高扎,五官精致的天海校花。
“怎么?认得我了?”秦灵将宁天的反应看在眼里,不满的一挑眉,抽回手来。
宁天讪笑一声,低头沉默了一会,突然开了口。
“你好像不是医生。”
秦灵一楞,看了眼自己的穿着。黑色羽绒服,白色羊毛衫,确实不是医生的打扮。但是……秦灵气乐了:“我确实还没拿到行医执照……算了,你昏迷了也不知道。这里是我父亲的医院,我是来实习的。照顾你算是我的实习内容之一,另外,你的医药费是我免的,你不表示表示吗?”
“谢谢?过几年还给你吧。”宁天小心翼翼的瞅了秦灵一眼。对于无父无母的他来说,能供自己读大学已经不易,若是偿还医药费的话,恐怕要等很久了。
“‘谢谢’就够了,算是对你见义勇为的奖励。身体有什么异样吗?算了,我去帮你叫主治医生。”
秦灵我行我素的说了一通,也没给宁天说话的机会,直接开了门离去。
宁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有些疑惑。刚刚两人接触的那一瞬间,世界的变化如此的诡异,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疯了。
等到主治医生确认自己没事后,宁天便拒绝了留院观察。一是不想冒着被检查出精神病的风险继续带着,二来也是因为昂贵的医药费。欠下的人情已经够大了,他不希望再多添一分。
外面已经下了雨。
春意还浓,绵雨刺骨,雨幕朦胧。
宁天穿上以前留在医院的衣服,裹上兜帽,匆匆走在夜色渐深的街道上。
目光在形形色色的行人身上扫过,不知为何,原本熟悉的人群在他眼中有些不一样。光是看着,他就感觉人群散发着浓烈的尸臭气息,那气息似有实质一般,成了黑烟,盘踞在城市上方,袅袅绕绕,无法散去。
他加快了脚步,一路埋头冲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几张熟悉的面孔唏嘘着他的遭遇——熟悉,仅限于面孔。仿佛一道隔膜将世界划分了两界,他在这端,如看电视一般,看着那端发生的事情,没有实感,只觉得虚假而做作。
说起来,常外出兼职的宁天和舍友间并没有多少情谊。苍白的慰问,敷衍的感谢,之后就是各回各床,开了手机电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宁天从桌上摸出一本资料,心不在焉的看着。余光瞥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一具腐烂的尸体在对面看着他——那个人,就是他自己。等他惊恐的侧头看去时,幻想不见了,玻璃的倒影里只有傻愣愣的自己,是鲜活的模样。
“错觉,错觉……”宁天闭上眼,不断的低喃着。
“宁天,你没事吧?”隔壁床铺的舍友看见宁天神经兮兮的模样,还以为他有什么后遗症,有些不安的问道。
“我……没事。有点累了。”
宁天不敢去细想太多,敷衍着回答,也敷衍着自己。麻利的脱掉外衣,他便早早的上了床,闭上眼试图进入睡眠。时间缓缓的过,他听见了关灯声,上床的吱呀声,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一切安静下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天睁开了眼。
宿舍很冷,冷得睡不着。
宁天支起身来,看了眼空调的方向,发现空调没开后,开始下床摸索着找遥控器。久寻无果后,他拍了拍隔壁铺的床沿。
“喂,遥控器放哪了?”
没有回答。
宁天皱了皱眉,觉得可能声音太小,正准备再使劲拍拍铁栏时。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整个人愣住了。
不对,不对不对!
怎么会这么安静?
此时的他彻底清醒了,他惊骇的发现,整个宿舍没有一丝声音。就算舍友都睡着了,但是也不可能也没有一丝呼吸声吧?!
宁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看了看四周的床铺。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勉强能够视物。他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爬上梯子,趴在舍友的床头,将目光缓缓的上移……
苍白的皮肤,是施了粉一般的白。安详的脸上紫白色的斑纹点点,可怖而恶心的蔓延了到了脖颈。
宁天忍住叫喊的冲动,颤抖着手指凑到舍友的鼻梁下……
……
恐惧之后是漠然。
他像个旁观者一般,无神而漠然的看着这个太平间一般的宿舍,抱着腿,蜷缩在角落过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