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笑呵呵的说了一些有的没有的闲话,段业终于摸了摸下巴,说道:“焦先生呐,这么多年,你们家,在这金城郡,也算是德高望重了,啊?”
焦孟一听,就紧张了起来,这看样子,是要进入正题了。德高望重?这话要是有求于自己的人说出来,焦孟会很爱听,因为那样的话,焦孟就可以趁机攫取相当的利益。
可是,段业说这个话,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一般不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是一个鸡毛大的小官吏,焦孟也是客客气气的,何况是段业这样的人呢。
想也知道,段业说这话,当然是想要点什么了。俗话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先给你戴顶一文钱不值的高帽子,然后就借此开始要东西,这一手,焦孟看过太多了。
“呵呵呵。”焦孟赔笑两声,“大人过奖了,仗着乡亲们抬爱,焦孟,在乡里倒是还有一点点名声,额,不过为大人分忧,却也是百姓们的职责,大人您需要焦孟做什么,尽管开口就好,焦孟一定为大人,肝脑涂地!”
焦孟这番慷慨陈词,几乎把自己都要感动了,但是心底焦孟却在算账,段业这么说话,多半是想要钱了!这个小崽子,收了两个娇滴滴的,自己都舍不得动的美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要钱!
当然了,千里做官,还真就为钱,焦孟是不相信不爱钱的官儿的,新官上台不狠狠捞一把,也说不过去。之前段业狠心杀了三大家族,目的不就是立威么!立威完了之后,也就该要钱了。
给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给多少钱,以及给钱后的效果。万一段业狮子大开口,自己根本给不起,怎么办?或者段业光收钱,但是还是不保护自己的家族,怎么办?
焦孟还在紧张的心算呢,段业却像没听到一样,徐徐说道:“焦先生啊,这世道呢,有些乱,天下估计有那么一阵子,是太平不了的,这些事情,不管是那些百姓,还是我们这些吃着俸禄带着兵的,都觉得艰难啊。”
“是是是。”焦孟紧张的应和了几句,“乱世人命不如狗嘛,呵呵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姑且苟活着罢了。”
“唉。”段业长叹一声,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本官虽然年轻,但是跟随节下大人也有些时候了,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啊!那太远的地方,什么建康啊,长安啊,本官是鞭长莫及,不过呢,这金城郡么,我倒是说话还能算话。”
“呃。”焦孟抬起头,“大人乃是这儿的父母官,自然是一切都由大人吩咐。”
“呵呵呵。”段业摆摆手,“咱们金城郡,虽然物产不算丰富,不过呢,通往河湟,吐谷浑,还有河西南路的商道,倒也恰好从这里穿过,往来的商旅其实也不少啊。”
焦孟一想,顿时明白了,他陪着笑,道:“那是,呵呵呵,这么多商人,贱买贵卖,赚取了无数的百姓的血汗钱,从大人的地界过了,大人又保护了他们的安全,理所当然应该多给大人交税嘛。”
“不,不是那个意思。”段业解释道,“恰恰相反,本官以为,过去乞伏部征收如此重的赋税,税率虽然高,可是造成很多商队宁愿选择绕远路,这是涸泽而渔,根本不是好办法。”
“那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以为,不如轻税率,鼓励商贾,这样,虽然看起来税率低了,但是实际能够征收的赋税,却多了,还能让那些商人,促进咱们金城郡的发展!”
“发展?”
看焦孟一脸迷茫,段业才想起来,有些现代词汇,人家听不懂也是正常,因此笑道:“焦先生,咱们勇士堡,现在有茶楼酒肆几何?”
“额,茶楼五十多间,酒肆大概更多吧,此地天气略有苦寒,往来之人又多豪迈之人,喜欢饮酒御寒。”
“那如果我把现在的税减少三分之二,你说会多多少商人?”段业问道。
“估计商旅会多三四倍吧。”焦孟也是生意场的老手了,自然也知道减税的重要性,更知道如果此地各种关卡一拆,厘金一少,将会有多少跑马的商人改道这里。
“那你说说,如果这么多商人来了,原有的酒肆茶坊,能不能够接待?不够吧。还有,这些人来了咱们勇士堡,是不是也得放松一下呢?要不要赌个钱,玩个女人呢?”段业笑眯眯说道。
焦孟好像明白了。
如果真是这样,勇士堡往来的人口,起码会多几倍,那样的话自然会需要很多的茶楼,酒肆,赌场,妓院,而光是这些,就能新征收很多税啊!而且,商人多了,虽然税率少了,可是商人多货物就多,实际征收到的税,只会更多,而不是更少。
这么说起来,其实减税,才是真正的增加收入啊!
在焦孟过去的理解里,其实完全不会也不可能想到这一茬,在他看来,增加税率税收会增多,说明统治者横征暴敛,而如果轻徭薄赋降低税率了,说明他宁愿自己手上的钱少点,也要照顾大众。
但是从段业的描述来看,很显然的,减税却能增加税收,虽然焦孟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他还是想不通,不过,起码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事实上,减税这个东西,在后世是一个深刻的财政政策,因为道理很简单,你一减税,很容易就能够刺激生产和消费,想也知道,如果税率太高,例如100%,看起来,是你把所有的收入都收税了,但是你实际上收不到税,因为当把所有的收入当做税收上缴的时候,人们会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却什么也得不到,既然肯定是得不到,还不如不干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生产者不愿意生产,投资者更不愿意投资。
当然在税收为零的时候,统治者也收不到税。所以不管怎么说,比例税还是要收的,不然统治者如何统治呢?但是,后世完全可以从数学上证明,如果适当地降低税率,可以扩大税基,就可以收到更多的税。而且,通过减税,就可以给人们以更大的刺激,促使人们更努力地工作,更多的投资,更好的发明创造,更勇于承担风险,更敢于消费,更加利于资本的流动效率。
而这样一来,就可以形成良性循环,因为人们的这些行为会切实提高生产效率,切实增强经济实力,切实降低通货膨胀,切实更新换代,并且由于经济发展而能够增加就业。
不过,对于焦孟来说,他没有学过经济学,他不用理解这些,他只知道,这个自己开始还有些疑虑的段大人,已经给他上了一课,这么简单的道理,起码他自己,既没有从书上看过,也没有听前辈们说过,今天,是第一次从段业这里听到。但是一切,却是这么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对此,焦孟很佩服,简直是心悦诚服。现在,他也有些理解,为什么段业年纪轻轻,就能够当上敦煌太守,统帅数万大军了。
段业却接着说道:“焦先生,其实还有一点,你想想看,如果多了这么多的酒肆茶楼,青楼赌场,那么,小二,厨子,妓女,杂役,卖菜的,种菜的,打零工的,等等,会能让多少人,有机会找到自己的一碗饭吃?这些人过去很可能没法养活自己,现在可以养活自己,过去可能过的很苦,现在能够填饱肚子,这是多大的功德啊。”
焦孟一愣,他开始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也正常,没有受过经济学训练的人,也不可能晓得就业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焦孟毕竟是商海混过多年的人,这些事儿,是一点就通,一拨就亮,这么多人如果能够自食其力,有口饭吃,一方面,肯定对勇士堡是有好处的,他们也会感念段业的恩德,但是更重要的,人头税,又能多收多少啊?
看起来,这个段大人真是了不得啊,懂的细水长流的道理,更晓得如何授人以渔再收网的奥妙。这一手,天下可是没几个人能够想的出来。
只是,焦孟不解的是,既然这位段大人如此的生财有道,干嘛还跟自己干上了呢?他到底想从自己这,得到些啥?
与其再在这里绕来绕去,不如摊开了说,焦孟欠了欠身,道:“大人的这一番宏图志向,焦孟佩服不已,焦孟虽然年过六旬,不过也愿意为了大人的这番事业做一个马前卒,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焦孟做的,不管是出钱出力,焦孟都在所不惜!”
“呵呵呵呵。”段业笑着拍了拍巴掌,还连着叫好。只是他每拍一下,焦孟那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可是听说过,有些官儿要钱,就是凭着那拍手的声呢,一下子,可是十万钱!
天灵灵地灵灵,千万别多过五十万钱啊,焦孟在心里默默向各路神佛祈祷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