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本来,这些事情,刘勃勃看见了,也无非是想一下,加深一下对于汉人的认识,短期内,这些和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毕竟是匈奴人,他有部族,有军队,父亲刘卫辰毕竟还是西单于,整个河套西部的各部杂胡,都归父亲掌管,而且现在,自己的宗族也不是之前那样,靠着游牧来过活,现在,自己的部族已经逐渐开始定居,大军屯于代来城,朔方之地几乎全有,麾下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候,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
而且如今,苻坚的控制力早就没有办法及于河洛了,父亲大可以趁机发展实力,而卫辰所部如要整合,也是先整合周围的部族,与汉人,与其他部族基本没有关系。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在自己在外面游山玩水的时候,居然一夜之间,自己失去了一切: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朋友,族人,军队,继承权,财富……所以自己可能失去的,自己都失去了。
原来,父亲刘卫辰,在苻坚不再理政,太子苻宏监国后,一时间雄心大起,居然想效仿冒顿单于的故事,重整匈奴各部,一统漠北漠南,重建原来的大匈奴帝国。不仅如此,他还想趁着中原混乱,重新入主中原,进而一统天下,完成刘渊刘聪父子没有完成的宏图伟业。
这样的事情,刘勃勃自然没有道理不支持,只是具体来说,大方向要支持,具体操作上却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刘勃勃长期在内地行走,足迹遍布四海,他当然晓得,要征服天下,靠的绝不仅仅是武力,而需要很多很多的准备,别的不说,大量的人才储备都是个问题,你把人家的城池打下了,总不可能就不管了吧?打下了这里就是你的城郭,百姓就是你的子民,你不但不能掠夺他们,屠杀他们,反而应该维护他们的权益,给他们一碗饭吃,不然的话,不论是多么强大的军队,也无法战胜不屈不挠的百姓,而一定会失败。
这就是刘勃勃游历将近五年得到的最大心得,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朴素的道理,虽然只有七个字,且手上有权力的人几乎人人会说,但是真正能搞懂其中精要的人,着实没有几个。
可是,父亲刘卫辰却不知道这些,虽然刘勃勃的信上,该说的也都说了,可是在外面儿子的一封信,哪里有部将们的称赞,巫师们的占卜对刘卫辰有说服力呢?刘卫辰经过这些日子的准备,以及多年来的经验和积累,让他相信,在这个苻坚自顾不暇,王猛邓羌梁成都已经死去,吕光坐守姑臧一定不会搭理自己的年代,自己就是不可战胜的!自己手上的数万匈奴铁骑,就是自己纵横天下最大的本钱!
因此,刘卫辰选择了战争!他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据说已经跑回云中,试图重整代国河山的拓跋珪。
这当然也很好理解,之前刘卫辰在拓跋什翼键面前吃够了苦头,受尽了屈辱,如今总能在他的孙子面前找回场子吧?
况且云中之地,盛产良马,也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拓跋珪刚刚回到部族,正是实力最为弱小的时候,不拿他开刀,还找谁呢?
况且,刘卫辰也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之前拓跋珪入关劫掠,现在正在返回的路上,算起日程,现在应该还没有回来,他的部族正是最空虚的时候。如果自己集结了全部的精锐,在这个时候倾全力一击,一定能把拓跋部留守人员全部歼灭。
然后,自己大可以在云中之地设伏,等着拓跋珪从中原满载而归,那个时候,疲惫不堪且满载而归的拓跋珪大军一定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自己以逸待劳,一定能够获胜,就此斩草除根,顺便把他们从中原带回来的财物再据为己有。
设想很周密,刘卫辰的所有部属都说这个设想很好,刘卫辰是个很高效的人,既然想好了,那就立即行动。
于是数万铁骑滚滚东向,全军上下士气高涨,所有人都相信,这一仗会毫无悬念的落幕,他们会取得开门红,把这片富饶的草场变成自己的牧场,把他们的牛羊变成自己的牛羊,把他们的女人变成自己的奴仆。
至于他们的男人,当然是全部杀掉。
结果自然也差不多类似,只是恰好相反。
刘卫辰部被早有了准备的拓跋珪迎头痛击,而且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拓跋珪就在军中,还亲自上阵,指挥着早已回来的鲜卑部主力,与这些入侵者展开了殊死的搏杀。
他们早已有了准备,他们在这里等了敌人很久,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保卫家园,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财产,家人,和荣誉而战斗,他们舍生忘死,他们众志成城。
结果,自然是拓跋部大获全胜。
但是没有完,拓跋珪这个人,做事情要么就不做,如果做了,就一定要做绝。
对于刘卫辰这个人,他是极为痛恨的。
自己爷爷在的时候,这个人就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给自己的部族造成了很大损失,那一次代国灭亡,自己的爷爷,叔父们多半战死,也和刘卫辰这个狗贼脱不了干系。
如今自己能有机会重建家园,本来就是要去找刘卫辰算算这些血债的,如今可倒好,自己还没去找他,他倒敢想找上门来了。
那么自己当然是不会客气,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拓跋珪早就准备好了十面埋伏,天罗地网,就等着刘卫辰呢。
刘卫辰见战不利,自然是想跑,可是,拓跋珪准备的伏兵一路一路的杀出来,自己冲破一路,还有一路,而且拓跋珪为了留住自己,还不惜拿出从中原获得的大笔财富,重金邀请极北之地的土蛮人来助战,这些人本来就是匈奴人鲜卑人都很怵的人,如今痛打落水狗,杀的更是不亦乐乎。
但是刘卫辰不管怎么说,也是大部落的酋长,自然身边是有勇士的,他们靠着以命换命,到底保护着刘卫辰冲出重围。
逃出生天的刘卫辰心中大恨之余,也是颇为庆幸,草原上的交锋,胜败实在是很正常,这一次输了也不要紧,只要自己在,部族就在,回去重整旗鼓,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到那时候,再去找拓跋珪这个小子报仇,也来得及。
只是这个时候,初春的草原突然天降暴雨,一条原本徒步就能渡过的小溪,这个时候却足足有十多丈宽,而且水流湍急,气势逼人,这看起来已经不是小溪,而足足有中原的大河那么宽。
一个卫士胆子大,骑着马想去试试水深,可是,他刚刚下了水,就听见战马嘶鸣一声,一道浪卷过来,连人带马,就这样消失了……
天要亡他!
众卫士们面面相觑,刘卫辰最信任的亲卫哈尔博讷讷说道:“大单于,我们……我们绕道走吧。”
拓跋珪还没来得及回答,众人就隐约感觉到了大地在震动,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很明显,这个时候,这个方向,来的不会是自己人。
那么,就只能是追兵了!
刘卫辰突然仰天长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而这时候,他的卫士们也一起开始大笑,笑声几乎盖过了紧急追来的追兵们!
早已心力交瘁的刘卫辰,这个时候,却突然变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高举起来跟随自己多年的马刀,高呼道:“勇士们!现在是我们来证明我们的光荣与血脉的时候了!天地为我们作证,跟我杀啊!”
“杀!”所有的勇士们,举着早就裂开口的马刀,驱赶着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转回身去,向着敌人做了最后一次冲锋!
将军百战声名裂,尸堆成山血未决。
“啊!”刘勃勃突然惊醒,这些天来,虽然他一直强颜欢笑,可是事实上,他从来一个好觉也没有睡过,在梦里,他一次次看见浑身是血的父亲和兄弟们,在喃喃的诉说着什么,可是自己,却就是听不清他们想说什么。
其实也不必去想,很显然的事情,自己的部族之前想怎么对他们,对方就一定会十倍百倍的换回来,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这样,胜者为王,就可以支配失败者的一切。
可是,由于侥幸,也是由于上天注定,他们让自己,让刘勃勃活了下来!自己是这支血脉最后的希望,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报仇!只能借助力量报仇雪恨!
恰好在这个时候,自己遇见了翟斌,而且与他一见如故,刘勃勃自然就兴起来借翟斌的力量来壮大自己,寻找报仇机会的念头。
而翟斌对于这个年轻人也是非常欣赏,邀请刘勃勃随他一同到中条山。
刘勃勃在家乡的势力虽然早就全部消散,但是好在刘勃勃很早之前,就把一部分心腹派驻到天下各地,为以后做准备,现在想起了,也多亏了这个决定,才避免刘勃勃成为光杆,要知道,不论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多好,涉及到关键问题,总归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刘勃勃如果是光杆一个人,翟斌是不可能真的帮助他的。政治的关键,是利益交换。
因此,一路上,刘勃勃除了和翟斌要搞好感情之外,途中也派人去各地联络好友部旧,让他们各率部曲、家兵迅速赶往洛阳。
因为洛阳在之前曾经易手后,由于晋国上一次北伐失败,已经不得不弃守,现在回到了苻家的手上。可是现在,大秦帝国缺乏力量,洛阳并没有强大的军队。上一次翟斌的起兵是真,造反是假,那一次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撕破脸。
可是这一次,翟斌已经决定玩真的了。而如今天下是个人都想造反,造反已经不能造成震撼性效果了。
要想让天下震动,甚至盖过之前姚苌的光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一举攻下那种天下知名的名城大邑。而很显然,多朝古都洛阳,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仅如此,洛阳还是中原地区的核心,一旦攻下洛阳,就可以以中原之地作为根据地,如今走上逐鹿天下的路子,当然都想做下统一天下的美梦。
所以,翟斌准备在中条山举旗反秦后,马上举兵攻打洛阳。刘勃勃的打算,就是在翟斌大军攻打洛阳的时候,让自己的人里应外合,配合他们攻下洛阳,来彰显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就能在合作中,取得更有利的地位。
刘勃勃在山中住了几日,晨起练武,风雨不辍,一门心思想着报仇雪恨的事,只等那一天的到来。翟芷被他高强的武功吸引住,每日必观。翟家兄弟子侄们和刘勃勃切磋过技艺,谁也不是他的对手,翟辽被他折服,缠着要拜他为师,练习功夫。
刘勃勃对这个年轻有志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非常喜欢,便应承下来,翟辽大喜,跑前跑后的侍候。翟姬时常也来,静静地蹙眉沉思,好象有心事,往往欲言又止。
终于有一天,只有他二人的时候,翟姬终于找个机会问道:“刘公子,你可识得刘库仁之子刘仁之么?”
“仁之?”刘勃勃略一沉吟,自己的父亲刘勃勃刘库仁是远方亲戚,不过一个是独孤部,一个铁弗部,而且之前也还有利益冲突,因此两家子弟交往并不深,但刘仁之他见过,其实刘勃勃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为此人年纪虽小却显得狡黠得多,便说道:“任之么,我去年的时候见过,不过……您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所以我和他却并不熟悉!”
翟姬的饱含关切和慈爱,“仁之也十七了吧?体格尚强壮否?不知过得是好?”
刘勃勃感觉翟姬很奇怪,怎么对刘仁之这么了解和关心,又不便问,只得道:“库仁叔叔一向喜欢孩子,仁之的话又是宠妾所生,而且这孩子也很会讨巧,待人又厚重,怎会过得不好。”
翟姬还想再问,觉察到刘勃勃狐疑的目光,因道:“昔在……总之那时候见过此儿,随便问问罢了!”
说完,施个礼去了。慕容凤觉得这个女人与其他翟家的人不一样,举手投足,似乎出自名门,不象丁零人那般粗俗莽撞。只是这个人毕竟身份不一样,也不好随便再追问深究,但是心里也算有了个印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