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这回是真害怕了!
为什么?
房遗爱笑了,笑得太过热情,由踹门而入的怒气冲冲,转眼间变成亲人般的笑容。
之所以转变得如此之快,很显然跟他进门那一瞬间,其随从赶至而来附耳一阵低语有关,至于嘀咕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王二的害怕也是处于本能,房遗爱之所以有这个表情,不外乎是因为其弟房遗则之事,这层王二倒也想得通,关键是这傻货怎的一改常态,按他的习性,似乎不应该有如此城府呀。
难道下面不行了,上面倒通透了?
王二正琢磨着,
房遗爱却愈发热情起来,差点没上来一把抱住王二,“哈哈~原来是王将军呐!巧了~巧了!”
王二吓得连退好几步,险些就翻到窗外去了,结结巴巴道:“是了~是了~可。。。可真是。。。巧了。”
圈缩在一旁的翠儿,惊惧之余却也暗暗惊奇,原也猜出王二可能是官身,却怎么看也不似个驰骋疆场的将军。
她自是不知,这个王大将军根本连什么是疆场也未必搞得清楚。
房遗爱总算是收敛了些,笑得没那么怕人了,“王将军~王将军!相请不如偶遇,走,咱哥俩去寻个好所在喝上几杯。”
去你娘的,几时和你成哥俩了!
王二定了定神,道:“驸马爷,您呐,别客套,有话不妨直说!”
房遗爱笑道:“王将军客气了,不就是那个~那个~嘿嘿~咱家三弟还欠着将军你的银子嘛,你放心,明日一早,真金白银送到贵府,保证分毫不差!”
王二仔细打量着他,看样子倒不似有诈,还别说,这草包没啥本事,兄弟之情倒看得重,为了房遗则,心甘情愿给自己陪笑脸。
察出他没啥阴谋,王二放心不少,回身坐定,再说话时,已是底气十足,“驸马爷别逗了,还真金白银,就怕有命拿没命花了。”
房遗爱对他的冷嘲热讽似乎毫不在意思,伸手欲拉王二,“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走走走。。。。。。”
王二如触毒蛇,“唰”地缩回,“驸马爷这是干嘛?便是还银子,也不急在这一刻!”
房遗爱下意识瞧了瞧翠儿,显然是误会王二的意思了,只不过事情正好犯在他手上,要救三弟性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王将军,你我虽说有些过节,却也不是甚深仇大恨,念在大家同殿为臣的份上,还请。。。。。。”
你老弟可是老子亲手抓起来的,居然现在说无怨无仇,想不到你房遗爱为救兄弟,倒也拉得下脸来。
王二有些不耐烦挥手制止道:“驸马爷,下官亦知您是为了何事,只可惜,这事如今已交由三司会审,皇上决断,您在这跟我磨叽也是没用。”想起吴王恪过府威逼之事,不由得冷嗤道:“有吴王、荆王二位千岁,还用驸马爷您来操这个心么!”
房遗爱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晓,脸上却是明显焦急起来,“王将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装糊涂?”
如此一说,王二还真糊涂了,搞不明白他唱的是哪一出,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呀,别说压根不想理他,便是有心要帮,也是无能为力。
房遗爱却只当他是存心推搪,心思干脆挑明了说吧,省得他再推三挡四,“并州一案已转由将军你主审,是非黑白不过将军一念之间。”
王二一怔,这厮莫非急火攻心神智蒙钝了,大唐有的是能臣贤士,几时轮到咱家坐堂审案。
这点自知之明王二还是有的。
不过,房遗爱所言倒也不是诳语。
李治一夜苦思,有心严惩房遗则等人以树其威,奈何朝堂之上,年长者,大多感念其父玄龄公昔日情份;青壮者,却又多为心慕吴王恪,明里自是不敢乱言,谁知道一个二个肚子里打的甚么主意。
国舅长孙无忌谏言亦是音犹在耳,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李治如何不明,只不过这事想着委实窝火,罢了罢了,既是你们都想做好人,朕也不管了,便让王二来搞,反正人是他从并州带回来的,交由他审理也是合情合理,至于这厮整出个什么结果,哼哼,听天由命吧!
旨意下来了,王二这家伙自己不知道,房遗爱反倒先收了风,头先随从匆匆而来,禀的就是此事,不然房遗爱见了王二,也不会好似见了亲爹老子一般热情了。
瞧他神情不似做假,方自省起这消息自己也是堪堪得知,说不得此人当真是未知,房遗爱努力保持住“诚恳”笑容,继续道:“以往有得罪之处,还望将军多多海涵。。。。。。”
居然这么好耐性,王二想不相信他的话都不行了,不过一来事情未经证实,二则眼下有正事要办,也懒得和他过多纠缠。
王二不无敷衍道:“驸马爷,此地非谈话之处,下官还有事在身,您看~”
房遗爱显然是误会了,下意识地去瞧了瞧翠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拍着脑门故作惊讶道:“哎呀!一时心急,把这事给忘了~哈哈~王将军,您尽兴!兄弟我告辞了,晚上定当过府拜访!告辞!告辞!”倒是干脆,言毕人去。
王二却还在思索,万岁爷这唱的是哪一出,怎的会想到让自己去审并州一案。。。。。。
翠儿已是回过神来,原还担心驸马势力,眼见着房遗爱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不断陪着笑脸,看来头先帮自己赎身云云倒不是信口开河,这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要说之前还是万中望一,此时已是满腹希冀了。
王二被她眼巴巴地瞅着,总算是将思绪拉了回来,省起此次来莹翠楼的目的,当下咳嗽几声,以饰头先唐突之尴尬,微微侧首去呼老鸨,“妈妈进来!”
喊了两声却没人应,
王二火了,提高音量道:“进来罢,知道你在外面!”
老鸨方自畏畏缩缩闪了进来,福身道:“老身有眼不识泰山,将军勿怪。。。。。。”
被房遗爱叽叽歪歪一通废话搅得,王二已是没啥兴致听她奉承,手一摆,道:“我要帮翠儿姐姐赎身,妈妈开个价吧!”
老鸨稍稍怔了怔,瞬即换上一副又是喜悦又是心痛表情,双手一拍,对翠儿道:“哎呀喂~女儿呀,恭喜恭喜~”转而对王二道:“按理说,不该跟将军您提银钱,只是翠儿自打十岁进了莹翠楼,这吃的喝的。。。。。。”
王二插断道:“五百两!”
老鸨陪着笑道:“咱家翠儿琴棋书画可是样样精通。。。。。。”
王二道:“一千两!”
老鸨眼角明显划过一丝狡猾,“您看,莹翠楼莹翠楼,靠的可就是翠儿的名声。。。。。。”
王二笑道:“八百两!”
老鸨似被谁踢了一脚,惊叫道:“老身向来当翠儿自家亲生女儿一般。。。。。。”
王二应声道:“六百!”
老鸨肉痛得一哆嗦,慌忙道:“成交!成交!将军莫要再减了。”
王二哈哈一笑,道:“一千两,妈妈明日使人到我府上取银子。”
老鸨如释重负,拍着心口喜笑颜开,“使得,使得,将军耍煞老身了。”说着朝翠儿喋声道贺。
翠儿却在一旁促声道:“妈妈不如现在便使人去。”显是担心夜长梦多横生变端,巴不得即时便能脱身而去。
老鸨自是明白她的心思,虽是有些尴尬,却也盼着真金白银早日到手,只是不知王二意下如何。
王二倒是无所谓,早拿晚拿都是一千两,何况自家的钱也是白来的,不用白不用。
当下吩咐笔墨伺候,歪歪扭扭描上几个大字,签上大名,着老鸨差人自取。
老鸨得了字据如获至宝,喜滋滋恭身退去。
掩上房门,返过身来,却发现翠儿已泣不成声跪在当场,王二忙伸手去搀,“姐姐起来,我还有话要说。”
翠儿这才省起他之前所说的“三年两载”,料是有用己身之处,当下挣扎着连磕了三个响头,方自起了身,拭去泪水道:“将军有事尽管吩咐。”
王二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其实也没啥,就是拿你去换个人。”
翠儿诧异道:“换人?”
王二点点头,“到感业寺,换个出家人。”
翠儿愈发迷惑了,“出家人?到底怎生回事?”
这事本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何况王二又是这般一句一句往外蹦,谁又听得明白。
“简单地说,就是我有个朋友,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去感业寺出家做了尼姑,现在后悔了,想要还俗却还不了,因为姐姐你的样貌和我那位朋友十分相像,所以。。。。。。”
翠儿还以为他说笑,原来真是要让自己出家,若真如他所言,只需做个“三年两载”尼姑,这桩买卖却也做得不亏。事情想透了,倒轻松许多,再出言时,不觉已有了几份玩笑意味,“将军这般用心,为的哪一个相好~不对呀,出家而已,真要还俗,随时都可以呀。”
王二将脸一沉,下意识喝道:“不该问的别乱问!”
翠儿被他一唬,方省起“感业寺”一词,在那里出家而不能随便还俗的,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看来此事远没表面上那么简单。翠儿心中发寒,已是不敢往下去想,但有一点却是比谁都明白,别看王二现在笑模笑样,事情已经捅破,眼下自己要是开言说不干,怕是到时死都不知道死怎么死的。
风尘打滚这么些年,官场上的事就算没经过见过,便是听到的还少吗?
王二倒还没这么想,不过该说的已说了,再说下去,无疑是害了她,剩下的,便是等她答复了。
房内一阵沉默,
老鸨敲门而入,抖抖嗦嗦呈上一张发黄的卖身契。
翠儿不待王二去接,早探手一把夺过,举至齐眉,颤颤巍巍看了又看,猛地干嚎一声,哗啦啦将卖身契撕了个粉碎,犹自不甘,恨恨地跺上几脚,方自虚脱般瘫在地上。
老鸨讨好道:“老身已备下软轿,将军随时可用。”见王二只是摆摆手,并没意料中的赞许,便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悻悻地告了个喏转身退去。
翠儿双目呆滞,以手撑地盘坐半晌,终于下了决心,贝齿一咬起得身来,从床头翻出一个锦木盒子,“将军,咱走吧。”
显然是应允了。
事情一如自己期许,但王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喜悦的感觉,反倒起了几份莫名的烦躁,隐隐生出些许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