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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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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茂响大吃一惊,随之又六神无主起,心下忐忑不安得要命,他担心地道,咋会这样哦,撒手交给村人管,你能放心么,总厂能放心么,这个厂子是你一手建起的,要是你一走人,还不立马就垮了呀,要我看,你还是跟总厂好生汇报汇报,千万不能走人,你一走,厂子准完呢?

王工笑道,你也太多虑了,木琴完全有能力管理好这个厂子,也有魄力驾驭住此地市场的,从目前运转势头、市场潜力和发展空间上看,这个厂子定会有更大地发展,甚至,能够成为总厂研发新一代产品的实验基地,也是说不定的,现在我担心的,只是你个人问,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厂子可能要对你的岗位进行调整,重新安排你的职务。

茂响立时睁大了牛眼珠子,张大了肥厚的嘴巴,他紧张地问道,咋的,要撤我的职么,凭啥呀。

王工长长地叹了口气,回道,本这事不应该我对你说的,我俩有着同一的经历,也有着良好的感情,临走,不跟你透一下底,心里老觉得不是滋味儿,跟你说说,也算提醒你一下,对你今后的发展是有好处的,否则,只能是害了你,最终会一事无成的。

接着,王工便把茂响自以为无事实则影响重大的祸事讲了。

事情很简单,厂子在进行红利结算时,发现厂内的生活开支出现了漏洞,与先前制定的财务制度有严重地抵触,这个所谓的漏洞,就是记在他俩人名下的各种生活费用,多达六千多元,远远超出了实际支出和权限,特别是其中还包括柱儿店面里悬挂着的两千五百多元,有经过木琴的审批同意,结算时,振富把此项费用单独列了出,交给了木琴,木琴有签字,也便有入账报销,看样子,木琴似乎有签字报销的意思,这几天,因为王工就要回总厂,木琴便单独跟王工商谈了厂内的大小事务,涉及到厂内的管理、营销和当前市场开发的方向等问,在取得俩人意见高度一致的同时,木琴特别就厂内员工岗位人选的问,着重谈了一些,其中,就提到了茂响,言外之意很明白,茂响无视厂规厂纪的过分做法,不仅蒙蔽了王工,损害了王工的良好形象,也让厂子蒙受了一些不必要的经济损失,如若视而不见,不管不问,长此下去,还不知要引带出多少的负面影响和财务漏洞,看,让茂响“下岗”的决心,木琴已经是坚定不移的了。

茂响顿时如遭霜打了的茄子,耷拉下脑壳儿,沮丧得如同死了亲娘老子。

王工还安慰茂响道,你也别太紧张灰心,我已经跟木琴谈过了,这些费用都算在我的名下,由我从工资和奖金里支付,尽量不牵涉到你。虽然木琴还有完全同意,但在临走前,我还会继续做她的工作,一定把这事揽过,不让你受损失,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今后一定要把全部精力放到搞活经营上,脚踏实地地多做些有利于厂子发展的事情,千万别在这些小事上动心思,费心神,这样会毁了你的前程的。

茂响心下暗道,你以为,你是个啥样的狠角儿哦,比起木琴这只母老虎,恐怕差得远了呢?她眼里啥时能容得下一粒沙子,这事肯定够戗呢?

接下的几天里,一直到王工离去,木琴始终有啥样的动作,茂响还侥幸地暗道,可能王工已经揽下了自己作下的祸事,让自己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次劫难,

今天一大早,有人急急地跑,喊茂响去厂部,躺在被窝里尚未穿衣的茂响一个骨碌爬起,急问是啥事,人说不知道,就是让他快去,茂响刚刚要平静下的心,又立时悬了起,他清醒地意识到,木琴并有算完,所以这段日子有举动,恐怕是碍于王工的脸面,现在,王工已经回了南京,木琴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气儿,要动手拾掇自己了,他胡乱地穿上衣服,也了吃饭的心思,怀里像揣着一只乱窜乱蹦的兔子,慌慌张张地到了厂子。

进到厂部里,屋内只有木琴、振富和公章仨人,木琴一言不发,只顾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振富和公章俩人头对着头,趴在一堆帐本子上,在认真地核算着帐目,有人跟他打招呼。

茂响进到屋里,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晾在了屋地上,看到屋内沉闷的气氛,茂响知道大祸临头了,所有的侥幸心思顿时化为了乌有,所有的担惊害怕全都被证实无误了。

半晌儿,振富抬起头,对茂响客气地笑笑,说,坐哦,咋还站着呢?随后,他又把手中一份清单递给木琴,说,又核算了一遍,有差错呀。

木琴仔细地看了看清单,才对茂响道,你坐吧!有些事要跟你核对一下,看怎样处理好。

茂响机械式地就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脸面上努力保持着略显夸大了的惊讶神色,他强装不懂地回道,啥事哦,弄得这么板正儿,我做啥违规犯法的事吧!

木琴皱起了眉头,她说,你有犯啥法,就是违了规,咱要处理好了,给村人一个明白说法。

茂响装糊涂道,违啥规哩,我可从自作主张过呢?哪项工作不是先请示好了,再落实的呀。

木琴强压住胸中的火气,尽量平和地道,就是咱厂里的招待费用问,有些是超出了实际权限,严重违反了财务制度。

茂响横下心肠回道,有哪些,你就讲嘛,我听着呢?

木琴便把手中的清单递给了茂响,并把账上载明的违规数目一一指了出。

未经木琴审批同意而由茂响一手操办花出的生活费用,一共是六千七百三十二元,包括了挂在柱儿店里的二千五百七十三元,其中,用于招待镇和工作区干部就占了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都用在了王工的生活费用上,而王工在厂里的生活费,是早已经商议好了的,就是由总厂每月给予单独列支,按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标准,从上交总厂的利润中一次性扣除,由此核算下,尚有四千六百三十二块钱,属于茂响擅自作主,违规开支,就算是镇和工作区干部前察看工作,把未经请示汇报而列支的招待费一并给予报销,也还有二千三百八十八块钱有任何消费出处,等于是一纸白帐,挂在柱儿账面上的东西,烟酒糖茶等物居多,而王工本就不大喝酒,且对自己的饮食有过多要求,那么,这些东西都消费到哪去了呢?

茂响静静地听着,尽可能地保持住镇静的神色,待木琴讲说完,茂响也是随道,那你说都花到哪儿啦!要不是王工用了,难不成是我茂响一个人吃了喝了么,要不是王工需要,我茂响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权限去拿去赊么,再者说,王工给咱村造下了这么大的福,让人家吃点喝点,还不应该么。

看到茂响这种反客为主的架势,木琴就算再有涵养,也会起火冒烟的,何况,她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哪能容得别人无理霸道地逼问自己呐。

木琴的脸色顿时寒了下,语气间也失去了平和的味道儿,她说,王工的好儿,咱村老少爷们都刻在心窝子里呢?不是谁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抹平的,再说,他有他的工资报酬,这些都不该你关心的,问是,把违反规章制度擅自作主空悬起的帐目,怎样处理好,怎样给全村人一个明白说法,这才是最要紧的呢?

茂响现出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态,轻飘飘地回道,这些赊欠,都是王工叫我去做的,怎样处理好,你得去问王工呢?问我咋行哦,为了照顾好咱全村人的大功臣,我茂响出心无愧地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吃喝拉撒,如今儿反弄到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田地,我就算冤死了,也地儿讲理呢?

说着说着,他还真就莫名其妙地勾起了心里的哪根酸疼弦儿,眼眶也湿润了,语气里也夹杂着酸不溜丢的腔调。

木琴就事论事,得理不饶人,她说,你也不用把错全推到王工身上,他一个城里人,又是个大知识分子,只想着怎样搞好厂子运转和产品开发,哪会想到这么些鸡毛蒜皮的事,咱厂里的规章制度,你又不是不清楚,咋就连请示汇报都免了,想咋样就咋样呢?还亏你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呐,不会连这儿都不懂吧!

茂响摆出一副无辜相儿,一推二六五,他一口咬定,所有赊欠和花费都是王工直接安排他做的,木琴要不信的话,就去找王工当面对质,他茂响一定跟着,做亏心事,就不怕鬼上门,他茂响怕啥哩。

木琴强压住火气道,也不用找王工当面对质,临走前,我也跟王工谈得很透了,他在生活上一直不太看重,从就有安排过任何人搞这儿弄那儿的,这些,我还能看得出,反倒是王工再三替你往自己身上揽错,要承担所有费用,看在王工的情面上,我也不十分为难你,但有些路不明的帐目,你必须要自己承担,村人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不能浪费在这不明不白的出处上。

茂响终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想咋办哦,要让我替王工背黑锅么。

木琴气道,咋是你替王工背黑锅呢?是王工替你掰扯糊涂账呐,厂里已经决定了,凡用于镇、工作区人招待的费用,可以入账报销,但下不为例,今后,谁还要不按制度办事,私自作主招待,就由谁人自个儿负责,把王工的生活费用,按早就商议定了的标准,从这些费用中剔除,剩余的部分,就由经办人承担,打酒的,就是要跟提瓶的要钱,这是老辈人留下的规矩,谁也破不得。

茂响真正地急了,脑门儿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下子跳起,瞪着红眼珠子叫道,凭啥叫我负责呀,我为了咱厂子白天带黑夜地做这儿干哪儿的,要辛苦钱也就罢哩,咋还要往里贴钱呢?这个理,到哪儿能讲得通哦。

木琴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斩钉截铁地回道,就这样处理了,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咱厂子今后更好地发展负责,更是要给全村人一个交代,要是厂里的人全都学了你的做法,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厂子不用市场挤兑,自己也就要关门倒闭了。

茂响愤怒了,他张牙舞爪地朝着木琴瞪眼、撒泼、发狠、辩白,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嘴脸和手段全使了出,就差撸胳膊挽袖子地上前动手了,木琴反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管茂响发出怎样地吵嚷声,弄出怎样地动静,就是不闻不问,任由他闹去,此时,厂区内就有不少人放下了手中活计,探头探脑地朝办公室张望,竖起一只只耳朵根子,探听屋里的动静,猜测着木琴与小叔子茂响之间的这场“饥荒”,会是个怎样地了局,

屋内,茂响似乎累了,腔调不再高昂,动作不再激烈,神情不再狰狞,气势不再强硬了,木琴依旧不理不睬,摆出一副任你吵任你跳的牌谱。

振富待茂响吵累了,闹够了,才站起身,对木琴道,你看,念在茂响虽是做事粗了些,也是一心一意为厂子谋发展,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嘛,是不是先放他一马,惊醒惊醒,他下次也就不敢这么做了呢?

木琴惊讶道,大叔,你咋也讲这样的话呢?这样严重的事处理不好,咱往后还咋管理厂子呀,还咋样叫村人服气哦,这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你咋也不懂了呢?

木琴的话,说得振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想趁这个机会做回好人,两下里都搭个桥,顺坡下驴地也就过去了,谁成想,自己反倒弄了个大脸,他也如茂响刚进屋时那般尴尬样儿,坐不是,站也不是,脸面上光彩的。

还是公章机灵,他站起,拥住茂响道,叔,还是回去吧!这样激动,也解决不了问,有啥想不开的,等冷静了再讲,老在这儿闹腾,影响多不好,是不是哦,边说着,边把茂响往屋外劝让。

此时,茂响也有了脾气,他知道,如此吵闹下,不仅个结果,恐怕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更僵,他就借着公章的意思,往屋外挪去。

茂响前脚刚跨出门槛,身后又传木琴冷冷的声音,说,还有件事正式通知你,厂里已经着手精简人员,撤消一些虚职,从明儿开始,你不用再在办公室里上班了,就到车间去干主任,带班上工。

顿时,茂响觉得脑门儿上“嗡”地一声,先前还保留住的那点儿理智和清醒,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里变得空茫一片,不知如何应对了,他有心转过身反驳上一阵子,又不知从哪儿讲起,不反驳,又觉得不甘心,好在有公章半拥半推地助着他,才算挪得动自己沉重的步子,他勉强扭过头,当着车间门窗里半隐半露的一个个黑脑壳儿,朝着屋内嚷道,你也别把事体做绝哩,有后悔的那一天呀,就这么强撑硬挨着,在一道道或惊讶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茂响艰难地步出了厂区,朝自家院落一步步挪去。

这个时候,正是杏花村漫山遍野的杏果退青泛黄时节,累累的杏果,拥挤在一树树枝桠间,犹如鼓鼓的麦粒子,被尽可能地放大了十几倍,几十倍,甚或百倍,附着在粗细不均高矮不一的枝杈梢头上,向人展示着丰硕的果实和肥胖的模样。

树林间时不时地闪现着只穿裤衩的小崽子们身影,他们在忙着选摘零星儿熟透了的杏果,既往嘴巴里塞,还要尽可能多地捧满脏兮兮的小手掌,嘴巴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因杏果酸涩的青味儿而引发出的胃里酸水,掺合了灰尘,顺着下巴流淌到前胸肚皮上,又被不时地风干着,便在嘴巴和肚皮上留下了一片灰黑的印迹,像一幅幅退色了的地图画册,就连掉挂在胯骨上花里胡哨的裤衩上,也是沾满了这种赃迹,一到吃饭的时辰,恐怕他们都要空瘪着小肚皮,望着满桌的饭菜干瞪眼,却无法吞咽下一口,同时,他们还得无奈地咽一肚子大人们嘴巴里呼出的臭烘烘的凉气。

这个季节,是娃崽儿们享受口福的时节,也是他们挨饿的时节,是他们自作自受的时节,更是他们放纵贪食的时节,有快乐,有愁苦,更多的是满足,

那一刻,杏仔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几下,脸面温热潮红了好一阵子,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赶巧被人逮了个正着,人赃俱祸,辩驳不得,即使怎样开脱自己,似乎也洗刷不净浑身沾满的污垢,他替爹茂响难堪,为人替他讲说一句好话而难受。

杏仔怎么也有想到,茂响会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更想到,木琴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整治茂响,他因茂响做事如此拙劣而感到羞辱和难过,为木琴下手如此绝情而感到震惊和怅然,他默默地坐在墙角里,用手支着下巴,垂下眼皮盯看着屋地,像一个物件一样一动不动,要不是身体随着呼吸还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叫人以为墙角蹲坐着的就是一只粮食口袋或缸罐之类的器皿,他一心想逃离这间屋子,随便隐身于户外幽暗夜色里的哪个角落里,或是恨不得眼前的地面上裂出个大窟窿,让自己悄无声息地钻进去,就此消失了事,他不敢弄出一丝儿的动静,怕引起屋里人注意,那将是多么难堪的场面。

柱儿还在跟木琴拉扯店里赊欠的事体,他一个劲儿地求道,大娘,你也别跟叔治气哩,店里赊欠的那点儿东西,不用叫厂里报销,也用不着叫叔承担,我给一笔勾了,就算平了帐,今后,都注意着点儿,不会再犯错了呢?

木琴道,好柱儿,我知你的心思,也知你的用意,可这是一码归一码的事体,怎能说就了呢?这事,你就别插嘴了,定下的事,不能说改就改的,说罢,她不客气地撵柱儿回店去。

柱儿知道劝说无益,便无可奈何地走了。

望着柱儿的背影,福生对木琴道,你做事是不是也太不知远近哩,茂响毕竟是咱的亲弟呀,就算有错,狠狠地教训上一顿,挡挡外人的耳目也就罢了,咋还处理得这样重呀,他就算是多沾了点儿便宜,也便宜了别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木琴哭笑不得地回道,你怎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全厂上下,全村老少,都一个个地盯看着这事咋处理呐,我要不彻底地处理好这件事,堵死这个窟窿,别人还以为有了便宜不占白不占,都要起了这个心思,存了这么个想法,这个厂子早晚得毁在自家人手里,谁也别想再拿工资分红利了。

福生还想再替茂响分辩什么?叫木琴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她说道,你也别再烦我了,咱可是有言在先的,家里的事体,你作主儿,外面的工作,我说了算,这可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哦,说罢,不再搭理他,转身出了院子。

福生被堵得哑口无言,寻思了半天,也话可说,他一边收拾着锅碗瓢盆,一边轻声地叹气,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茂响,嫌他咋就这样贪小爱财呢?不是自家给自家找难看嘛。

趁着这个机会,杏仔偷偷地溜出了院落,他站在院外,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憋闷的心情才算痛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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