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瑶先一步跳下马车,扶着红锦一步步走下马车。
原本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经凋谢了,漫山的桃树枝繁叶翠,空气中有一股雨后空旷而清新的泥土味道。
“多谢。”红锦对车夫道了谢,提起裙摆,一节一节地迈上台阶。
陶然亭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垂顺的纱幔,被温暖的春风柔柔吹起,可以朦朦胧胧地远远看到有个人背对着台阶的方向负手静立亭中。
慕容爹爹竟然已经来了!
红锦加快了脚步,轻快的步伐踏入亭中,张口便喊,“爹……”
后面那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像是淬了一层寒霜,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身后。
他根本不是慕容爹爹。
红锦心中一颤。
他是云澈!
云澈为什么会在她和爹爹约好了相见的地方?
云澈缓缓转过身来,动作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他冷凝如寒潭般的眼眸在看到红锦的那一瞬间,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公子,您一直盯着陌生人看很不礼貌。”只是短短一瞬,红锦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将所有的惊讶与慌乱全都压了下去。
能对梅特塞演的戏,对云澈又为何不能再演一次?
她不欠他什么,就算有,她也会用烈焰熔岩还了。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下,随手就能被他捏死的小鸟了。
她亦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痴恋着他,却被他一次次推开、羞辱的天真少女了。
她甚至不再是慕容红锦。
她是宁红锦,将来一统六部,重振宁远的王!
云澈看着眼前熟悉却又全然陌生的女子,说不出话。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神情冷淡倨傲,与从前活泼可爱、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但不管她再怎么变化,他仍然能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他的锦儿。
她就是他的锦儿!
她还活着!
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但此刻都说不出口。
他有一件日思夜想的事,却现在就想做。
这次抓住了她,他会紧紧将她抱住,绝不会再放手。
云澈这么想的,也立马付诸了行动。
红锦娇娇小小,他从前就已经习惯把她抱在怀里,感受她窝成一小团的娇软。她走了之后,他更是在无数个梦中都将她拥在怀里,将她揽进怀中的动作无比娴熟。
但这一次,他的希望却落空了。
梦瑶往红锦面前一挡,“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梦瑶身材修长,不论是身高还是体格都不输云澈,更别提她已经剪短了头发,腰板笔挺像是个精神小伙。
云澈一眼没看出她是个女子,只觉得她挡在锦儿面前十分碍眼,冷冷道,“让开。”
梦瑶自然不会让,暴脾气发作,直接一把把腰间的佩剑“锵”地一声拔了出来,“再敢靠近我家小姐,恕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便试试。”云澈也不是喜欢废话的人。
岂有此理!
梦瑶手中长剑一刺便对着云澈直直刺了过去。
“梦瑶,住手!”红锦低喝一声道。
迸发出来的气场将梦瑶吓了一跳,云澈望来的眼神也有一丝诧异。
梦瑶收了手中的剑,低着头道,“可是,他对您无礼……”
“我与这位公子素昧平生,他为何要对我无礼?”红锦唇角冷冷一勾,“这位公子,你说是吗?”
冷淡,疏离,陌生。
云澈被她妩媚的眼神看着,却觉得浑身都冷,比他寒毒发作的时候都要冷。
她,忘记了自己吗?
云澈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他先前被她死而复生的讯息惊喜得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她到底为什么能够死而复生。
莫非是那日她中毒后并没有死,后来被人救起,却失去了所有记忆吗?
“我与你,并非素昧平生。”云澈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与沙哑。
“我是你的夫君,云澈。”
夫君?!
这两个字唤起了红锦梦魇中的记忆,刺得她心中一滞,深深刺痛着她灵魂与心底那些脆弱的地方。
曾经的红锦,是多么天真,多么痴心地想让他做她的夫君。
可是他娶她却是为了报复。
若不是她毅然诈死逃脱牢笼,她现在还是他掌心的金丝雀。
他现在来说夫君这两个字,凭什么?
“哈哈哈哈……”红锦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公子,你莫不是撞到了脑子吧。建议找个大夫看看,否则在这大街上见到个女子便要说是你的娘子,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姑娘遭殃?”红锦讽刺地笑着道。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我知道你就是锦儿。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忆,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云澈微皱着剑眉道。
他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都已经表示不认识他的,他还要一口咬死自己就是慕容红锦!这难道是准备死缠烂打吗?
红锦冷哼一声,“这位公子真是好生不要脸。既然公子不走,梦瑶,咱们走。”
红锦转身便要走,纤细的皓腕却被云澈探手一把握住。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他的大掌中有些细汗,还有些烫。将她温凉的细腕抓在掌中,盈盈一握。
“请你放手。”红锦垂眸道。
不放。
他说了,绝不放手。
“我再警告公子一次,放手。”
云澈一双眼眸专注地看着红锦的容颜,静默不动。
他已经太久没有真切地见到她了。
梦中的她,总是不太真实,仿佛蒙了层轻纱一样朦胧。
“你从何时化起了妆容?”云澈问。
红锦不答,手往腰间一探,再抬起手时,手起刀落!
抬手间,云澈的手上便已经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伤口不浅,泊泊往外冒血,但云澈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瘦了。”
这人到底有多执着?
红锦咬了咬牙,不留情面地抬手又给了云澈一刀。
殷红的鲜血沿着云澈和红锦手腕的交接处淅淅沥沥地流落,将云澈月白色的衣袖边缘都染上了血迹。
他这个大洁癖,看到自己袖子沾上血污该是疯了吧!
为什么……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红锦皱眉。
她本以为诈死离开一趟,她是那个变化彻底的人,却没想到,云澈竟然也彻底地便了。
变得竟然连洁癖这种生理缺陷都能克服了!
云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是多刺我几下能让你消气,你便刺吧。”云澈定定看着红锦,喑哑着声音道,“都是我欠你的,你要拿我的命也可以。”
“你是傻子吗?”红锦没憋住刺儿了他一句。
哪有这样的人?
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就是从前的红锦,直接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了!
他就不怕,万一她真的只是个跟红锦长得相像的人?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便是把我当成个傻子,也无妨。”手上的伤口刺痛着,但是越痛,云澈却越觉得开心。
因为疼痛在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锦儿没有死,没有离开他。
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不记得他也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红锦被云澈纠缠得气不打一处来。
总不能真的一剑杀了他。
倒不如……
转移一下重点。
“亏我不远千里赶来原衡,就是为了想找云将军谈谈合作。没想到云将军竟然就是个欺负女子的登徒子,看来是我看错了你。”红锦冷哼一声道。
合作?
云澈剑眉微微皱了皱。
“你想做什么?”
“你就这样抓着我谈?这是原衡人什么奇特的礼节吗?”
云澈看了看自己紧紧抓着红锦的手。
血染了一片,就连她雪白的皓腕都染上了他温热的血。
“是我思虑不周了。”
云澈终于将手撤了回来,宽大的衣袖垂下,这挡住了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红锦松了口气,不过看到云澈的动作,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人何时这么不拘小节了?
他就不疼吗?
“这里有金疮药,云公子拿着先处理一下伤口吧。”红锦从腰间的香囊里掏出黄祯给她的金疮药。
梦瑶及时地拿出身上的手帕,仔细地给红锦擦去手上的血迹。
云澈看着手中的小药瓶有些发怔。
她若真是不记得他了,又为什么会对他好?
或许她心底里,还是有一丝对他的好感的,是吗?
“云公子不要想得太多了。我是诚心实意想和你合作,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流血而死。若你真要死,不如听完我的提议,换个地方死,我想眼前清净。”红锦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
云澈拿着手中的小药瓶,却没有包扎伤口,只是在红锦身旁坐了下来。
“想必,云公子应该知道宁远与宁远六部吧。”红锦道。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自然。不过锦儿你就是宁远公主这个消息,我也是数日前刚刚得知。”
“我暂且先不计较你的称呼。你是如何得知?”红锦问。
“原衡奕对皇上揭发你慕容爹爹窝藏前朝公主。还带了杨暖暖,从前慕容三小姐的尸身,与慕容相府的奶娘做证人。”云澈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