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交易？”云澈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波动。
“……属下也不清楚。或许您该去问问黄大夫。”九黎垂眸道。
云澈将药碗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如鲠在喉，可云澈仿佛浑然不觉，大步流星地便向兴荣院去。
院中，黄祯正在收拾药材，将一份份晒干良好的药材打入纸包中用绳子系好。
院中原本堆满了格式干药材的簸箕、竹筐已经全部被清空，只剩两只硕大的箱子，黄祯每包好一份，就将其放入箱子中整齐地码放好。
“你到底与锦儿做了什么交易。”云澈冷冷地问。
他一直想不通，黄祯到底为什么要帮自己治病。
黄祯这人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实际上头脑精明得很，绝不可能做亏本的事。
云澈本以为，黄祯帮他是在打红锦得主意。
但红锦走了他反应却如此平淡，看来是他想错了。
黄祯跟红锦走得颇近，是另有所图！
“原来云王爷还不知道吗。”黄祯手中动作未停，“那黄某便直言了。黄某心悦红锦，对她有所图。”
“你……”云澈眼眸一凛，拳头紧握，骨节噼啪作响，“你在耍本王？若你当真……心悦红锦，为何此刻却没有分毫伤心？”
“我是个大夫，见多了生老病死，一切不过人生必然的规律而已。逝者已矣，伤心不过徒增生者悲怆罢了，有何益处？”黄祯淡然道。
“看来，她在你黄半仙的眼中和其他死者也无甚区别。”云澈冷笑。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的交易是什么么？”黄祯抬眸，看了看云澈怒意与讥讽交织的冷笑，“她答应我，在治好你的寒毒之后便与你和离，随我离开京都，一生相伴。”
云澈脸色惨白一片。
仔细回想，她第一次提出要和离，还是在黄祯到来以前。
她早就想要离开自己了。
甚至还和黄祯做了这样的交易。
所以她后来对自己种种的好，种种的关心，全部都是……在做戏吗？
一想到做戏这两个字，云澈突然感觉原本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的胸口又出现了钝痛的感觉。
“王爷可以放心，治好你的寒毒是黄某与红锦约好的。即便她无法再履行承诺，黄某也不会食言。三月后，黄某还会回京都来。若云王爷届时攒不齐三味药材，毕竟相识一场，黄某还是可以在葬礼上送王爷一程。”
黄祯说完，手中所有药材的打包也收尾完成。
他让一直等候在侧的王府小厮搬起了沉重的药箱子，运到王府外的马车上。
他向云澈浅鞠一礼，淡淡道，“就此别过。”
随后淡青衣袖一挥，消失在了兴荣院的院门处，扬长而去。
云澈久久伫立在原地，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次日一早，朝阳正从天边缓缓升起之时，水葬的仪式开始了。
慕容承昨晚连夜去太道寺请来了僧人给红锦诵经祈福。
江畔围了许多人，有希望学堂的小包子们，有丐帮的兄弟，有慕容相府的人，还有听闻了红锦建立希望学堂事迹后自发前来的京中百姓。
红锦躺在一片竹筏上，已经青白的脸上被化上了浓艳的妆，身上穿着像是嫩粉色花瓣一样明艳的衣裳，整个裙摆在青色的竹筏上铺开，娇艳而优雅。
她的身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都是来送行的人摆放上去的，远远地看着，红锦像是沉睡的花仙子，在一片鲜花的簇拥中享受着宁静的安睡。
“时辰已到。”祈福的僧人念完了经文，对慕容承行礼请示道。
慕容承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位僧人点燃了放在竹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的镇魂灯，解开了绑着竹筏两侧的锦绳。
这镇魂灯也是原衡水葬的习俗，在点燃了这四盏灯之后，死者便能得到极乐佛的指引，去往极乐世界轮回往生。
竹筏没了锦绳的束缚，顺着水流，慢慢悠悠地沿着河流的方向飘动起来。
慕容梓莹眼看着三妹一点点远去的身影，一向坚强的她顿时又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眼角落下泪来。
身后的百姓们一边长叹哀哭，一边开始有人议论纷纷。
“王妃娘娘好好的一个年轻姑娘，怎么会就这么去了呢！”
“听闻是昨日进宫参加册封大典，结果中了毒死了！因为肚里怀着孩子，没法儿解毒！”
“是谁心眼这么坏啊！王妃娘娘虽然嫁人前娇纵了些，但现在明明待谁都亲和有理的，不至于惹恼了谁啊……”
“你懂什么，这些皇亲王族们水深着呢。你看当年老云王，不也是在皇家的宴席上被人毒死的么？”
“唉，真是可怜了云王，才刚又孩子，自己的妻儿就一尸两命了……”
“哼，我看倒未必，这云王就不像个好东西！你瞧王妃葬礼，云王府的下人都来了，云王怎么就没来？”
“唉，真是无情啊！”
……
如此嘈杂的议论声，听得慕容承忍不住皱了皱眉。
“诸位，今日送别小女的祭礼到此为止。各位请回吧。另外，小女已逝，请各位莫要再对小女的死因诸多揣测。小女在天有灵，定然会感恩今日诸位的思念之情。”
有慕容承亲自主持大局，自然无人再敢议论纷纷，都各自低头离去。
“爹，你真不该让他们走的。就该多骂一骂云澈那个混蛋！他简直就是害死红锦的帮凶！”慕容梓莹愤恨地道。
慕容承叹了口气，“云王在朝中处境尴尬，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你就莫要再追着此事不放了。”
“三妹尸骨未寒，您现在竟然就帮着害死了三妹的帮凶说话。”慕容梓莹不敢置信地看了慕容承一眼，甩袖便走，“您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慕容承看着慕容梓莹毅然离去的倔强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
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处提着“显山亭”三个字的凉亭。
云澈一身白衣胜雪，身形笔直地站在亭中，向河流的尽头远远眺望，这一站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像一尊早已失去了魂魄的冰雕。
无人知晓。
红锦一睁眼，眼前便是一片繁星璀璨的晴朗夜空。
正上方的天空好似银河，星星们连成了一条银光闪闪，柔光粼粼的白色纱带，向没有边际的天空尽头蜿蜒滑落。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面颊上能感觉到夜风轻柔地拂过，鼻子里还能嗅到一股河水清新好闻的自然味道。
这里是哪里？
红锦眨了眨眼。
“你醒了。”一声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
怎么有些耳熟？
红锦撑起身体，勉力爬了起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个竹筏上飘着，身上穿的还是诈死前穿着的那身血迹斑斑的华服，竹筏慢慢悠悠地在一条白雾弥漫的河上划动。
而刚刚发出声音跟她打招呼的，就坐在竹筏的另一边。
河上的雾很大，红锦完全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在朦胧间看到她穿着一身广袖衣裳，略显单薄的身形有些熟悉……
“你是……蓝蓝？”红锦不敢确定地问道。
不过问完她就完全确定了。
这就是蓝蓝啊！蓝蓝的声音，蓝蓝的身形，绝对没错！
“蓝蓝，你也穿进书里来了吗？我们现在在哪里？”红锦激动地问，想要从竹筏上站起身，可是又晃晃悠悠地，打着趔趄，无法站稳。
“你还是小心些为好。这条河叫做冥河，若你掉下去，沾染了冥河之水，你便再也回不去了。”
“蓝蓝”的声音温柔，却又清冷，熟悉的声线说着陌生的语气，让红锦感觉十分奇妙。
红锦挠头，“什么冥河之水啊……蓝蓝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们回家吧，我都好久没见到小吴了！好久没吃你做的面条了……”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红锦面前朦胧的白雾散去。
她面前的“蓝蓝”，身穿着一身款式端庄的蓝色鲤鱼纹华服，头上的金冠一左一右点缀着四支金钗步摇，长长的金质流苏迎风微动，华美得有些虚幻。
她的长相和红锦记忆中的蓝蓝一样。
杏眼，长眉，翘鼻，薄唇。
但此时，她的杏眼周围画着十分夸张的蓝色系妆容，皮肤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嘴唇殷红得像是抹了鲜血。
她整个人都美得没有分毫生气。
看着红锦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全然陌生。
“你……你不是蓝蓝？”红锦愣愣地道。
“我是灵船渡。”她一双空洞的眼眸幽幽看着红锦，“渡三千世界中命不该绝之人。不过同一个人会来渡两次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灵船渡……从来没听说过。”红锦瑟瑟发抖地捋了捋两条胳膊，这里阴风阵阵的，冷得她等下估计能因为打哆嗦失足掉下去。
这里不会真的是阴间吧？
对啊，要不怎么说底下这条河是冥河呢！
这么说来，她是死了？
但又被这个长得酷似蓝蓝的灵船渡给救活了……
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见到我两次……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