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欢是从太静寺西北边的一处悬崖掉下去的, 那下边是无边无际的深谷, 谷底的环境错综复杂,所以护卫们搜寻至晚上,仍旧没找到顾时欢的踪迹, 哪怕是尸体。
入了夜, 下起了雨,树木藤蔓被淋湿, 不用担心燃起火把会引发山火,然而雨势渐大, 才燃起的火把又被浇灭——
仍旧只能摸黑搜寻。
而沈云琛就在这片黑暗中渐渐脱离了大部队,往更深处更难走的地方去了。
他想,娇娇那么机灵, 一定是躲起来了,这会儿正窝在某个干净的山洞里, 无病无伤, 甚至连雨都不曾淋到一丁点。
然而他还是要马上找到她,马上。
沈云琛随身带了一把短刀, 刀身短小, 刀锋却很凌厉,正适合在这种藤蔓遍布的地方行走开道。
雨声从最初的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啦啦, 砸在人脸上能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很快,沈云琛的衣服从外至里都湿透了,背上的布料只余下淡淡的红色,伤口不再冒血出来, 似乎血已经流尽了。
他面色苍白如纸,仍旧咬着牙在四处寻她,间或低低地喊一声“娇娇”,又不敢多喊,唯恐她还在生气,知道他来了反倒躲起来。
雨夜的月色本就朦胧,何况隔了层层叠叠的高树广叶,透到谷底的光已经不剩分毫,沈云琛纵然目力极佳,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异于两眼摸瞎,只能靠着躬身拿短刀往前开路。
他知道他在做一件事倍功半的蠢事,但是他无法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心里的某处就漫开无边无际的思念。
“娇娇!顾娇娇……”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何处,沈云琛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崩了开来——
他既强壮又虚弱的铁躯沉沉倒下,发出了一声闷响。
“啊……”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墨色四合的黑暗中,终于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随即,顾时欢摸索着挪动身体,很快来到他的身边,摸了一把,衣服是湿透的冰凉,身体也是冷沁的温度。
她咬着牙,在一片黑灯瞎火中,抓住了他的两条胳膊,努力地挪了一小段。
真只是一小段,但是已经够了。
顾时欢放下他,抚着胸口喘气。还好沈云琛自己走到山洞外了,她只要将他挪进来一丢丢,就足以将恼人的雨幕隔绝在外了。
其实她所栖身的地方也算不得一个山洞,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石块与山体镶嵌之处,刚好凹进去的一小块地方,恰好容纳两三人而已。
顾时欢看了一眼脚边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沈云琛,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在沈云琛喊着自己的名字走近此处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来了。可是她抿着唇,一点声音也没漏出来。
如若他不是突然间晕倒,她大抵不会给一丝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喊了一声“沈云琛”。
意料之内的沉默。
叹息了一声,她靠近了他,再度摸了摸他。衣服还是湿透了,此刻粘在他身上,阴冷冷的。而他的身体竟比衣服还要冷,何况身上还挨了三十鞭,也不过几日前的事情而已,根本还是一片血肉模糊……
顾时欢一刻不曾犹豫,便开始脱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将淋湿了的衣服全部脱去了。
然后又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是在下雨之前躲进来的,因此身上还是干燥温暖的。但是这所谓的山洞什么也没有,外面的干木枝都被雨水打湿了,而她身上也从未带过打火石一类的东西,便是两者兼有,她对生火也是一窍不通。
于是只好缩在这里头挨到有人来救她。
但是,眼下的沈云琛却是挨不得了……
再不将他的身体暖起来,万一、万一就一直冷下去了呢?
顾时欢无端地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抛却最后一丝羞.耻,将身上多余的东西全部去掉,然后……她对面对抱住了沈云琛,手轻轻地环在他腰际,却避开了他背上蜿蜒狰狞的伤口。
刚刚与他肌肤相贴,便感到一阵透心的凉意。他身上实在太冷了,像一块久冻未化的冰。
她想了想,反倒更加用力地贴近了他,同时扯过干燥的外衫,将自己与他裹了进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外面雨声阵阵,喧闹间又透着无比的寂寥。
天与地之间,仿佛只余相拥的两人。
*****
顾时欢几乎没怎么睡,这情形她根本睡不着。
约莫到了下半夜,沈云琛却突然发起热来,意识还是模糊的,却有了醒来的迹象。
顾时欢一愣,便想着赶快穿衣脱身了,可是沈云琛的衣衫还是湿冷一片,若是再将蔽体的干燥外衫夺去,寒气入了病体,恐怕会对他的身体更不利。
顾时欢低下头,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下.贱,仍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没过多久,原本全身绵软无力的沈云琛突然一把抱住她,迷迷糊糊地说起胡话来。
顾时欢吓了一跳,随即侧起耳朵听,听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娇娇、娇娇……”
她冷笑一声,摸了摸心口,又摸了摸左脸。
他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在她的耳际亲了起来,热乎乎的唇落在她的耳垂、脖子、锁骨……
顾时欢忍无可忍,伸出一只手来掐住他的下巴。
病了的沈云琛格外听话,被她掐住下巴之后,果然没有下一步动作了,竟是又睡过去了。
顾时欢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他的头便重重往下落,正好落在她肩膀上,带着高热的呼吸洒在被他刚刚亲过的地方,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几个字,似梦中的呓语——
“娇娇,我爱你。”
顾时欢狠狠一震。
外面仍旧一片凄风苦雨,她大抵……听错了罢。
*****
顾时欢原没想过自己会睡过去,然而当她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昨夜的那种处境里,依旧沉睡入梦了。
她睁开眼,入目是沈云琛精瘦的胸膛。
他们仍旧相拥着,只不过换了姿势。沈云琛将自己垫在了下边,她睡在他身上。
交颈而眠,墨发相缠。
顾时欢浑身一凛,她敢打赌沈云琛已经醒来,所以她不敢抬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沈云琛沉沉地笑了,似乎心情极好,笑声通过胸膛的震动传入顾时欢的耳朵,连同他的声音:“醒了?”
这时候天色还是蒙蒙亮,顾时欢猛地挣起来,从他身上滑落,顺道将外衫一把拉了过来,全罩住自己。
“我也才刚醒。”沈云琛透过一丝蒙蒙的光亮,将顾时欢脱下来的衣衫全部捡起来,放到她身侧,“你慢慢穿。我不看。”语气里也是浓浓的愉悦。
昨天晚上……是她救了他,还用自己的柔软而温暖的身子给他渡去温度。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欢喜。
顾时欢开始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来,沈云琛捡起地上属于自己的湿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
刚刚他将自己垫在下面,地上破碎的石头土渣全刺入了他的伤口,此刻再加上湿冷的衣服,背上全是一片疼痛刺痒。但他嘴角的笑意却止不住。
虽然刚才已经检查过一遍,他的娇娇身上似乎没受什么伤,但他还是不放心:“有哪里伤着了吗?”
已经穿好衣服的顾时欢手上一顿,日头初升,林间也渐次明亮起来。
这一刻她想拔足而逃。
沈云琛以为她还在生气,像个傻小子一样一拍脑子,急急忙忙转过身来,见顾时欢背对着自己,就去握她的肩膀,想向她面对面解释。
顾时欢像被毒蛇缠上一样惊慌,身子猛地一抖。
沈云琛也不再勉强她,看着她单薄而纤细的身影,他笑起来。
“娇娇,一切都是误会。”
“我一生所爱,唯有你。”
顾时欢禁不住颤抖起来,光看背影就显得凄楚而可怜,沈云琛不禁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她,脸贴在她单薄的背上,像小孩一样的依赖。
此刻他也不敢去看她的眼,所以只好靠着她的背,轻轻地、缓缓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顾时初’吗?”
“成兴十五年,我母妃去了,还被降妃位下葬,我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父皇似乎还嫌我被嘲笑得不够,特意将我带去了秋猎场。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灰暗,那时候——你出现了。你带着笑,不顾一切地硬是将我从黑沉的沼泽里拖上了岸。” 他自嘲地笑,“而我却将你认成了她。”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叫‘顾时初’?” 他带着罕见的宛若撒娇的埋怨,“你可知道你一骗便将我骗了十年。”
难怪他总是觉得顾时初不复当年的样子,难怪他总是觉得顾时欢更加肖似当年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渐渐与如今的顾时欢渐渐重合起来。
沈云琛忆起当年,午夜梦回常常想起的画面。
她回过头,林间的阳光被枝叶绞碎了投映在她脸上,折出浅浅的五彩斑斓的光。当然,最亮的还是她的眸子,带着暖融融的笑,和清丽的声音,直撞进他心里。
有时候,生根发芽只要那么一瞬,只要那一瞬。
而今,他已经拥有了她。
沈云琛嘴角含笑,在她的背脊上蹭了蹭,幼稚得像讨要宠爱的雪团,心里充盈了即将破笼而出的欢喜。
“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顾时欢轻轻地挣开他,转过了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云琛: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我家娇娇身上好像没什么伤。
作者:灯光师就位,还用我喊吗!现在把话筒塞入这位先生的嘴里——请问,你是怎么检查的?请说出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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