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咕噜咕噜’的平稳行驶着。
车厢内,贺方已经缩到了近乎角落的位置,战战兢兢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受惊了的鹌鹑。
而车厢中部的软座上,李春来也是紧紧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按照李春来正常的节奏,再过个三两天,广宁这边的事务差不多就处理完了,他也可以准备返程了。
谁曾想,在此时,居然从贺方口中,得到了这个有些石破天惊的消息……
又过了半晌,听车厢外陈六子他们说话,似是马上就要到客栈了,李春来看向贺方道:“能确定那些鞑子探子的藏身地吗?还有,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贺方此时似是又下定了某种决断,精神不由一振,忙低低道:“三爷,卑职也不知道怎么跟您说……但是卑职自年轻时,便对此有着一些天分。若三爷您能给卑职些人手,至少三天,卑职一定会给您一个确切的答案!”
李春来登时盯紧了贺方。
贺方不敢面对李春来威严的目光,赶忙谦卑的垂下了头。
“@@#¥!!”
李春来心里止不住的爆了几句粗口。
没想到,贺方这厮,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
刚碰到他,就沾染上了这种骚腥!
说实话,广宁的情况,李春来此时也算是了解梗概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目前这状态,大罗神仙怕都回天乏术了。
再在这边死撑着,与寻死又有何异?
但若李春来此时拒绝,除了做掉贺方,还真过不去了……
尤其是李春来此时显然无法信任贺方。
万一这厮在此时耍什么幺蛾子,那,李春来可就不只是被动的事情了。
若因此引发广宁本土派的敌意,非要拖着他李三爷下水,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思虑良久,李春来沉声道:“贺爷,你这话,我李三儿是信你的。但是,我却不想你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这……”
贺方瞳孔猛然瞪大,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的,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春来又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你究竟是贺世贤贺军门的族人,我李三儿对贺军门还是很佩服的。你有真本事,我李三儿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但是,前提条件是,你得听话!懂么?”
贺方这时也隐隐明白了李春来的意思,陡然回过神来,忙是拼命点头:“三爷,三爷,卑职听话,卑职听话,您说什么,卑职就去做什么,绝不会违背三爷您的意思啊……”
“呵呵。”
李春来一笑:“既然你能明白,那便先安稳下来吧。待明日一早,你把你的人都收拢过来,只要可靠的那些,不可靠的,我帮你安置了。懂吗?”
贺方忙拼命点头:“三爷,卑职明白了,明白了……”
……
回到客栈后院的独院,打发走了贺方,李春来不由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抬头看向幽深的夜空。
夜空中,繁星点点,清澈透亮,恍如一副深邃的画卷。
可李春来心底深处却是愈发的躁动,几如控制不住。
不多时,他便换了便装,并没有在这边下榻,而是直接去了李如柏那边。
“呵呵。”
“今天不是有大应酬吗?怎的这么晚了,还到这边来?”
出乎李春来预料之外的是,已经快子时了,可这李家别院这边,李如柏竟然还没有休息,正哆哆嗦嗦的靠在火盆边,烤着两只瘦儿吧唧的小鹌鹑。
“岳父,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
李春来强自挤出一丝笑意,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
李如柏不搭理李春来,却随手递给了李春来一只小鹌鹑,又李春来帮他倒酒。
李春来给他倒满酒杯,自己也满上了一杯,心情竟稍稍平复了些许。
看到李春来状态变好,李如柏笑道:“怎么?跟那帮爷们之间的事情不太顺利?”
“倒也不是……”
李春来摇了摇头。
到此时,李春来跟李如柏他们李家之间,隐隐已经是利益共同体,有些东西,李春来也不必太过隐瞒。
想了想道:“事情还是顺利的。只是,岳父,我今天无意间收到了个不太好的消息,有点想不开……”
“哦?”
“甚的消息?能让你都想不开?”
李如柏笑嘻嘻的割下了一条鹌鹑翅膀,示意李春来也尝尝。
李春来也有样学样的撕下了一条,尝了尝,味道竟然很不错。
李如柏这老家伙,若开个烧烤,怕是必定能赚不少钱。
“不知岳父您对广宁游击孙得功,可有了解?”
李春来大口吃几口,看向了李如柏的眼睛。
“孙得功么?”
李如柏似乎是陷入了思虑,“可是那个有些黑又有些胖的那个?”
李春来脸色不由一下子郑重了不少。
以李如柏这等身份,竟然知道孙得功,并且,明显有些了解的模样,这是个什么功底?
只是,李春来突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笑道:“来,岳父,咱们爷俩今晚好好整一点!”
“呵呵。”
李如柏不由狡猾的直笑,“三儿,有些东西吧,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老头子若要强行问了,怕还不是什么好事。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我老头子究竟老了啊……”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李春来这才是起床来。
一路回到客栈这边,果然,拜访的人已经是少了不少,只有三瓜俩枣的山东老乡,要跟李春来这边混个脸熟。
果然啊,人这东西,是最现实的。
简单跟几个山东老乡聊了一会儿,打发了他们,陈六子又过来低低禀报,贺方有要事求见。
说实话。
到了此时,李春来都有点怵贺方这厮了。
无他。
这厮简直就是个炸药包。
说的不好听点,这种人,肉体上直接消灭,俨然要比他活着,让人舒坦多了。
但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贺方身上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不说,李春来也想让他充当一柄达摩利斯之剑,时刻警醒着自己。
安静了一会儿,李春来才让陈六子把他带过来。
“砰砰砰!”
见到李春来,贺方先是恭敬的对李春来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拍马道:“三爷,您英明啊。多亏昨日您喝止住了卑职,若不然,卑职险些要犯下大错了……”
李春来此时早已经知道怎么应对贺方这种人,慢斯条理的喝着茶等待着他主动说。
见李春来似乎心情不错,他忙又恭敬禀报道:“三爷,是这样。昨晚您不是让卑职把卑职的兄弟都招过来嘛。今天一早,卑职便他们都找来了,也因此得到了一个核心情报……
那孙得功,似乎与巡抚大人交往密切。可能,可能他接触鞑子的事情,是巡抚大人要他那么去做的……”
……
李春来本想好好的磨一磨贺方,看看这厮身上的秘密,能不能打开一个口子。
可不多时,毛文龙便找了过来,李春来也只能先作罢。
相比于李春来,毛文龙这几天显然更忙。
虽说看着是没有李
春来级别更高,但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一见到李春来,他便是极为兴奋,重重跟李春来拥抱一下:“三儿,前面咱们商议的镇江攻略,巡抚大人已经批准了。若不出意外,最迟一月,便是能成行了!”
“呵呵。那恭喜了啊,大哥。这事情,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嘿嘿,那是自然。怎么样,三儿,这几天,你这边顺利么?”
两人聊了一会儿,相互交流了一些核心事物,李春来也取了一万两千两的银票,递给了毛文龙,告知他这是首级的钱。
毛文龙本来不想要,但两人推脱一番,他也没再拒绝,收了下来。
却是有些止不住的感慨道:“三儿,说实话,若是能保住辽沈,哥哥我真不想要现在的前程啊……”
李春来自是了解毛文龙的那种深刻。
这还真不是凡尔赛。
某种程度上而言,李春来内心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这等时代的大势面前,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过渺小了……
正当李春来和毛文龙要进一步商量镇江攻略的更多细节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将爷,将爷,天使到了,天使到了哇……”
片晌,陈六子止不住兴奋的声音便是传了过来。
“什么?”
李春来和毛文龙都是一愣,旋即不由大喜,忙是急急迎出去。
果然。
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却是止不住的笑吟吟看向这边,不是已经逐步大权在握的魏忠贤魏公公,又是哪个?
只可惜,却是并没有另一位魏公公魏朝的身影。
显然,那位爷,已然被一脚踢开。
“公公,您怎的亲自过来了哇?这真是折煞卑职了哇……”
李春来忙是快步迎过去,非常规整。
魏忠贤此时虽然已经掌握了诸多内廷的大权,但对李春来,却依然如往昔那般温润,笑嘻嘻道:“三爷,您这回,可是让皇爷和大臣们,好好开心了一回那。杂家这边便被皇爷差使,过来看看三爷您咯。”
看着魏忠贤没有丝毫做作,明显想进一步与自己拉交情的模样,李春来心底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由哈哈大笑,忙将魏忠贤一行人请到屋子里。
此时,李春来立下的这‘直捣黄龙’的弥天大功,着实是让天启小皇帝根本就忍不住的拍手称快。
也直将有些纷乱的朝堂给震住了。
但摄于通讯、交通条件的限制,消息还没有真正传播开来,天启小皇帝俨然也不可能直接便给李春来封赏。
但是,他也很想安抚李春来和青州左营的一众弟兄们,便只能先让魏忠贤辛苦一趟,传个口谕过来,安抚人心。
李春来自对此早有预料,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很快,一众人便是相谈甚欢。
不过,一顿舒畅的酒宴之后,魏忠贤却是对李春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单独聊聊。
不多时,来到了私密空间内,魏忠贤的脸色却是陡然一变,很是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冷意的看向李春来:
“三爷,听闻,你在沈阳城时,与李家人,有了一门亲事?”
“……”
李春来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心头陡然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忙是看向魏忠贤道:“公公,实不相瞒,确有其事。怎的,这事情,现在不妙吗?”
魏忠贤不由苦笑着摇头:“三爷,你是聪明人,有些东西,我不说,想来你也应该明白的。李家那边,明显居心叵测,这是想把你拉下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