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保重!”
“三爷,一路顺风,一路顺风哇……”
“李郎,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当家的……”
大明万历四十六年,腊月二十八日一大早。
沂源北门外漫天飘飞的雪花中。
李春来率领一百余老弟兄,五百新兵,二百余新辅兵,各式战马四十余匹,骡马一百一十余头,毛驴六十余头,合计八百五十余人、二百多头牲畜构架的‘庞大’队伍,一步踏出了沂源城。
漫天圣洁的白色之中,李春来等人这一抹鲜艳的红色,就像是一条红色纽带,逐渐铺展开来。
四野间,北风如刀般呼啸。
夹杂着诸多冰沫子构架的雪片子,拍打在脸上身上,沙沙作响的同时也让人隐隐吃痛。
饶是李春来此前已经是做了诸多的准备,浑身包裹的很严实,几乎只露出两只眼睛,却还是有些扛不住此时恶劣的天气。
别说威猛的讲几句话、在家乡父老面前展一展威风了,人相隔七八步之外,大声喊都不一定能听清说的啥。
在挣扎了几下无果之后,李春来很干脆的便放弃了。
这样也好。
省的自己被诸多琐事再分掉心神。
而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也能趁早剔除掉队伍中的一些杂质。
此时,李春来虽是任命了洪斌、陈六子、张黄、刘黑子四个把总,又任命了马五、刘辉两个副把总,还有田景、山子、小金子、展鹏等十几个总旗官,小旗官更是一大堆。
看似已经把队伍的大框架给撑起来。
可实则,这个框架是相当不稳的。
沂源城必须要有人留守,已经是将刘黑子分去,四大把总已经先去掉了一个。
剩下的三人中,真正具有带兵领兵能力的,也就只张黄一人,更别说后面的马五和刘辉他们了。
别看此时李春来这一帮人看着是披着官军的皮,一个个都是鸳鸯战袄,棉袄、帽子、各种甲、佩刀、乃至火器都是齐全,但实则,就是一群‘扯起虎皮做大旗’的乌合之众。
现在这般状态,他们就三个大把总的编制。
李春来亲领新老军三百余人,张黄领新老军二百七十余人,剩下的辅兵则是由洪斌领。
这种编制怎么可能会有战斗力?
好在李春来也不傻,早有准备,在这三个大把总中,已经精细的将马五、刘辉、田景、山子、小金子等人渗透进去。
只要再给李春来一些时间,纵然形成战斗力还是很难,但控制队伍便不那么难了。
飘摇的风雪中,身后的沂源城已经渐行渐远。
李春来很想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这座他最熟悉的小城池,他的家乡,他的梦起飞的地方。
可试了几次,却是被风吹的头都抬不起来。
不多时,李春来便又放弃了。
就现在这行情,就算是装,他也得装出他李三爷的体面来!
想那么多干嘛呢,往前冲、快活就完了!
很快,披着件最显眼大红披风的李春来,便像是一展明灯一般,走在了最前面。
而他的身后,陈六子虽然也很吃力,却是依然刚猛的扛着这杆‘沂源第二千总’的大旗,一步不离。
在他们身后十几步外,俞瑶看着这一幕,眯起来抵抗寒风的美眸里不由闪过了一抹复杂。
虽说她从未指望过借助李春来如何,来完成她的复仇,只是把李春来当做一个载体,一个跳板。
可这些时日略深入的接触,特别是眼前这一幕,让俞瑶心中有了一种不是太好形容的感觉。
这小李三儿,有点韧的啊……
……
早上风雪虽是很大,可临近午时,便是逐渐放缓起来,太阳也逐渐从云层里露出了头。
颇有一点‘风雨过后是彩虹’的神韵。
简单吃过了午饭,李春来一行人的速度迅速加快起来。
主要是他李三爷此行并不需要押送多少物资,只送银票便是足够了。
尤其是他李三爷此时财力太过雄浑了。
而且尽是‘捡现成’的现银,单单黄公公那边的银票就有一万五千多两,根本就不用精打细算,携带太多物资,随便到了哪个地方现买就成了。
加之队伍里牲畜也是足够,并不用人力负重太多。
如此,想起速度便也不难了。
几乎昼夜兼程,腊月三十日一大早,李春来一行人便是逼临了青州腹地,来到了昌乐县城之外。
没错。
李春来并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走青州一线,而是直接绕过了青州,走昌乐一线,再看情况走哪边前往莱州。
原因并不复杂。
到了此时这个时节,就算青州的刘公公等人,暂时还没收到李春来他们沂源这边、由押运的‘运军’已经转变为援军的消息,怕是也为时不远了。
他李三爷纵然在沂源不弱,几乎‘绑架’了整个沂源,可究竟腰细膀子瘦,又怎会在这种时节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纵然这会违背与丁公公之前商议的计划,也对不起在青州傻傻等着自己的刘秀娘,但李春来只能狠下心来这么做!
后世有句话很残忍却很有意思:“菜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
在你没有能力之前,瞎鸡儿折腾、哪怕是拼命挣命,又有个鸟用?
改变不了结果还是改变不了!
如此,又何必傻乎乎冲上去,掉面子的同时更影响军心士气?说不定还会出什么更不好接受的幺蛾子。
至于丁公公会派人来询问,李春来则完全不虚。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现在‘沂源第二千总’这支队伍,已经是他李三爷当家作主,丁公公那边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派到队伍里来,想怎么解释,还不是李春来说了算?
真对不起的是刘秀娘那边……
但李春来现在也不想了。
此时的离别,也是为了后面更好的相聚啊!
伪造了个济南客军的名义、派洪斌带人去昌乐城里大肆采购了一笔年货物资,花费足有近千两规模,李春来一行人并未在昌乐城外停留,很快便继续赶路前行。
直到队伍离开昌乐很久,俞瑶这才反应了过来,直被李春来这一系列骚.操作惊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如果不是无意间听到身边有人说昌乐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以为刚才的昌乐,是传说中的青州城呢。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青州城有点不对劲……
因为这一路过来,李春来看似把她当做‘向导’,可自离开沂源以来,已经好几天了,他竟没有同自己说过一句话……
看着李春来骑在神骏的高头大马上,一路肆意的引领队伍往前,队伍也因为这笔丰盛的年货被带的士气高涨,俞瑶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她稍稍犹豫片刻,便是追到了李春来那边,低声询问道:“李大人,你,你这是何意?这,这不是咱们事先商议的行军路线那。”
“额?”
李春来愣了一下,忙笑道:“俞小姐,是这样。本来我是打算按照行军计划来的,但青州那边好像下雪了,天气不太好,路不好走,恐影响咱们的行程。便索性抄个近路了。俞小姐,你前面一直没问
,我以为你已经同意了,现在这……”
“……”
俞瑶一时直有吐血的冲动。
她知道个什么啊。
李春来这一路上不是跟这个军官谈心,便是跟那个军官说话,要不就是去找大头兵聊天,她哪有什么机会过去找他商议路线?
到头来可好,这厮竟然还倒打一耙的……
强自压下了心中怒气,俞瑶低低道:“李大人,这里究竟还是山东,你这样私自乱改行军路线,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情。可,若是到了海上,乃至是到了辽地,你知道那等风险吗?万一倒霉,咱们碰到了风浪或是鞑子,怕是要全军覆没的!”
“是是是,俞小姐所言极是,我李三儿一定改正,一定改正。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先跟俞小姐商议……”
李春来赶忙下马来陪着不是,模样很是诚恳。
看着李春来这模样,俞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还算这个土包子懂事。
……
虽是荒郊野岭,可今晚这一顿年夜饭的丰盛,绝对是超过了诸多新兵们在家中的水准。
甚至,可以说是许多人这辈子最为丰盛、乃至奢侈的一顿年夜饭。
这一晚,李春来在安抚诸多将士、将众人的心气士气都推到了一个新顶点的同时,对俞瑶这边也是温润有加,大肆给俞瑶描画着蓝图。
这让俞瑶心情不由更好。
若是这小李三儿这般懂事,等后面去了辽东,她倒未必不能提点李春来几下,让他少走些弯路。
可到了次日,万历四十七年的大年初一,李春来原本说今晚去潍县附近过夜的,实际行动却是一路向北,直接绕过潍县,去往不知名荒郊野岭的时候,俞瑶终于是回过神来!
原来,李春来前面跟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屁话!
她所说的东西,李春来根本就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的!
饶是李春来对她很照顾,让她有马骑,大壮都有马骑,并不用下什么力。
可俞瑶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简直要被气炸了!
这小李三儿,到底想干什么?
忒欺负人了啊!
感情,这是把她给供起来了啊……
但俞瑶还是忍住了,并没有着急发难。
而是等到了晚上,队伍在一片荒郊野岭的洼地里扎下营来后,俞瑶不待李春来出去招呼别人,直接将李春来堵在了他的‘中军大帐’里!
劈头盖脸的便是对李春来质问道:“李大人,你,你这究竟是何意?!你今日既然又改变了行军路线,为何不通知于我?你,你到底将我当什么了?若是你再这般,如此不尊重我,那,咱们不若现在就分道扬镳吧!”
“这……”
李春来不由满脸尴尬又纠结,旋即连连摇头苦笑,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道:
“俞小姐,原本,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可现在这……看来是我李三儿自作多情了啊。既如此,俞小姐对我李三儿这般失望,那,我李三儿也没有办法了,俞小姐您请自便吧。”
“哦,对了。”
说着,李春来忽然又用力拍了把脑门子道:“俞小姐,此役之路线,你出力甚多。这里是一百两银票,便当做你的报酬了。我李三儿就算只是乡野村夫,却也总不能让人白下力干活不是?”
说完,李春来很规整的取出来一百两银票,颇为恭敬的摆在了俞瑶面前。
“……”
俞瑶此时却是一脸懵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小李三儿,怎么,怎么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