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治天子是一个很宽仁的皇帝,对身边的人好,对大臣们好,对天下万民也好。这种宽仁友好的态度使很多成化年间过来的大臣十分感动,也十分卖力。因此天子自登基以来,大部分时候是叫好声。
虽然有几个人,喜欢乱嚷嚷,比如皇帝也是要上课的,弘治就做得不错,基本不缺席,比他爹强大了。但是天气越来越热,弘治就有点中暑,脸色不好看,王恕觉得学生这样的状态不利于学习,就劝天子休息下。汤鼎站出来说不行,皇上就要克服困难,倒也要倒在工作岗位上。
但是天子再宽仁,他也是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唯我独尊的皇帝,这一点如果谁忘记了,肯定要吃亏。而现在赵昱这三封奏折一过来,真正触到了皇帝逆鳞。
天子不惜跟先生们说好话,还不是为了老婆开心,老丈人安心,他日子过得舒心吗?赵昱要是一开始弹劾国丈也就罢了,那是他御史的权力,他虽然觉得很恼火,但道理上却是对的。但是现在赵昱觉察到事情不对了才弹劾张家,明显就是把张国丈当做替罪羊,不是明显的欺负张国丈吗?那么也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天子。
第二封奏折可谓信口雌黄到了极点,因为汪直的来信说的很清楚,马金是怎么说服赵昱的,现如今又来了这套说辞。最关键的是京师的御史们都完全相信赵昱的说法,一点质疑都没有。最起码他的前后奏折矛盾,竟然没有一个人弹劾他?这不就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吗?是他们真的相信赵昱的说法,还是别的原因?
第三封信更是东拉西扯到了极点,置他以实奏报的圣旨于不顾。皇帝是知道两刘去济世医院的目的的,也看到了张超的那个小册子,确实让人心动。问题是他知道,司礼监知道,内阁知道,六部主官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他看到汤鼎,赵昱的弹劾就十分好笑,特别是赵昱,当日你也在场,为什么就不是你勾结刘吉汪直?
思索再三,天子感到,他养的这群狗开始不听话了,已经开始反噬主人了。这个问题可以打个比方,你是一个庄子的地主,手下有佃户,有管家,还有服侍你生活的随从。随从照料你生活,管家帮你管理杂务,佃农给你干活。但是日久天长你就嘀咕了:这些人,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对我忠心呢?他们会不会给我背地里耍心眼?会不会暗处挖我的墙脚?会不会找机会霸占我家的产业……不行,得想个办法防着。
办法就一条,养狗。养一群对我忠心耿耿的好狗,鼻子灵耳朵尖,谁敢跟我耍心眼,他们就会汪汪叫。谁敢骑在主人头上,他们就会冲上去咬。于是主人很快就养起了这么一群狗,天天在管家和随从们眼前晃悠,明摆着告诉管家和随从,好好干活别耍心眼,否则我认识你,我的狗可不认识你。
说到这里很清楚了,所谓主人就是皇帝,佃户就是百姓,随从就是太监,管家就是大臣,言官就是……这就是言官的价值,比喻虽然不好听,但确是事实。对于帝王来说,他们很重要,相当重要。
当年太祖皇帝基于他独特的小农思想,按照这套养狗的理论,设计出了这个非常有特色的制度。御史给事中可以说无事不与,权力大的出奇,官都小的出奇。一个个只有七品芝麻官,等到升官时,却可以连升八级,一下子做到一省参议。但是尽管如此,这些科道官员还十分不乐意,权力大大降低了。
但随着农庄开办的越来越久,事情却在起变化,狗开始认人了。虽然主人养了狗,但下面的管家也开始拉拢主人的狗,久而久之管家们也都拥有了各自的狗。而且,狗的队伍也是需要补充新鲜血液的。负责选狗(科举)的又是管家们,管家们当然要挑好忠于自己的狗补充进来(门生)。
另外,管家之间的竞争也是激烈的,战斗也是残酷的,自己上阵肉搏当然不雅,只能招呼听自己话的狗朝前冲了。于是,狗的职责渐渐地也就变了,由替主人提防奸恶,变成替管家们嘶咬对手。长此以往,狗和管家、随从之间,也同样结成了一个关系同盟。
只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狗不是没有,却比考拉还珍贵了。所以混在明朝,要是没有一支听命于自己的言官队伍,你是根本无法活到退休。所谓刚直不阿的言官们,绝大多数都是这么给人当枪使。所谓的为民请命,大多不过是骗骗小孩子。这一点主人是越来越清楚。
而对于主人,狗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变的让主人越来越烦。最初的狗,还在忠心耿耿的为主人完成工作,而随着对主人了解的加深,狗们也在反思,怎样正确体现自我价值,做一条流芳百世的好狗呢?
事实就是敢冲主人叫唤的狗,才是最牛的好狗。当然这也是有风险的,惹怒了主人,一挥手扒了狗皮,那就得不偿失了。既要敢冲主人叫,又要让主人没理由惩治我,这貌似是个高难度动作,事实是,许多狗都做到了。
具体说来,就是主人犯小错的时候,狗们汪汪叫。鸡毛蒜皮大点的小事,你发火吧有损形象,所以只能自己憋气。而叫唤过的狗就从此身价倍增,成为管家和随从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如此,明朝每个时期都能诞生出一批这般“优秀”的言官,其主要特点是:直言犯谏,敢骂皇帝。貌似英勇无比,但细看看他们的骂人文章,却都在小问题上唧唧喳喳,属于典型的没事找抽。
可做皇帝的又不好抽他:为一点小事就坏了自己“虚怀若谷”的美名,犯得上吗?明明生气,还得忍着。所以整个明朝里,骂过重臣的言官、骂过皇帝的言官,真要扳着指头数能数出一个加强团,可真正骂到流芳百世的,却少的出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