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刚坐定,几个汉子提着一人进门,“噗通”一声随手丢在地上。
那人慢慢爬起来,在昏黄灯光映照下满脸是血,他随手抹了一把,露出一张桀骜凶悍的面孔,却是曹大舍手下伴当桂勇。借着灯火,他眯着眼望过来:“嘿嘿……傻三儿!莫要得意太早,你犯下这等大事,官府岂能容你?”
赵山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也没有心思与他吵嘴。
几人肃立在室内,他站起来踱着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此前在济宁城内时,曹大舍与黄四爷合谋抢他的酿酒方子,使尽花样与手段,这事最终闹得不可收拾;区区酿酒方子而已,在这乱世中不值钱,他本来并不当成多大事。可是,施二叔却因而自尽……
施二叔走得匆忙,他至今也不知为何要去寻死?这事本不至于如此收场的,但是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当然要追究责任,不可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想到此处,他盯着桂勇严肃地说道:“先别管官府能不能容我?现在是你等逼死我施二叔,要给个交代,懂不?”
桂勇冷笑道:“现如今俺犯在你手上,你要俺的命,异日俺们公子却要你的命,想来也差不了几日。”
他摇摇头,淡淡说道:“我不杀你。”
桂勇仿佛听错了似得,面带疑惑之色,狐疑地盯着他,唯恐他搞甚么诡计。
赵山在室内慢慢踱着步,末了转过身来,双目注视着对方说道:“我留你一条命,但是要借你一只手。”桂勇听后目光一缩,射过来的眼光异常狠辣。他摆摆手,桂勇身侧站着那个亲兵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剁下一只手来。
“啊——”桂勇发出一声短促地尖叫,顿时跪倒在地,身子仿佛霜打的树叶般哆嗦个不停。他示意一下,手下拿来破布给对方裹住伤口。桂勇抿起嘴巴,牙齿咬得“咯咯”响,脸色惨白如纸,半响方才吸一口气道:“傻三儿给俺的大恩,俺桂勇记下了,将来必有回报!”
这话说得硬气。赵山站起来,一挑大拇指赞道:“有气概!”
既然对方表现的有骨气,那么当然要给予应有的礼遇。他从地上捡起断手,用麻绳拴上,亲手给挂在对方胸前,说道:“回去代我向你家公子问好,莫要忘了!”至于带甚么话也免了,想必曹大舍见到这等模样,也该明白他的意思。
桂勇挣扎着望他一眼,转身欲走。
“慢着。”他挥手止住。
桂勇霍然转身,满脸狰狞:“莫非傻三儿想反悔?”
赵山不答他的话,从袋中摸出几枚铜钱,“啪啪啪——”一溜摆在桌上,满脸和气说道:“拿着,路上买几个饼子,莫要饿死了。”
一阵纷乱之后,宅子逐渐安静下来。
赵山一个人在室内琢磨起来。他们离济宁城太近,济宁城本身有数万官兵,虽说忙于守城不敢轻易出动,本身战斗力也衰弱不堪用;可是人数在这摆着,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短期内可能没事,因为济宁城周围处处贼寇,不下几十股,他们这伙人不算显眼。可一旦拖下去就说不准啦……
还有更坏的可能。万一总河衙门丢了蕃库银老羞成怒,把鲁南的杨御蕃所部调过来,那他们就惨了。他不由自主摸着脑门喃喃自语:“官府不会真查到我赵山是‘主谋’吧?”攻打蕃库时,他多长一个心眼,打的是榆园军旗号;可是几千人聚在此处,人多嘴杂,谁知道何时走漏风声?官府果真知道,非死死咬住他穷追猛打不可。
正愁眉苦脸琢磨着,门外一声通报,却是韩家小姐深夜来访。
“何事,为何还不歇息?”他疑惑地望着对方。
韩思默然坐下,脸色很差。这也难怪,她仓促外出,结果被曹大舍手下的桂勇所乘,逮住后又威吓一番,连惊吓带气愤的,心情好得了才怪。憔悴的容颜映入眼帘,赵山不由得心中一软,长叹一声:她毕竟还是小女孩啊……
谁知一声叹息未完,韩小姐抬起头,双目炯炯注视着他:“赵山,你可知你闯下多大祸事?”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如今是崇祯十六年,又不是万历十六年,更不是洪武十六年,闯了祸事就闯了,怕毛?他压根不在乎,当下只是打哈哈。
韩小姐说了片刻,见他一副怠懒模样,“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道:“你既有才,那更应当胸怀天下,以天下苍生为己念,在此纠集不法算甚么?你明日便与我回家,此后改名换姓,在阿爷门下闭门苦读。以你资质,倘若肯勤奋好学,十年之内必有所成。秋闱发解拓拔孝廉,等闲事耳;进士及第亦望之可及耶!到时解天下以倒悬,一展胸中抱负,岂不快哉?!”
赵山苦着脸,牙疼似地哼哼:“再说吧……”
韩思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当即上前正要喝问,却听门外的手下报曰:“赵爷,杜会首来访。”
他霍然站起,吩咐道:“内室有请。”
片刻后,杜会首进门,灯光下只见面色颇为憔悴,显然为了将来如何打算在烦心。赵山拱手行礼后,目光却盯在他身侧那个头罩青巾的妙龄女子身上,女子俏脸雪白,神情冷淡,望过来的目光充满审视与测度之意,正是他在济宁城内曾与之有过生意瓜葛的杨三娘!
几人坐下后,赵山平静地等待对方开口。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与劣势,此刻他已是逃难人群中实力最大的一股,任何事情绕过他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反过来,正因为他实力强,也招致几股势力的猜忌和防备。有好处不给他很难办,但是给了他也令人为难。这就要看几方势力如何合纵连横啦……
杜会首疲惫地笑笑,缓缓说道:“我等能到得此时,说起来赵爷居功至伟。可是如今内外交困,不知前路如何,杜某今日有些浅见,不知当说不当说?”
他手一伸,干脆地说道:“但说无妨。赵某对杜会首为人实感钦佩,不管任何方略,赵某自当洗耳恭听。”
杜会首摇摇头道:“不是杜某有方略,而是三娘有方略!”
顿时,赵山眼中波光一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