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关上门,他一步一步走近她,走近她睡梦中的脸庞,走近她清浅的呼吸,走近她好像又长的有点儿长了的发。
从门边到病床,那明明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是他每一步都那么困难。
她就近在眼前了,却让他跋山涉水,难以抵达。
“唐尔。”他站在她的床前居高临下,忍不住张口,唤她的名字,他抬起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那种柔软的触感还如此的真实。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够像以前那样微笑着或者愠怒的打掉他正在作恶的手,然后不耐烦的应答。
抑或是她终于厌倦了他,然后以一种决绝的方式,赶着他离开。
“唐尔。”他缓缓的单膝跪地,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忍住心痛,再一次轻轻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仍然那么安静,前所未有。
想到这里,他眼眶里含着的那一滴眼泪,“啪――”的一声就滴落在她扣着的手背上,然后沿着她手背的弧度滑落在浅蓝色的床单里,不见踪迹。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孟冠然的肩头止不住的抖动,修长的手指颤抖着顺着她的额头滑动至她的眼睛,她的唇直到她的下颌。他依然不敢相信他的女孩已经进入了深度昏迷状态,而且有可能永远不会醒。他抓住他的双肩尝试轻轻的摇晃她:“唐尔,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睡了唐尔,不要睡。”
然而,孟冠然终于颓然的放下双手,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是呼吸清浅,对周遭的一切毫无觉察。
“如果她还是那么一直沉睡,那证明病人自己也不想醒过来。”
林丞尉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徘徊,是怎样的伤痛,让她宁愿一个人面对黑暗,也不愿意再看到这个世界的光明?
还是说,她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了天堂?
“为什么呢,不愿意醒过来?”孟冠然伏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唐尔,我错了,对不起,你醒来好不好?打我、骂我、不理我或者永远都不见我,都可以,我都能够接受,只要让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好好的,很幸福就行了。好不好,好不好?”
然而,这里就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的吞噬着他的语言,却永远没有回应。
室内,安静的可怕。
仍然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最后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她的床前一动不动,这个男人的沉默如无边无际的黑夜一样漫长、绝望、甚至永无尽头。
直到,天空开始蒙蒙的亮起。
直到,她的轮廓在晨光中越来越清晰。
最后,孟冠然站了起来,他的眼中在同一时间闪过一丝狠绝的光,俯身伸臂抱起浑身没有任何一个支撑点的唐尔,他期望在她的身上汲取这人间里最后一丝支撑他的力量,然后只听他闷声道:“唐尔,你不要死,看着我怎么样让他们一个一个都去给你陪葬,然后我再回来,陪着你一起,咱们永远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言毕,他就那么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用力,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转身出门,林丞尉抱着双臂,靠在外面的长椅上几乎快要睡着,听到响动却立刻醒过来。
他站起来,孟冠然朝他看去。
两个男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神色,谁都没有再说话。
此时的他们,如同两只同时被困在同一个牢笼中的兽,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比对方更幸运或悲惨一些。
而这一日,孟冠然没有错过股市的开盘,却错过了一件对现在的他来讲,最最重要的事情。
就在他关上门之后,病房内,逐渐明亮的日光里,沉睡着的女孩眼角终于渗出一滴晶莹的泪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唐尔。
那一个月孟冠然与哥哥马不停蹄合力在股市追击MQ的时候,林丞尉那边的手续,也在迅速的办理着。
一个月后,坐在飞往异国的航班上,林丞尉为身旁的唐玉仁盖好毛毯,转过来凝视着唐尔苍白的侧脸。
“你真的决定了么?”即便事已至此,他的心依然忐忑,眼前的唐尔变了一个人似地,在阳光下皮肤白且透明,仿佛是脆弱的泡沫,一碰就会“噗――”的一声,完全蒸发掉了。
“巴厘岛一定很美,爸爸会喜欢。”她弯起眼睛,微笑的看着他。
看清楚她的伪装,林丞尉心下叹息,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够再退让,亦不想要再失去她。于是他也笑一笑,点点头道:“是啊。4月到10月,正是那里最美的季节,发生了这么多事,出去散散心也好。”
飞机起飞,唐尔望着窗外大朵大朵的白云,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麻木。其实她出生的这个城市,从来是不缺少海的,可是巴厘岛,是个相对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熟悉的景物,没有熟悉的街道,没有与那个人一起去过的商店,没有同他一起就餐的餐厅。
于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巴厘岛因为陌生,就一切安好。
让悲伤的心情,在阳光充沛的巴厘岛,统统都蒸发掉。
让痛苦的记忆,在青天白云的异国他乡,化为乌有。
此刻的她,只想要忘掉,忘掉,把一切都忘掉。
五年后?中国?卓尔集团总裁办公室
美丽的法国着名时尚节目主持人正在为这一日时尚周做最后的总结报道,此时的冠然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各位观众,今天的‘时尚’节目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明天我们将继续跟踪报道知名华裔女设计师April在巴黎时装周的新装发布会,欢迎大家届时准时收看。”
动感的音乐响起,节目的结尾镜头滑过热闹的人群,掠过盛大的party场景。在这拥挤的画面中中,孟冠然依旧可以那么精准的看到她的脸,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在看到她那一瞬,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拧了一下,有一种窒息一般的疼痛。
唐尔的脸上没有笑容,她的下巴明显尖了许多,画着淡淡的小烟熏,面色有一些苍白,眼神淡漠,在人群中显得那样冷漠而疏离。
当然,五年的时间,足够让让任何一个人成熟,更何况是经历了那些悲欢离合的她。
在孟冠然看来,她变了许多,但是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她好吗?她快乐吗?没有他的日子,她一定觉得幸福吧。
“笃笃笃。”敲门声适时响起,敞亮的办公室内,收起哀伤的神色,那个男人拿起遥控器面无表情的关掉前方的电视屏幕,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变得高高在上百毒不侵。
“孟总,会议都安排好了。大家都在等您过去。”年轻漂亮的女助理推门进来,
“我知道了。”
孟冠然坐在位置上朝助理摆摆手。
助理刚出去。他眼前的电脑上的屏幕突然亮起,孟冠浩在视频那头嘻皮笑脸的说:“老弟,怎么样,看完了么,听说她的品牌马上就要进军国内市场了,你等了这么久不主动去找她,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回来,是不是很激动?五年了,她还是单身哟。”
“你这么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他冷声问道。
“孟冠然,你小子少跟我装了啊。心里其实激动的不行了吧?”孟冠浩耸耸肩:“在这么忍下去,小心有内伤。”
孟冠浩说着还往前伸了伸脖子,虽然隔着大屏幕,感谢现在摄像头的高像素,他依然在自己弟弟的脸上找到了一抹疑似崩溃的表情。
“我还要开会。”孟冠然尴尬的咳嗽一声,随即关掉屏幕,起身离开。
他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心里面却怅然一片。
内伤?太可笑了。
他早已武功尽失了,还谈什么内伤。
孟冠然入席,公司的所有部门经理已经在等着他。
在结束了一轮年中汇报后,孟冠然淡淡的开口道:“关于公司下半年的发展计划,我想听一下你们各位的意见。”
“董事长,我最近得到消息,咱们的老对手最近正在与那个在巴黎一炮打响的华裔女设计师April谈合作事宜。公司现在在各方面发展的都比较好,资金充裕,我觉得我们是时候拓展新领域,考虑在服装行业谋求发展。”一位叫李明的新来的副总一开口,所有人都噤了声。
服装领域,是他们的孟总最忌讳提到的词汇。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第一桶金就是在股市上追击跨国企业MQ挣得的。只用了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那个前途大好的公司就垮台了,那件事曾经是五年前在企业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件。然而,那以后,卓尔集团成立,并且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在各个行业,多个领域都独占鳌头的大公司,可惟独在服装这一块上,所有的企划案都会被驳回。
看到总裁那张越发冰冷的脸,公司的元老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位副总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孟冠然翻着手底下的文件,默不作声,李明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在逐渐冷场的会议室里尴尬的坐着,头越来越低。
过了好久,孟冠然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李明闻言猛的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甚至连周围的同事,都向孟冠然投以惊异的目光。
什么情况?孟总今天怎么了?
“关于这个我做了一份详细的企划案给大家。”为了能够在公司一鸣惊人,他显然是做好了调查,有备而来,招了招手助理将文案分发给了在场的各位。
大家纷纷低头去看,孟冠然蹙眉看了看,然后狐疑的问:“你要跟他们抢人?”
那位年轻的副总点点头:“是啊。”
“这样做风险很大吧。”
“他们双方肯定是有默契的。”
“说不定这次来就是举办签约仪式的。”
“可以找其他人嘛,她也不是很有名。”
“……”
大家看老总不排斥,一时之间也纷纷表态。
“不是啊,April风头正劲,并且她的设计真的很吸引人,大家不要觉得她只是从巴黎时装周才开始走红的,其实早在之前的纽约时装周的时候就有很多时尚买手注意她了,由此可以证明她的设计不单是在艺术的层面上让人惊叹,在迎合市场的方面做的也同样出色,这样的设计师设计的服装一旦推出将大有可为,而她现在正是大家关注的焦点,聘用了她,意味着我们可以省去大笔的广告费,我们即使无法与她达成协议,也能利用这个机会打响我们自己的知名度,一举两得。”
孟冠然看着李明眉飞色舞的介绍,他的心中甚至已经开始勾勒与她见面的样子。
五年了,他在等待的,也就是这么一天。
他有信心能够重新赢得她的心,在有生之年,无论花费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孟冠然等李明说完,合上企划案,缓缓的道:“那么,你就放手去办。”
总裁的脸上居然有一丝温暖而喜悦的表情,这让在场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散会后,孟冠然叫住了李明:“你等一等,跟我说说你联系到哪一步了?”
“啊,那个,其实我已经联系唐小姐的经纪人了,等她这周末一回来就会亲自来我那边的分公司面谈。”
“哦?”孟冠然的心提到了半空:“你跟她说了我们公司?”
“哦,”副总抬手搔搔头:“是这样的,其实她的经纪人是我在英国的同学,所以,我知道唐小姐她的性格比较呃艺术家,所以我就请同学帮忙隐瞒了一些东西……”
孟冠然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李明的肩膀道:“做的好,需要什么支持随时告诉我。”孟冠然先李明一步走出去,走了两步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随意的问道:“你约的她什么时候?”
“下周一下午四点。”
孟冠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孟冠然第一件事就是拨通助理的电话:“帮我把下周一所有的安排都推掉。”
“是,总裁。”
孟冠然挂断后,回身从落地窗前俯视整个城池,半晌他才喃喃的说了一句:“亲爱的,这一次你可再也逃不掉了。”
重洋之外的巴黎,正坐在房间看书的唐尔莫名的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吗?”助理心心问。
“我没事。”她用纸巾擦了擦鼻子,笑了笑。她远远的望着安静的矗立在不远处埃菲尔铁塔,心中怅然。
五年了,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要回国了。
而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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