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林见秋并不是天生早熟, 也没有什么比常人多出来的记忆之类的玄幻设定。
从记事起,他也是跟同龄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他只是比常人更加多思,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脑子转得快, 同一件事,一般人想一, 他已经想了十。
迷茫和委屈的时候不是没有过。
最早在外公外婆还没有来的时候, 母亲正处在项目关键期,差不多一年没有回过家。
父亲还有余力照顾他, 却不能俱,突一个通知过来,把儿子随便往警局或者邻居家一塞,转头就没影了。
在林见秋需长辈接送去学校的年纪, 每次送他上学和接他回家的人时常都不是同一个。
老师出于责任心,不得不留下来多盘问一下新孔是林见秋的什么人。
因此林见秋和来接他的人时常都留最后, 有时候还需同事或者邻居借传达室的座机队里打电话,找个老师认识的人来证明一下自确实不是什么人贩子。
林见秋就坐在一旁, 趴在窗户前,看同学一个个被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牵走,蹦蹦跳跳地吵闹买玩具或者去哪里玩。
牵他们的人么板起脸严厉地训斥, 么满脸温和纵容地“好好好”。
林见秋在旁边看过几次,已经将那些家长的孔记在脑海里。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代为照顾他的邻居或者父亲同事毕竟是外人,没有义务去了解他的喜好, 或者满足他的愿望,他也不好意思去跟人撒娇, 有时候提出一个小小的求都会觉得自任,但凡看出旁人上的疲惫和为难,他下一次就绝不会再提了。
渐渐地他就习惯于把很多话摆在了心里, 一些问题自想想就知道了答案,自就不必再去追问旁人。
尤是学习上的事,自想不通,还有一套教科书和一书房的科普读物,看一遍不懂,多看两遍也就慢慢能理解了。
他连学校老师都很少去麻烦。
还有很多的人生道理和人生观,也都是在周围人的潜移默化中一点点构筑成型。
他比同龄人更早地接触生和死的概念。
林爹队里办案子当不会让一个小孩子参,但也因为林见秋年纪还小,有时候他们吃饭休息的时候讨论案情也不会特意背孩子。
他们觉得小孩儿年纪小,不一定能理解,也不会记在心里。
但林见秋听得懂。
死亡发生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时刻,有些是生老病死自常态,有些是意外事故如车祸、坠楼,有些则是恶意的谋杀。
最后一个便是刑警队常接触最多的工作。
有些受害人很年轻便去世了,家人承受不住来警局哭闹,有些做好了心理建设,来认尸的时候也掩不住痛苦和悲哀的神态。
也有一些是平静乃至吵闹的,年迈的老人意外去世,一群子女在警局里就大打出手,为了争夺老人的那一套房子和几万元的遗产。
死去的老人躺在不知道哪块白布下,既不会生气恼怒也不会悲哀痛苦。
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死亡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剥夺人类一切尊严和权利。
所以才常有人说,生死以外,一切都是小事。
林见秋没真正见过死亡的场景,周围的人有意保护他,从不会让他直那样的场,但他会放在脑子里思考。
看得多了,想得多了——比同龄人多出十倍、百倍的思考,自也就“懂事”了。
林见秋最后一次因为父母的忙碌忽视而心生不满的时候,是在小学。
邻班的一个同学意外过世,家长组团来闹事,学校被迫放了一个下午的假,有些学生家长下午不在家,留在学校里自习。
没人有心情学习,都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一家人拿花圈、戴白布堵在门口,哭闹学校还他们的儿子,声音格外响亮。
有人偷偷摸摸跑出去打听消息,过了一会儿从后门溜进来跟他人分享。
死的人是隔壁班的小胖墩,平时为人处世很有优越感,除了他屁股后的几个小跟班,没多少人喜欢他。
他家境不算好,但几代单传才得了这么个大孙子,家里格外宝贝,家长吃糠咽菜攒钱,所有资源和期望全都砸在他一个人头上,因此也就养成了骄纵任的格。
很多年以后的流行词来说,他长大了妥妥是个极品直男癌妈宝男。
不过说底,那时候他也就是说话做事讨人厌了一些,倒也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他却在某天回家之后冷不丁地死了。
报警之后,法医验尸,警方从头调查,结果显示小胖墩是受了惊吓出现了严重的应激反应,加上过度肥胖导致体质很差,一时间没挺过来,就这么被吓死了。
至于底是看了什么被吓,由于那时候技术有限,警方最终也没有调查出来,只能大致确定范围是在某个小巷周边。
按推测来说,最大的可能是被某一户人家的大狼狗吓了。
只是由于没有决定的证据,谁也没办法向狗主人追责。
小胖墩的家人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坚持认为一定是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一群人有了指责的象,怒气上了头,抹了眼泪便冲了学校门口。
上至八十岁的老,下至五六岁的远房表妹,一大家子呼啦啦地围在门口,格外壮观。
校长不得不出应付。
一开始他们以为这家人是想找借口勒索学校,借机讹一笔钱,甚至已经私下商量好了底线,而真正前去交涉之后,他们才发现,这家人更像是借此发泄。
学校这边主动提及赔偿款的事,几个远方亲戚神色动摇,小胖墩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却瞪圆了眼睛,那些话变成了火上浇油。
一群人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民警场也依吵闹不休,留下的学生们回去的时候不得不绕道从小门离开。
林见秋回家必经过学校正门,他背书包从人群外绕开,听一声惊呼,是年迈的老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警察提醒他人散开,连忙叫了救护车。
林见秋站在原处停了片刻,抬头看几个人眼睛哭得通红。
中年夫妇头发白了大半,慌张地去扶老人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仿佛下一秒也跟摔倒。
救护车呼啸驶来的时候,林见秋才迈开脚步继续往家走去。
这段时间他家里没人,林爹忙案子,楚教授在学校,因为学校离家近,林见秋年纪稍微大那么一点,就可以自回家了。
回家之后家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林见秋知道他可以去邻居爷爷家吃饭,但进了门他就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连灯都没开,书包压在肚子上,里装他空白的亲子作业。
林爹答应过他周末带他一起去参加植树活动,不过任务来了自只能失约。
林见秋第一次拿了个不及格的成绩,虽说不记入总分和档案,但他还是有些不爽。
家之后,他一边生闷气,一边就不想动了,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过去,混沌的意识里又想门口看的那一幕。
他不觉得小胖墩一家的做法是的,但从他们身边路过的那一刻,他也确实感受了那种因为亲人的离去而产生的巨大痛苦。
林见秋跟小胖墩不熟,方不敢招惹他,关系仅仅维持在隔操场见过一两,但林见秋习惯于多想。
从死亡延伸开,能联想很多东西,不过都藏在了混沌模糊的梦境意识里。
林见秋半夜被灯晃醒,抬头的时候把刚进门的林爹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睡?”林爹快步上前,摸了摸儿子的脑门,没感觉发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怕冻感冒了!这段时间我可没空照顾你。”
林见秋来挺想抱怨的,一抬头看父亲眼底的血丝,眼圈黑得像是几天没睡觉,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外套上一身怪味,说他从桥洞的垃圾桶里钻出来的都没人怀疑。
于是林见秋又把话咽回去,撇了下嘴,抱书包回了房间。
反倒是林爹,张口一句“早点睡”还没说完,往沙发上一坐,没两秒钟眼皮子就粘上了。
他最近在查案,不管有没有查完,完全可以就近留在队里休息。
但他还是硬撑回了家。
林见秋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上学,就看亲爹还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长手长脚东倒西歪。
自也不可能想起来叫儿子起床。
林见秋看一眼时间,自从柜子里翻出两袋饼干和一盒牛奶,背书包正走,想想又折回去另外拿了饼干和牛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转身出门之前,他报复地力拍了两下林爹的肚子。
林爹伸手挠了挠肚脐的位置,没醒。
林见秋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咬吸管背书包出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林爹被关门声吓得摔下沙发,也把林见秋那点怨气关在了门后。
学校的风波很快过去,那家闹事的人最终和学校私下和解,之后听说是全家搬了另一座城市。
谁也没再见过他们。
后来,那年的年中一场大地震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林见秋所在的城市安恙,但报纸和电视新闻铺天盖地,所有的单位和学校都在组织捐款。
林见秋从楼下拿回来报纸,看见数次巨大的数字下都刻一句话——
这不是多少的数字,而是多少个家庭的悲剧。
一个人的死亡通常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数个之关联的悲剧,痛苦和伤痕都已经刻下,永远消除不掉。
那年那两件让林见秋印象最深的事,实际上都和谋杀案关,若论救死扶伤,也应当是医生最当之愧。
林见秋只是想自。
他的父母很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若是有一天他因意外离世,他的父母固会悲伤痛苦,也一定不会因此被击垮。
林见秋就是有那样的自信。
他们都有自推卸不掉、也不会去推卸的责任信念,不单纯是为了自,而是为了更多的那些普通人。
有那么多的支撑,所以怎么也不会倒下。
林见秋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高兴,内心深处也不由地为之松了一口气。
从那之后,他渐渐能明白并理解父母工作的意义。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莫名放松的原因,直林爹和楚教授一起跟他谈及未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
——是因为“责任”的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