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名叫唐德茂的人,已经50多岁了,这是一位老煤炭,是一位机电专家,在内蒙古一座千万吨级特大型现代化煤矿做矿长。他从鄂尔多斯赶到王家岭救援,竟然天夜没有升井。作家鲁顺民对他进行了认真采访。唐德茂先生回答问题同样十分认真。唐德茂说:
王家岭事故发生的第二天,中煤集团老总王安打电话给我,让我火速赶往现场参加救援。他知道我在矿山机电方面有些专长。
王安亲自打电话,这么远调我上阵,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紧急到达现场一看,一建6处基本上瘫痪了。下井看了救援情况,发现这个在建矿井安全设施不完备,永久设施不到位,所有救灾管路都得重新安设。尤其主排水系统还是临时系统,抗灾能力一点没有,中央变电所也没有,中央水泵房水仓施工一半,地面供电系统没有形成,主要排水设施设备不到位。
王安和我都急坏了。王君省长毫不客气,说中煤不行就撤下来!家属们在井上打人闹事。我只有埋头苦干拼命。到第四天,大泵终于安装好,救人的希望就在这几台大泵上。我在井下开启大泵抽水,水还没有提升到高度一半,水管爆裂了。因为水管壁太薄,承受不了那么大压力。首次开启失败,真是要了命。
我马上要求对两个90度的弯管进行改造,由一变三,再次开启大泵,地面开始出水了。
这是首次大功率排水,地面那种激动可想而知,救援者欢呼,家属们流泪。但仍不顺利,斜巷00米处再次发生管口断裂,那种焦急,真是没法说,上井就给中煤集团领导发脾气。
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来了之后向供应部领材料,物资根本领不来,领不来便罢了,还相互推诿说有人告诉不用了。我说:小伙子,你要是在我单位,我马上开除你!
这时候发脾气有什么用?还得对管路实行加固,来回检查,大巷一趟来回要爬坡4公里。
总是爆管,又不可能重新安装新型管路,只能反复加固。每次移动大泵也特别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制订第二套方案。
第二套方案,就是用4台每小时100立方米的水泵给大泵供水。大泵保持正常连续工作,不必停泵移泵,小泵交替延移供水。由于距离短,实际输水量要比额定输水量更大,单泵能运行到每小时140立方米。小泵移起来,四五个人就能抬动。
当时提出这个方案,总指挥陈川平盯着问我:你有没有把握?我说:现在还没有更好的方案,我只能说是有把握的。
4月日,管路再一次断裂,突出大水差点将我冲倒。同时另一处也发生断裂。
明知道底下有活人,就是救不出来,你说焦急不焦急?我强力实施第二套方案,马上实施,刻不容缓。用了整整4个小时把4台潜水泵、7台开关、1000米电缆全部安装到位,到中午1点,大泵开启,没有再发生事故,下水很快。
从号开始,我再也不敢升井,一直盯在井下,待了天夜,以便快速处置问题。方案是我制订的,是我强制实施的,压力就特别大,底下的人生死不明,我真是把自己给拼上了,连续6小时一眼没眨。
没想到4月4号那一天,有人给主泵供压的高压馈出柜加了瓦斯闭锁,这时候正在排水最关键时刻。一加这个瓦斯闭锁,麻烦来了。因为井下发生浪涌,同时有瓦斯泄出,一有瞬间瓦斯,那个柜子马上掉闸断电。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给变电所打电话,电话打不进去,都是忙音。再给调度室打,调度室也不清楚。我命令一名电工去把电闸合上,一会儿又掉了。
来回打电话这通折腾真是筋疲力尽,因为电话线不够长,电话离大泵有100多米,放在追水泵与大泵中间,两头都够不着,还得上下一个坡,脚下是8条输水管路,就这么来回跑。
我带着电工往井下变电所跑。有1公里的样子,到了变电所,嗓子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就比画,打哑语。我一看电柜,这才知道装了一个瓦斯闭锁,气得简直要疯掉。瞬间瓦斯凡是超过1%,它就自动断电,变电所说这是按规程办事。我说我还不懂得这规程!我真想骂人,抢险工作面一个班配个瓦检员,五六个安检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安装什么闭锁!你王家岭如果早按规程办事,还会出这样天大的事故?
再打电话,才知道王安命令说,瓦斯一旦达到1.5%就断电,到了下面,他们居然设置为1%就断电,真让人差点气哭了。气流涌出时,瓦斯上到1%,瞬间不到一秒钟,时有时无,我说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必要!连续抽水才是最救命的。
这个电柜是济源产的,我没有用过,一着急,便亲自动手拆那个装置,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平时无所谓,困在底下的那些工人们,这一个半小时就是命!
甩掉了瓦斯闭锁,浑身乏力,没有力气再折腾了。
4月5日凌晨,巷道开始涌浪,真有点像大海浪涌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气势非常骇人。里面空气在释放,说明距有人地方不远了,瓦斯也跟着往外涌出,在瓦斯达到0.88%的时候,有人惊慌地大喊一声撤人。几百人同时跑步向外冲,很混乱,我真担心把人踏死,大喊别着急,必须有秩序外撤。工人全走完之后,就剩我和几个瓦斯员,坚持抽水。到了4点多,又把人叫回继续延泵排水。排到早晨6点多,气浪慢慢降低。终于在8点多看到里面有微光,那是活人啊!为了更进一步证实里面的灯光,我让所有人都关闭矿灯,证实确有生存者以后,抓紧报告实施抢救,到10点15分,第一批人被运出来,我非常激动。
第二批原预计86人,实际出了106人,且全部活着。我再也止不住激动的眼泪了。
最后天夜,一次换班00多人,他们可以换,我不能换下来。我很累,但大家对我也非常认可和支持,再累也不能喊累。一想到里面有活人,再累都无所谓,是救活人给了我力气。干煤矿的人,这份心情别人可能无法理解。反正就这50多岁100多斤,放在王家岭吧。
我瘫坐在巷道边,看着把一个个被困人员抬出去,才感到要累垮了,我快不行了。
说起来,压力最大的恐怕还是中煤高层领导王安,王安几乎8天8夜没休息,半夜站在井口等待。记得号早上在皮带机房召集中煤高层领导会,王安沉痛地要求大家尽到职责。他说虽然我提拔不了你们,但撤掉你们还是能做到的。这种震慑力,所有负责人肯定这辈子也忘不了,可惜平时忽略了,你看,无论是升井的108人,还是被困的156人,为什么几百人当中没有一个领导身在井下?你这个跟班带班制度在哪里?这是大白天,井下竟敢没有一个领导带班!
这个矿地面建设严重滞后,井下永久设施严重滞后,通风、供电、排水系统均未形成。太乱,这是在建矿井的一个通病,必须改变。
我们老煤矿工作者,对煤矿充满感情,我要说:煤矿是文明生产单位,不是地狱。我们宁可不要这样的奇迹,也要文明管理,要科学。事故是可以避免可以控制的。
唐德茂先生的焦虑和痛苦,弥漫在整个抢险指挥部。总指挥陈川平焦急地说:凡是能在有效时间内完成任务的单位一把手,奖励100万元!完不成任务的,趁早别干!
王君省长在焦急之中毫不客气地对中煤老总王安说:就是要限期排水,你们中煤到底有没有金刚钻?你们要是拿不下来,我就让其他队伍接手上!
新闻发言人刘德政先生说:无论排水或救人,其先决条件是取得进入灾区的通道,这个通道是井下大巷最低洼的地方,水全往这边流,只有把这一段的水排到一定程度,才能进去救人。救护队、冲锋舟,急就急在没有通道。这就是关键。
排水,排水!
救援大战中,指挥部实施科学排水方案,一是从井下直接往地面抽水,二是把水直接排到南大巷泄走。新闻发言人刘德政也是一名煤矿工程师,他在4月日晚8时向大家通报:用于井下排水的三个水平孔,在钻通了150米岩石后,两条本来并不相连的大巷,终于贯通了,第二排水方案得以实施。抢险者们正将排水和导水两个力量结合起来,加快了水位下降。
到4月4日中午1时,井下总排水量达到了1.万立方米,井内水位下降10米多。我即时采访陈川平总指挥,他感叹地说:这个平行钻孔要想打得准,恐怕比直立打孔还要难哪!因为钻头自重的力量会往下沉,结果三个平行孔都打准了,真不容易啊!
让恶水自流到井外去——这个方案极富智慧与成效,我们在采访中得知,是一位名叫武华太的山西老煤炭,首先提出建议的。武华太身兼西山煤电集团董事长和党委书记二职。事故当天下午,他在京出差,正要从首都机场飞返太原,突然间手机铃响,接到了王家岭抢险命令。于是他抓紧改签机票,直飞运城。他极快地到达抢险指挥部,在现场等待自己集团的救援队人马。
武华太是参与制定科学救援方案的首批煤炭老总。他详查图纸,对于王家岭巷道布局做出了分析,断然向指挥部提出了新奇大胆的排水建议。要完成这一方案,必分三步走:第一步,立即在井下筑一个堤坝,从而建成蓄水仓;第二步,立即用多台水泵向水仓内短程抽水蓄水;第三步,从另一条巷道钻透150米岩石,把个钻孔打入水仓,从而将水自动排出。
王君省长是一名老煤炭,陈川平总指挥也是一名老企业,他二人听武华太这么一讲,当即主持多名老总进行深入研究,使方案进一步细化,并付诸实施。事实证明,这一方案与传统的大泵排水方案并举,产生了功效。否则,到等9天攻入纵深救人,还是实现不了。被困人员就更难坚持了。
回头一看,在煤矿劳作了0多年的武华太,此刻像年轻时一样,猫在一个旮旯里正迷糊着。这种人,对矿山太熟悉了。在井口边,在山风中,在细雨中,武老总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铁管子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说不清睡着没有。他和那位负责大泵的唐德茂先生一样,一进入抢险,浑身上下与救援队员们没有任何区别。谁也看不出来他们都是几万人大企业的董事长。
一场科学救援,先后打通了两个立孔,三个平孔,这五个孔眼的作用真是太重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