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了晌午, 紫禁城上方突然一阵电闪雷鸣,撕开层层的乌云,对着这片金色的皇城劈头盖脑地砸了。
其声势赫赫, 让觉得仿佛脑袋上真有雷公推车,电母闪鞭。
一青色的紫色的裂纹将天幕撕裂的同时,居然起了一场冰雹。
砸在黄色琉璃瓦上的雹子, 最小都有婴儿拳头的大小,也不知砸坏了多少宫的奇花异草。
要知现在这都过了七夕节了, 整北-京都热得让喘不过气,发生这种怪事, 这不是异象嘛!
有些老的内侍不由得想起了, 比他们再老些的宫女太监们讲古的时候,提过在永乐年间, 朝大殿遭遇雷劈, 被天火焚烧,直到正统六年,全部才修缮完毕的往事。
据说这是因为永乐帝身为叔叔, 却夺了属于侄子的江山, 得位不正。这老天爷是看不去了, 才降的警告。
幸好日的雷电虽然厉害, 但是只劈了周太后所在的仁寿宫偏殿, 一间用堆放杂物的小房间而已, 倒还没有其他的损失。
也不知这次奇怪的天象,是出于巧合, 还是在警告着么。
但是周太后为此受到惊吓,整晚不能入眠。
她口口声声说在寝殿墙壁上见到奇怪的黑影,还责打了当夜当值的宫。昨日特意请了钦安殿的法师去除祟。
身为子, 皇帝自然要在母亲身边尽孝侍疾,这两日朱见深都是了朝之后,直奔仁寿宫,陪伴抚慰周太后。
“哀家都病成这样子了,怎么庆云伯府的都没有探望哀家呢?阿寿呢?他的妻子呢?”
头戴着丝缎抹额,刚喝完了安神汤,周太后重重地蹙起柳眉,将药碗递还给宫女惠儿。
“早就派去请庆云伯府的家侍疾,但是一连天去了,庆云伯府上的都说国舅爷自打上月去送崇王殿出京后,就一直没有回府。奴婢寻思着,可能国舅爷不放心咱们殿,就一直跟着车队,想要把崇王殿送出京畿再折回。这么算算,说不定还要再些时候呢。”
惠姑姑将药碗转身递给小宫女,然后端上漱口的茶水,给周太后漱去口中的苦药味。
“又说命妇云氏自天热后就一直病着,她身子虚,受不住暑气,也就不能宫侍寝了。”
云氏是周寿的妻子,一年到头都病病歪歪的,管不了丈夫,也管不住儿子。
周太后一向看不惯她,也就由得她去。
“若是如此,阿寿也算有心了。不枉费哀家一直那么疼惜他。”
周太后漱了口,用丝帕擦去嘴角的水珠。
“他这做舅舅的疼甥,竟比他亲兄弟疼的更多些……哎,哀家病成这样,整宿整宿地夜不能寐,若是泽儿还在宫内,一定担心记挂我这做娘的,日日承欢膝,好叫我开心。”
周太后说着,忍不住又开始联想,日京城了那么大的冰雹,也不知京郊那边如何了?
小儿子他们及时找到了躲避的地方了么?路会不会被冰雹雨水冲垮?
若是半路上淋雨生了病,随队的太医医术如何,药带的够么?
本就被吓疼的脑壳经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着急上火。
“万氏呢?皇帝要上朝,批阅奏折,她为何不探望本宫?”
周太后一上火就想着折腾。
据说钱氏这段时间身体又不好了,病恹恹的不出门。万氏作为她的儿媳妇,不在她的仁寿宫待着伺候婆婆,总往清宁宫跑是么意思?
钱氏是她的嫡亲婆婆,她难不是么?
“娘娘,这万氏还是不咱们宫的好。”
惠姑姑说着,转过头挥退了小宫女内侍们。
见到屋除了她太后没有别了,弯腰,凑到周太后耳边说。
“据说万氏的那弟弟,这次在徽州那边闯出大祸了。”
“怎么?皇上不是很信任他么?小屁孩子一,居然已经是四品官了……呵呵,果然是只要万氏搭上点关系,我那儿子就没有不喜欢的。”
到万达出事,周太后登时觉得脑袋没有疼的那么厉害了,好奇地侧耳倾。
“据说这小万大一到徽州就闹得鸡飞狗跳。带着一妖,又是拆庙,又是拆牌坊。还把家当地的家长老,吊在牌坊上面用鞭子抽打侮辱……”
惠姑姑绘声绘色地说。
周太后的嘴巴都张了起。
“那两家可是有千百年历史的大家族了。被小万大那么一闹啊,居然两家都从祖祖辈辈住了多少代的祖宅搬了。说是经过这番羞辱,折煞,颜在当地继续住去了。”
惠姑姑咬牙切齿地说,“害的好好的家抛家弃族的,这万大,他就是这么一恶!”
“真是有么样的姐姐,就是有么样的弟弟。做出这样的事情,陛居然不管呢?”
周太后愤愤。
“据说这两天参万镇抚的折子堆起都有那么高了,很多江南出身的官员联名上了弹劾折子,但是全部都被陛压了。陛这是铁了心要保他,朝朝那么多忠臣的心啊,都要因为这万镇抚的事儿给弄寒了。”
惠姑姑搬弄是非的本事堪称一绝。
不过事确如此,万达在歙县的举动过于惊天动地,简直就是把江南仕子他们背后书院、家族的脸面放在地上回踩。
尤其是把吊在御赐的牌坊上鞭打之事,只着都让觉得骇闻。
这可不是打江南读书的脸了,这是把孔圣,朱老夫子;是把君臣父子,纲五常,皇权礼教全部打碎了踩在脚底呢。
据说消息一传回京城,就立即惊动了整朝野。
武将的态度如何,暂且不论。
至少在满朝文臣们的眼,这位北镇抚司的万镇抚,如今已经完全可以永乐年间祸害朝廷,诬陷周新、解缙等一干忠臣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还有朝利用夺门之变,大兴刑狱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门达、逯杲之流相提并论了。
“陛那么包庇万镇抚,还不就是因为他的姐姐么……对了太后,您说咱们的仁寿宫,又没有之着火的奉天殿那么高,楼宇也不是最金碧辉煌的,为么这老天这回打雷雨,偏偏就劈到了咱们的偏殿呢……”
惠姑姑越说越小声,语调也逐渐诡异了起。
“是啊……非但如此,哀家那天夜,分明还看到了有黑色的影子在我的寝殿晃荡。哀家同皇帝说了,他居然说我只是惊惧过度,才心生恐怖……可笑,真是可笑。”
周太后越想越不对头,“俗话说:白天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哀家从都是行的正坐得直的,怎么会心生恐怖。你快说说,这是为么?”
“我说啊……这小万大在徽州带着妖做法‘招魂’。说招出了一死了两年的女鬼,还有一野出。他带着这一一鬼把整上歙县都给祸害了。最后他居然做主,把野许配了给了女鬼,让他们离开徽州,继续害去了。”
“这,这……这万大,还有这等本事?还能‘招魂’?”
光天白日的,周太后得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一阵阵地发冷。
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通了么。
“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这天雷还有这七月冰雹的异象……”
周太后害怕地指着那天遭雷劈的偏殿的方向,“是那万家……”
“她弟弟都能招鬼了,万氏她招雷么的,应该不是么难事吧。”
惠姑姑低头,警惕地看了看窗户头。
“娘娘……昨日法师在殿内做法,奴婢多心问了一句。法师说……”
“说么?”
周太后紧张地问。
“这鬼神之事,不可不信。这万氏明明那么大的岁数,也不是么绝色,却能一直盛宠不衰。陛一二十岁不到的大好男儿,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偌大皇宫那么多女子,都是青春年少,他却一都不亲近。奴婢私问过昭德宫伺候的宫女。她们说——在这万氏的衣服上,时常能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
“狐狸骚臭?难她拜狐仙?是啊,恐怕也只有狐狸精才有如此的手段了。”
周太后觉得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了。
“那商汤天,就是亡于苏妲己之手。苏氏之女,不就是被狐狸精附体了嘛?结果害得殷商王朝毁于一旦,纣王身死,还要背负千古骂名。这万贞儿……这贱婢是要害死我儿,要害死我朱明江山啊!”
周太后心急如焚地说。
“这次咱们仁寿宫遭雷劈,怕就是那万氏的手笔。要奴婢说,娘娘夜见到的影子,就是……就是万氏那狐狸精,夜现出原形,警告娘娘了!”
“警告哀家?”
“是,娘娘不喜万氏的事情,宫内尽皆知。万氏她内心怨恨娘娘,这偏殿也好,夜的影子也好,都是万氏她在吓唬娘娘呢。这次只是警告,若是咱们再她作对的话……”
“如何?”
“娘娘难忘记了现在住在夹的废后吴氏了么?”
惠姑姑抬高了声音问,“她能废了吴氏,也能……”
“她敢!哀家是皇帝的亲娘!”
周氏闻言,重重地拍了一床沿,“只说过废妃,废后,何曾说过废黜太后!”
这么想,当初吴氏才被立了一月的皇后,就突然在昭德宫发癫,导致她自己被废。这种怪事,亘古未有。
想那时候,她也应该是受到了万氏妖术的蛊惑,才会如此啊。
“妖,妖!万氏姐弟都是妖。她祸害后宫,她弟弟就祸害朝。这一对姐弟……不,不止他们姐弟!”
周太后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双目之中是乎要溢出的恐惧。
“皇长子……他还是么?”
“娘娘……”
这惠姑姑一开始不过是到一些流言蜚语,想要到这挑唆两句。
没想到话赶话的,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推理之后,居然把话推到了当今皇上唯一的儿子的身上。
“狐狸精生的,会是么好东西?”
周太后牙关不断颤抖,她这次是真的吓到了。
“妖生的,自然也是妖精。好哇……幸亏哀家今日察觉到了。不然真的有一天,被这妖之子登上九五之尊……不!不!”
周太后挣扎地将双腿放到床沿,竟是要往头去。
“决不能让她得逞,我朱明的江山,不能落在妖之子的手中。哀家要去告诉皇帝,告诉皇帝……”
这周太后本就在病中,如今自己把自己吓得浑身发抖,没两步就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
“娘娘!啊,快进扶娘娘起。”
惠姑姑搭着她的肩膀,冲着头叫。
“娘娘,这事儿急不得。”
她将嘴巴凑到周太后身边轻声地说,“天长日久的,等娘娘的身子好了,国舅爷回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周太后在众的搀扶,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看着床幔上绣着的瓜瓞连绵百子千孙的图案,纤纤素手抓起身的绸缎被子,双眼通红,乎滴血。
“妖之子,绝对不能……哀家要替先皇守护住这大明江山。”
如果说上一次,周太后想要毒杀皇长子,还仅仅是出于对万贞儿的怨恨的话。
这次的她,则终于找到了更加高尚的理由——大!
为了“大”,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
决不能,绝不能让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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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娘娘,喜讯啊。刚收到江西那边报,小国舅他们已经在天启航,不日就要回到京城了。”
昭德宫内,怀恩接到小太监的报,急忙了进,对着正在逗着皇长子玩耍的朱见深万贞儿喜。
“真的么?素素要回了么?”
不等万贞儿说话,小汪直“嗒嗒嗒”地从碧纱橱跑了出,到怀恩身边,拉着他的衣服摆,高兴地问,“素素要回京了。案子办完了么?”
“万侍长,你看看这小子,被你宠的都快没有规矩了。”
朱见深推了推摇篮,指着汪直笑骂。
骂归骂,语气半点责备的意味都没有。
“阿直,过。”
万贞儿笑着将汪直唤到跟,揽着他的腰,疼爱地摸了摸他红苹果似的脸蛋,说,“规矩?我们阿直在头是最懂规矩的。也就是到了弟弟的消息,心高兴,一时忘形罢了。是不是啊,阿直?”
“是,陛,娘娘,阿直最乖最话了。”
汪直点了点小脑袋,大眼珠子一转,得意地说,“是不是因为日阿直小千哥哥办案办的好,素素他才能那么快回呀。”
说起日去“荣宝楼”办案的事儿,汪直就兴奋万分。
那荣宝楼的掌柜,一开始还巧言令色,欺负他年纪小,以为他不懂这古玩瓷器的内幕。
谁知被他言两语就将底子都掏了出,被他问到当场翻脸,还想动手打。
结果他自己被小千哥哥胖揍一顿不说,整荣宝楼上都被他带守在门口的东厂番子们一举擒获。
他们在荣宝楼的书斋内找到了地,面存放着大量御器厂出品的贡瓷。有窑变的,也有本应该销毁,但是没有销毁的次品。
非但如此,还有很多原本应该存放在宫内的古代书画,古玩,玉器,居然都出现在这宫的古玩店。其中,居然还有秦朝的铜器汉朝的玉佩,更有唐宋大家的书法作品。
小汪直看的眼花缭乱,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他可是日日在昭德宫内观摩朱见深写字作画的。
昭德宫满屋子的宝贝,早就把这小孩的眼力养的刁钻到了极点。
这批古董被重新运回宫内,经过尚宝局尚宫局的核验,发现这些才是真品,而宫内各殿陈设的古董文玩,居然都是精心仿制的赝品!
堂堂大内皇宫的珍玩,居然被偷梁换柱,拿到了宫去变卖流通。天子嫔妃们日夜相对的所谓“古董”居然是“西贝货”,简直滑天之大稽。
朱见深这辈子最爱古董书画,闻汪直的上报后,气的差点一口气都没提上。
这还只是一小小的荣宝楼的地查出的,谁知整皇宫,还有多少好东西被偷梁换柱了!
如果说两年户部的马侍郎偷运国库银两,只是戳到了朱见深的肺的话,那么这次的事情,简直让皇帝觉得自己被连续往心脏上捅刀子了。
他当即命抄了荣宝楼,又派东厂将整庆云伯府秘密监控起,更命令尚宝局彻底排查宫内的各珍宝,看看到底损失了多少。
这还不是最让朱见深震惊的。
在那地内,除了书画古董,居然还有十妙龄女子被囚禁其中。
看到东厂的马执着火炬打杀进,那些女子们居然都不哭不闹,一都傻愣愣地坐着。
最后还是梅千张江湖经验丰富,发现她们都被了控制心神的药物,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可以任由欺负凌辱。
这荣宝楼,他居然不止是销赃窟,居然还是魔窟淫-窟!
堂堂京城,天子脚,首善之都最繁华的街,居然有这么一恐怖的地方,做着这样骇闻的事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庆云伯这把保-护伞,他们才敢如此放肆!
“是啊,多亏了阿直,这次案子才能审得那么顺利。”
朱见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汪直满眼期望夸赞的神情,伸手摸了摸他高高扬起的小脑袋,“等你的素素把江西那边的犯证带回京城,这案子就能结束了。这都是你们两的功劳。”
汪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抱住内侍小帽子,不禁“嘿嘿”笑了起。
太好了,他也能为陛,娘娘还有素素分忧了。
汪直想着,又有一些失落。
这样的话,他身为“罪之子”,是不是就可以一点点地洗涮掉身上的罪孽了呢?
大家,是不是就可以原谅他,多疼他一些了呢?
万贞儿看出汪直的心思,心疼地将他搂在怀,贴着他幼嫩的面颊说,“傻孩子,想么呢?娘娘永远疼你。素素也疼你……”
经过上次汪直“以身试毒”的事情后,万贞儿是彻底将他视若亲,当成是自己的亲甥看待了。
“娘娘……”
汪直双眼红通通地,用手去勾万贞儿雪白的脖颈。
娘娘身上好香啊,就跟阿娘一样香……
“陛……”
就在昭德宫内一片乐之际,覃昌太监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宫门。
“怎么了?”
怀恩不满地回头看着他。
奇怪这么向都懂得分寸的,是么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江西,江西东厂那边又传消息了……”
朱见深,万贞儿汪直齐齐抬头望了过。
“小国舅他出事了。”
覃昌知这事儿瞒不住娘娘,只能如汇报。
“小万大他被刺客袭击,受了重伤,命在……命在旦夕……”
朱见深闻言,不由自主地拍了一-身的摇篮。
正在熟睡中的皇长子猛地被剧烈摇晃,忍不住“呜哇”一声,剧烈地啼哭了起。
“命在旦夕……弟弟!不,不!”
万贞儿闻噩耗,只觉得一口痰气上涌,堵在胸口。
她想吐又吐不出,面容一子从通红变为苍白,最后双眼一翻,朝身后重重倒去。
“娘娘!”
汪直到万达出事,也是吓得不能自已。
幸好他眼疾手快,在万贞儿的脑袋就要撞到地上青砖之时,一子趴到了地上,用他小小的身子,垫在了万贞儿的方。
“救!快救啊!”
“御医,快传御医!”
昭德宫内顿时乱做一团,皇长子的哭闹声响彻云霄,朱见深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想要去拉晕倒在地的万贵妃,他看着屋檐头又是一片乌云压顶,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周寿!
朕的好舅舅啊,你把朕害得好惨。
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弟!
“杀了他!”
紫禁城内,这对天底最珍贵的母子,同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