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安喜宫内
京城的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了, 御花园里的花虽然还没有开放,万贞儿今天却来了兴致,带着宫女们花房里选了多枝各色花卉, 准备在春天正式到来之前,将安喜宫妆点起来。
朱见深正坐在正厅里翻着送上来的奏折,抬头正见到万贞儿手持一只粉色的百合对他盈盈一。
“人比花娇。”
朱见深放下折叹道。
“陛下不正经。”
万贞儿一手扶住羞得通红的脸颊, 瞪了朱见深一眼,“都老夫老妻了, 还如此不知羞……再说了,臣妾都多大了, 还比花娇呢。”
“这和多大有什关系。君戏言, 朕说了‘比花娇’,那就是‘比花娇’。”
站在一旁的宫人们忍不住纷纷掩嘴。
“京城里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草原上可还是冰雪未消呢。”
点了点桌上放着的奏折, 朱见深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参阿直的。”
“参阿直?他远赴北疆,都不在西厂,那些人做什要参他?”
万贞儿放下剪刀, 将宫人们挥退了。
年西厂初设, 阿直为了办案得罪了一圈人。
人人都说他是趋炎附势, 残害忠良的狗阉贼, 把孩委屈的, 时常忍不住到安喜宫来找万贞儿诉苦。
万贞儿有时候想着那西厂关了也挺的, 反正阿直这“宦官”也当不了几年,早晚要出宫改换身份重生活的, 何苦背这个千古骂名。
只是朱见深说将来就算阿直出宫,也是跟在万达身边,或是做他的亲兵, 或是做锦衣卫,遇上的委屈只多不少,这些就只当是考验吧。
万贞儿从小把汪直拉扯大,知道这孩最是敬佩忠臣良将,满心要做大英雄,在战场上立一番功劳。所年初知道他被派辽东军营,还为他高兴了许久,觉得小雏鹰终于找到了能够翱翔的天空了。
这边人刚才出个把月,怎又被人弹劾上了呢?
“都是山海关沿途来的折。”
朱见深道,“说阿直在回京的路上,私设仪仗,惊扰百姓,欺压官兵,收受贿赂。他这‘西厂提督’的威风啊,是从京城给一路抖到辽东了。”
“阿直不是那种孩。他这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万贞儿肯定地说道。
宫里什东西没有,锦衣卫什依仗他没见过,需要关外摆这谱呢。
她自己带大的孩,最是了解不过了。
“是啊,昨天收到了西厂递来的情报,辽东的题可大了了。阿直和小郎舅兵分两路,他在山海关那边大张旗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小郎舅则深入草原女真部落,暗地打探军情。”
他们没有辽东之前,朱见深虽然对陈钺呈上的折有所怀疑,却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如此“精彩绝伦”。
汪直上奏,准备在山海关直接将此人拿下,然后锁回京城,下西厂大狱。
朱见深直接批复了一个“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准宜行事”。
“是如此了。阿直岂会如此浮夸,自然是为了办案。”
万贞儿听到朱见深如此说,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说到底,这一套套的,使得那得心应手,还不是小郎舅一手调-教出来的。”
朱见深打趣说道,“阿直也,阿澜也,都学了他一身的江湖匪气。你太……他和小郎舅接触的时间少,那就是静静的,像个皇的模样。”
说起来,朱佑樘刚到昭德宫的时候不肯吃饭,还是万达哄他乖乖开口的呢。也不知道这小身上有什魅力,那讨小孩的喜欢。
“是是是。”
万贞儿故作奈地叹了口气,“的呢,都是学陛下的。坏的呢,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教的。”
“正是如此。”
朱见深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哈哈大起来。
安喜宫内,一片春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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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了一个通宵的北风和雪花终于在凌晨时分渐渐停歇。
万达躺在榻上,着身边还在呼呼大睡的阿澜,决定让他再睡一会儿,把被角给他掖了,小心翼翼地起床穿衣服。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恰睡在隔壁的杨休羡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
“小邱还在睡?”
“何止,还在说梦话呢。”
杨休羡和邱晋睡一个房,他把床让了出来给小邱,自己打地铺,也是一早就醒了。
两人走到楼下,打了一盆热水轮流洗漱了一番。
虽然还早,不过回龙客栈的两个伙计已经在门口扫雪了。
屋檐下结满了长长的冰铃铛,一个小伙计竖起拖把,一路把它们敲打下来,地上顿时散了满地的水晶。
连绵百里,边际的白色雪原在初升的红日的照耀下,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就是大明的北疆。”
杨休羡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又鲜的空气,觉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了。
万达咳嗽了两,也挺起胸膛,想要剽窃些未来描北国风光,红妆素裹的诗词。
结想了半天,脑里飘过的只有那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顿时羞愧地下头,哀叹自己怎当年就不念书呢。
他们本为自己起得早,没想到还有早的。
远处传来马蹄,踏碎了这一片暇的雪白,是拓津的两个手下回来了,手里似乎拎着什猎物。
到站在门口的万达和杨休羡,两人还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万达也对着他们点头,下一刻却将脑袋转到一边,冲着杨休羡皱了皱眉头。
昨天那一番比试之后,十娘上了不少酒菜,都是大块的肉,大碗的酒,很对这些奔忙了一整天人的胃口。
他和杨休羡、邱晋人与拓津一桌。
先是喝酒,然后又开始划拳,乱叫乱唱,很是闹了一番,把拓津灌得七荤八素,大叫痛快。
高会和老柳,还有阿澜,就跟拓津的手下们坐一个大桌。
阿澜吃饱了,就开始满屋地乱窜,他从不怕生,大家也都见惯不怪了。
高会和老柳作为锦衣卫的老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不喝酒的。他们就着那两个女真人喝酒吃肉,偶尔搭上两句话。
突然,老柳脸色很是不,被高会察觉到了。他瞥了桌对面那两个明显已经喝大了,开始胡咧咧的两人,不动色地对着老柳使了个眼色。
借着尿遁,两人走到后门交谈了一番。
高会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人之前正在讨论“蒸羊羔”的食材。
若是普通的食材,自然不会让老柳变色。
这两人居然说什,听说两岁小孩的肉质,比起今天吃的小羊羔肉来为鲜嫩。可惜他们还没尝过,早知道上次攻打十八部落那次,就应该抓几个小孩来试试。
两人言罢哈哈大,壕人性。
还不止如此,他们居然还说比起建州女真的小孩来,汉人们的小崽的肉质应该加细腻。
说完,还了正满屋转圈的阿澜一眼。
说可惜这孩年纪太大了,不然细皮嫩肉的,又是娇养着长大,一定加可口。
听了这让人汗毛倒竖的话,高会急忙返回客厅,将阿澜拉了回来,紧紧锁在身边。
一直到万达他们从酒席上脱身,才亲手将孩交给了他。然后将这段听闻转述给杨休羡听。
“他们参与了攻打十八部落?那不是陈钺率辽阳大军打的,有他们什事儿?”
这吃人的话题当然耸人听闻,不过杨休羡关注的还是这事情背后的意义。
“听说……那十八个被屠杀掉的女真部落。不止有海西女真的,还有建州女真的……且那几个海西女真部落的族长,都和阿吉噶的颇为融洽。”
高会压低音说道。
杨休羡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如是这样的话,那陈钺已经不是瞒报军情那简单了。
他和女真人合作,攻打另外一群女真人?
最后请求朝廷出兵,将整个辽东扫平?
这是出于什目的?
还有那个拓津——
他绝对不仅仅是想要找到发财的路,他是想彻底取代阿吉噶的地位,成为乌拉部的族长……甚至在整个搅乱整个海西女真部落!
昨日万达将阿澜哄睡之后,他们几人就来到杨休羡和邱晋的房间里,共同讨论这件事情。
得出的结论是,论如何都要让拓津让他们与那个建州女真的“朋友”见面。
这个人,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年初奉集堡的战事,之后十八部落的战事,都有这个人和陈钺、拓津的共同参与。
他们个人,搅乱了原本似平静的辽东辽北布局,将大明的整个北疆几乎拖入战场!
若不是陛下英明,觉得事有蹊跷,他们几乎都要成功了。
着红日一点点地爬出雪原,最后一跃起,照亮整个天空。万达对着杨休羡,用力地点了下脑袋。
原本混乱的局势,已经一点点地拨云见日了。
他们在这里,把“那个人”引出来,然后与阿直那边里应外合……相信很快,他们就能够回京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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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岛,北倚燕山,南连渤海,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东汉末年,一代枭雄曹操曾在此做《观沧海》一诗。所谓“东临碣石,观沧海”,古碣石在此见证了华夏千百年来的变迁。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此地依山襟海,险峻机要,故命名其为“山海关”。
又其“扼边关咽喉,保京师屏障”为由,在此地建立城池,与长城连接,建立起了宏伟的“天下第一关”。(注释1:《山海关》百度百科)
汪直一行人自从天前从沙河驿进入山海关城后,在此地已经盘桓许久。
山海关总兵欧信与陈钺一起,日日陪伴在汪直庞大的仪驾周围,带他到处领略这北方第一关的风光。
又是临海观日,又是纵马长城,观兵士操练,北眺塞外风光。
日日膏粱美酒,夜夜锦障垂帘,将一个大雄关,变为了温柔乡,金银台。
这陈钺毕竟是人出身的武将,不止带着汪直骑马,他起拍马溜须的诗词来也很是厉害。
这一日他又了一首赞美汪直莅临雄关,海水峻石为止折服的诗词,准备呈给汪直。
等待墨迹干了,陈钺双手捧着字,兴冲冲地往汪直所住的院里走。
才刚踏进院门,就到汪直一身戎装,头戴盔甲,手握宝剑,正从房里大步踏出。
“公公这是做什?”
陈钺一愣,心想今日并没有安排骑马打猎的娱乐,怎汪直做如此打扮呢?
“杂家刚收到陛下派人快马送来的密旨,催杂家回京呢。”
汪直满眼含,少年如同花瓣一样的红唇勾起,“你,陛下和娘娘身边,真是一天都少不了杂家。没办法,陛下催的急,我就只启程了。”
语气中不自豪。
“是……是,应该走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回京了。”
陈钺忙不迭地点头。
算算时间,从他送汪直出辽阳城到在,也有十多天了。
因为汪直言他生性喜爱军务,自己这才陪他在这“天下第一关”里视察游玩了那些天,陛下那边恐怕早就等不及了。
“那……那不如今天小的为您张罗一场正式的顺风宴?”
接下的路程,陈钺法继续陪伴,他想着在临别的时候再在汪直前面留点印象。
“常言道‘天下不散之宴席’。”
汪直右手搭在宝剑之上,眯着眼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杂家收到陈大人诸多关照,内心激。早就将陈大人视为平生知己。”
“汪公公谬赞了,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陈钺低下头道。
“小的又何尝不敬仰公公,将您视为当世豪杰呢?只可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的再舍不得公公,今后也不能为您鞍前码头,捧笔脱靴了。”
“哎,既然你我都不舍得,不如再一同走一段路。”
汪直说着,俯下身来,在陈钺的耳边低念到,“你不如一直陪我到京城啊?”
“公公,这不是小的……”
陈钺苦着刚要推辞,只觉得脖颈之间一片冰凉,一道泠泠寒光抵在他的颈项之上——竟是汪直抽出的宝剑。
“公公,您这是何意?”
陈钺一惊,单腿跪在地上。
“请你跟我一起回呀。”
汪直得灿若桃花。
“小的何尝不愿意?只是小的职责所在,不能离开山海关南。”
陈钺之前只觉得汪直跋扈,没想到他如此反复常。
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觉到那刀锋一点点地贴近自己的喉咙,陈钺急忙自辩。
“难得你还知道这‘职责’两字!”
汪直冷一,手臂微微一抬,一道血丝出在了陈钺的喉结下方。
“你若是还记得你身为辽东巡抚的职责,怎会勾结宦官,串联外族,陷害同僚,折辱兵士!我这‘职责’两字,你陈钺不提也罢!”
“公公,此话怎讲,陈某冤枉啊!”
陈钺越听越是胆战心惊,这个汪直自从来了辽阳城,不就一直处在自己的掌控中?
他说的这些,到底是何人告诉他的!
“冤枉?是了,陈大人,我也觉得你‘冤枉’。”
若是陈钺能够抬头,就能到汪直一双星眸中布满了霜寒。
“本督公心内良善,最是不得人受屈。”
汪直说着,是用力地将剑柄往下压。
“何况,陈大人与本督公这段时间相处,并手抵足,亲如兄弟,你说是?”
“是!”
陈钺急忙大答道,“这一定是有人见不得小的与公公交,嫉妒小的,所才会构陷于我。”
“哎呀呀,‘构陷’……你那惨,杂家心里听了加不忍了。”
汪直说着,一把将宝剑撤回,低头道,“为了证清白,就请陈大人给我回京,下西厂大狱吧!”
“什!”
陈钺闻言大惊失色。
西厂大狱!
那个传说中与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比肩的人间炼狱?
自己若是进了那个地方,焉得还有命在!
“我们西厂办事,最是妥帖,从不搞冤假错案的。”
汪直一脚提上呆若木鸡的陈钺的肩头,让他扬起脸,着自己。
“等陈兄你下了狱,杂家一定四处为你奔走,收集证据,为你‘洗脱冤屈’啊。”
听着他嘲讽的语气,陈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个死阉货从踏入辽阳城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冲着要抓捕自己来的!
这将近一个月来,他将自己整个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着自己宛如杂耍的小丑一般巡抚之尊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出尽洋相。
可他居然还为自己才是掌握了局势的那个人。
“阉狗!”
陈钺想通了一切,哪里还有不反抗的道理,横竖这院里只有他们两个,这小太监的身手和自己是不能相比的。
陈钺骂刚落,就将身体的肩膀斜着往汪直的下腰处冲。左手成掌,右手握拳,对着汪直的腰际击出了势大力猛的一拳。
汪直早就做了防备,他一个腾跃往后,足尖恰迎上了陈钺的右拳。
干脆借力使力,往后一个腾挪,翻身落到了距离陈钺十步之遥的花坛石栏杆上。汪直幼时歹跟着梅千张混过一段时间,有些轻功底在身上。
他一脚踩着石栏杆,做金鸡独立状,居然端端正正,不摇不晃。
“来人啊!”
陈钺大叫一。
这在院内外负责守卫的都是他从辽阳城带来的亲兵,在这山海关只听他一人指挥。
他暂时还不知道下一步拿汪直怎办才,总归先带人将他制服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话音刚落,二十几个身披盔甲,手持□□短棍的武士们就从院落外头冲了进来。
“大人!”
士兵们对着陈钺齐齐抱拳。
“!”
陈钺着汪直陡然一变的脸色,露出了欣喜的容。
“汪督公突发失心疯,突然对本官动手。你们快点将他擒下绑起,锁回屋里,然后派人请城里的大夫,为汪督公治病!”
陈钺退了几步,走到那些士兵身边,指着汪直叫到。
迎接他的,是十多把大刀在下一刻,将他的脖从四面八方层层围住。
“你们!”
陈钺瞠目结舌,然后大叫一,“你们是要造反?你们是我的兵,居然不听我的号令!”
“陈大人,睁大你的眼睛仔细,他们真的是你的士兵?”
汪直哈哈大,从石栏杆上一跃下,志得意满地走到被围困住的陈钺的身边。
“你什意思?”
陈钺满眼惊慌。
“你这个镇守一方的大将,连自己的兵长什模样都不记得。你可仔细了,这些都是山海关的守军,哪里是你带来的!”
汪直指着那些持刀持枪的士兵们道,“至于你的兵,一早就被我们拿下,如今都关在山海关卫所的大牢里呢。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见他们,等本督公回京的时候,会把你们一块带走下狱的。”
“汪直!阉贼!你居然敢擅自调动守关的士兵,谁给你的权利!”
陈钺梗起脖,犹在做最后的挣扎。
“本官给的,如何?”
山海关总兵欧信从院门口缓缓走了过来,亦是身披铠甲,做出征之姿。
“欧大人,怎你居然会听凭汪直的调遣?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共同作战的情谊了?”
陈钺满脸都是难置信。
这位欧总兵之前和陈钺曾经一起参与过反击海西女真的战役,与他有同袍之义。
陈钺绝不会想到,此人居然会背叛自己,同只相处了天的汪直站在一起。
“陈大人,本官不过是奉命行已。”
欧信颇为注重官,不想落得跟陈钺一样迎奉宦官的骂名,出言解释道。
“奉命?谁要抓我?”
陈钺道。
“陛下手谕,让本督公带你回京候审。”
汪直上前一步,容灿若春花,“陈大人,我就说了,你会和杂家一起回京的。不是?”
“汪直!你……你是什时候……”
陈钺一手指着汪直,眼睁睁地着这些士兵们将他头上的武官帽和身上披着的官服,冠带一点点地除,最后剥得只剩下一身亵衣和两只朝靴,俨然一个戴罪犯人的模样。
“陈钺,你欺负我年纪小,为我是个刚宫里出来,什都不知道的小内侍?你莫要忘了,旧年朝堂突变,背后是谁人助力的!就是我西厂和万大人的锦衣卫!”
陈钺闻言,气的咬紧牙关,后悔不已。
汪直抬起头哈哈大,“我西厂沉寂日久,就由你陈大人来替我再次扬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