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津大哥。”
处理完了儿的事情, 万达与杨休羡等人晃晃悠悠地走入了马市,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巧遇”了拓津那群人。
“万掌柜,今天也来卖东西么?”
拓津见到万达客气地上来行礼, 看到他身后没有带这通译老柳,故发此问。
“别说,今天是意来买马的。”
万达半真半假地说道。
“怎么?大哥那十匹宝马, 还满足不了万掌柜的胃口么?”
拓津的语调古怪,不知道是因为汉语水平有限, 而是他话里有话,故而显得阴阳怪气。
“阿吉噶的宝驹, 自然是上上品。待回转京城, 那些都是要为礼物送人,或者卖给富豪官宦之家的。”
万达笼着袖, 眯眯地说道, “们这回来辽东,托阿吉噶大哥的福气,换了很多好东西回去。来的时候的车辆已经不够运了。所以今天是来买拉货的车, 和驽马的。”
万达说着, 顿了顿, 颇为遗憾地说道, “阿吉噶大哥的马都是好马, 那种专门用来拉货车的下等马匹, 你们怕是没有吧。”
“阿吉噶不养劣等马,养啊。”
拓津闻言, 精神一震,立即接话道。
“拉货的,拉车的下下等, 还有中下马匹,都是管的。万掌柜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跟去后面看看。”
拓津一改刚才冷淡的姿态,态度陡然一边,热情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了。说实话,那些不认识的马商,还不信他们呢。”
万达说着,转头对着杨休羡眨了眨眼。
拓津在面开路,一路将万达等人带到了东边靠着墙角的马厩。
离刚才万达他们喝茶的茶楼不远。
“万掌柜,你看这些,都是干活的好把式。吃得少,干得多。”
拓津指了指马厩里那几匹矮脚马。
果然啊,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和昨日见到的马中赤兔比起来,这些个歪瓜裂枣的马匹和它们优秀的同类比,简直就是个物种。
“这匹马,多少钱?”
杨休羡指着一匹矮里的将军问道。
“卖给万掌柜的话,一石米,或者匹布,就可以了。”
杨休羡转头对着万达点了点头。
他之在市场里打探过消息,这是下等马的普遍均价。这拓津虽然没有给老熟人折扣,不过也没杀熟就是了。
万达点了点头,爽快地要了五匹马,折合现银交割。
拓津收了他们的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拉着万达到一旁,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些时的话,才放开他们,继续去做生意了。
“有意思。原来这拓津是阿吉噶的弟弟呢。”
万达等人拉着新买的马匹,继续在马市里瞎逛。
别看阿吉噶又高又黑又壮,拓津清瘦矮小白皙,但确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阿吉噶是大哥,拓津排行老三。当中那个早夭,说起来就剩他们兄弟人了。
“阿吉噶是乌拉部的族长,又是商队的首领。手握敕,就等于有了开启财富的密码。他一共有三个老婆,个儿,四个女儿。千顷草场,牛羊无数,就算在海西女真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大财。”
万达说的眉飞色舞,一脸兴奋。
“和他这个大哥比,拓津只能饲养和贩卖下等马匹。因为这些马养在阿吉噶的草场,他卖马的利润还要分给阿吉噶一为回报。”
说什么结拜兄弟,人家亲兄弟还处这个样呢。
“而且他年纪一把了,至今还是老光棍一个。女人们宁愿给财大气粗的阿吉噶做妾,都看不上瘦小猥琐的他。”
杨休羡道,“阿吉噶吃肉,他只能喝汤。人都是兄弟,自然心里不平衡。”
所以之看到万达和阿吉噶那么亲热,把“辣椒”那么好的发财路给了他大哥。他又捞不到什么好处,故而说话阴阳怪气。
如今自己能够搭上万达的路,虽然只是一笔小买卖,也让拓津多少开心了一下,觉得自己稍微挽回了一点面。
有意思……
万达摸了摸下巴。
这兄弟人面和心不和,若是能够加以利用,说不定有奇效啊……
这一行人拉着马匹,刚踏马市,就有一群汉一拥而上,将他们围了起来。
“老板,你这马卖么?”
“老板,想买你的马,你开个价,有现钱。”
这一行五六个人,有老有少,又高又矮,操的方言什么口音都有,让万达等人一下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你们要买马匹,又有现钱,直接去马市里买不就好了。为何要在门口拦下们?”
邱晋好地问道,“们只是寻常商人,买来的马也是自用的,不做转手。”
“公,们若是能进去买马,自然再好不过。就是进不去的苦啊。”
一个年约四旬,满脸沧桑的汉叹道。
他们这群人在牌坊口聚集,立即引来了里头兵士的瞩目。
杨休羡急忙将他们引到东边的那个茶楼里,开了个包厢,好好坐下说话。
“这是家万掌柜,京城来的大客商。”
邱晋侃侃而谈,“最是急公好,有‘小孟尝’之称。”
万达心想啥时候有这个诨名自己都不知道,邱晋你骗这些边区人民想要做什么?
众人听了邱晋所言,居然信以为真,纷纷起身给万达行礼。
万达很是尴尬地起身回礼,转头吩咐茶博士,上好茶好点心来。
“诸位,们商号也是初来辽东,并不了解此地风俗。不过也知道,们汉人进马市买卖,只需要路引和凭证就行。即便是本地百姓,也能用自己做的手工活计进市场换东西。怎么各位要买马,反而不去市场,而是在门口向们求取呢?”
万达说着,亲自给他们倒茶,众人受宠若惊。
“说来惭愧……既然万掌柜问了,们也就不隐瞒了。”
那四十岁的黑脸汉叹了口气说道,“等都是这辽东大营里的士兵。们之来了好多次,身份已经被衙署的差役识破,所以他们就不准们入市了。”
这几个人居然是辽东大营的士兵?
军营里的士兵居然要自己去马市买马?
这消息过于震撼,一时,万达,杨休羡和邱晋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惭愧,惭愧……若是万掌柜不愿将马匹专卖给们。也就是罢了……趁着还没落市,们兄弟几个,再去门口蹲一会儿。”
这几人误会万达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于是纷纷起身,准备下楼。
“非也,非也。大哥留步。”
万达着上一步,将包厢的门上。
“马,可以卖给诸位……”
“真的?”
众人-大喜。
“不过,这事儿的因后果,诸位必须告知于。这生意,不能做的不明不白的啊。”
万达诚恳地说道。
黑脸汉看了看同伴,见他们也不反对,叹了口气,微微点头,“也罢……就让来说吧。”
“士兵犯错,就要买马来赎罪?”
城西的一个小酒馆内,汪直、梅千张和一个一脸落魄的男人对而坐,桌上放着简易的酒菜。
这男人不是别人,就是早上在马市里,被拓津等一行人痛揍了一番的男人。
男姓牛,也是辽东大营的一个普通兵丁,今天是意带了银来马市买马的。
没想到被人识破了士兵的身份,不但马没有买,还被羞辱了一番。
此人了马市后,有些想不通,居然想寻个地方投缳自缢。
幸好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的汪直和梅千张手救,挽留了他一条人命不算,还带他来吃东西喝酒,叫牛大哥感不已。
“这……这是多大的罪啊。马匹可不是便宜货啊。”
汪直端着酒盅问道。
虽然戍卫九边的将士们比起驻守在其他地方的同僚们,每个月的月俸稍微多了一些。但是普通士兵也做不到辄买马这样程度。
“哪里是什么大罪。不过是因为误了一次点卯而已。”
牛大哥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辛辣的烈酒一口闷进口中。
眼角有泪珠沁,牛大哥用手背偷偷擦了一下,装自己是被辣了眼泪来。
“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几日的晚上,值夜,没想到受了风寒。第二日早上点卯,误了一刻钟,要被处以军法。无奈之下,只好凑了银,买马赎罪了。”
“不,牛大哥,没弄明白。军法和买马之有什么系?”
汪直问道,“不瞒牛大哥,家也有人是军户。他军多年,未听说这个规矩啊。”
“因为这是们辽东大营才有的规矩啊。”
牛大哥苦。
“正确地说,是陈钺陈大人来了之后,为们定下的规矩。士兵们只要犯错,无论大小,都要缴纳马匹以赎罪。小过罚下等马一匹,大过罚上等马一匹。所缴纳的马匹,充入大营,供全军调遣。”
“这,若是买不起马匹呢?该如何处置?”
汪直追问到。
“那就改打板。所打板的数量,和马匹同价。马匹值百钱就打一百下,马匹值千钱……”
“那人不就活活被打死了么?岂有此理啊!人和马匹如何等同?”
“在辽东,在陈大人帐下,马匹比人命值钱多了。”
“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即便身为御马监的太监,汪直都不认可这个说法,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汪小弟,谢谢你请吃-饭喝酒。不过买不到马,早晚也是一死。”
牛大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当兵的本来就是苦。在塞外当兵,又是线,比得在内陆的卫所,是苦上几分。们都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若是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就像那些文人说的……什么‘马革裹尸’。死了也就死了,就当是为大明死的。但是因为买不到马被逼死……呜呜呜,这算个什么事情啊……”
说着,他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低声啜泣起来。
汪直气的小脸泛红,瞪大眼睛望向梅千张。
后者虽然面容被面具所覆盖,但紧握的拳头,也已经表达了其愤怒的心情。
另一边茶馆里,黑脸汉说到伤心的地方,也差点落泪。
“因为陈大人的这个‘军法’,现在辽东马市的马匹,尤其是下等马匹,价格飞升……”
“飞升?但是刚才买的五匹下等马,价格还算公道。并没有别昂贵。”
万达照实说道。
“那是卖给你们这些外来的客商。他们若是卖的贵了,坏了自己的口碑,以后你们这些行商谁还愿意和他们做大的买卖呢。”
汉叹道。
“若是们本地人买马,尤其是被他们发现们是军营里的士兵来买,那么价格至少就要翻上一倍。”
“下等马,开中等马的价格。中等马,甚至可以开上上等马的价格。”
“是啊是啊。若是同一天里头,有数人同时被罚,那么当天的马价简直就让人瞠目结舌。”
“自陈大人颁布了这条以马赎罪的命令后,士兵们就辄得咎。芝麻大点的事情,不就要被处罚。大家苦不堪言。”
“最夸张的是,被处罚的士兵们脚还没有离开大营,后脚马市这就收到了消息,把马匹价格给提高了数倍。”
“们即便打扮老百姓,还是被守门的差役给认来了。说们搅乱市价,不让们进去买马,还把们赶了来。这些差役们都被那些马商给收买了的!”
一个人开了头,坐在黑脸汉周围的男人们都纷纷开始诉苦。
“听说阿牛早上混了进去。但是最后交易的时候还是被女真马商认了来。马没买到,还被打了一通。哎,他家里那么穷,就那么些钱,还是卖了家里过冬的衣服和棉被才凑来的……现在雪还没融化呢,也不知道这后面的日怎么过……”
“买不到马,三天后就要被打二十军棍,和死了也没啥区别。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
众人不住地叹气。
“陈钺……你们这陈大人如此这般,就没人管管么?”
万达忍着熊熊怒火,压低嗓问道。
“有人管。但是……哎……”
黑脸汉叹道,“马文升马大人之上了折,将此事上报给了兵部。并且勒令停止买马赎罪之事。只是陈大人也上了折自辩,说此法乃是良法,乃是参考了普通刑案中‘赎铜’的惯例,以钱罚罪。‘赎铜’之银充入国库,‘赎马’之马充入大营。都是利国利边的好事。上头觉得陈大人言之有理,就依然执行。倒是马大人,反过来还被参了一本。”
“对,说马大人不允许边互市农具马匹,招致了祸端。”
原来马文升和陈钺就是在这事情上结下的梁!
万达、杨休羡、邱晋立即抓住了事件的症结。
“赎马”之马充入大营——听上去冠冕堂皇,和陈钺本人没有利益牵扯。
但是就凭这一军令,就陡然提升了辽东马市的价格。
本来驽马价格低廉,没有什么利润。
万里迢迢来马市的南方商人们,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只能捎带着买些回去驼货。
草原上的骏马、好马都是被阿吉噶这样的族长和部落里的贵族掌控。
所以这些卖驽马的小马商虽然人数众多,却赚的很少,客流也少的可怜。像是拓津这样的小马商,最多像今天跟万达交易一样,跟在他大哥后面喝喝肉汤。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这马市的生意也是如此,只要大明开放互市,这里就是铁打的马市,流水的客人。
一直到辽东大营里了这一军令,“流水”的客人,变了“固定”的客人——戍边的士兵,居然为了驽马的固定采买人了。
光万达他们今日在马市里的见闻,那些衙署的差役们都得到了拓津等人的“好处费”。
若说颁布这条军令的陈钺没有里面赚得大笔的利益,那真是把万达杀了他都不会信的。
将自己购买到的马匹,按照原价卖给了这些士兵,众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夸万达果然是“小孟尝”。
“陈钺啊,陈钺。”
万达站在茶楼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马市,恨恨地说道。
“你还有多少条狐狸尾巴,都让一点点给你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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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雪原中,一蓝一红道影如同绚烂的彩旗,劈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奔向远处的碧空如洗。
最终,还是万澜拔得了头筹,他勒住马头,高高地立起马身,在一棵枝叶凋零的大树边停下。
“阿澜,你真厉害!巴克什!”
朵儿稍后他几步,也追了上来。她挥舞着马鞭,毫不吝啬地万澜送上赞美。
“那当然,小爷可是京里最会骑马的公哥儿。”
万澜仰头哈哈一。
他一抬手,正在空中盘旋着的“万德福”立即冲了下来,凌厉的爪抓住他带着护具的手腕上。
朵儿像往常一样对着老鹰打了一个唿哨,也抬了抬手,想把它唤到自己的身边。
没想到历来听她话的这只老鹰,这次居然对朵儿的召唤无于衷。
反而挪了起了条腿,往万澜的身边靠了靠。
把朵儿气的,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腮帮微微地鼓了起来。
“‘万德福’现在只听的话。”
还有爹……因为他“赞助”了好几斤的上等牛肉。
阿澜在心里想着。
人这边正说着话,高会和朵儿的个侍也跟到了。
和跑的狼狈的朵儿侍不一样,高会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气都没怎么喘。他若是真的策马跑起来,速度不比万澜和朵儿慢到哪里去。
没办法,死小硬要来赴约,万达只好把高会派来跟着。他算是少数几个可以降得住这个小祖宗的人里头的一个。
“阿澜,你的这个侍卫好厉害啊……”
朵儿看万澜也下了马,于是也跟着下来,走到他的身边。
“那是,这是的师傅。的功夫都是他的。”
阿澜得意地挺起胸膛。
“哦,原来他是一个‘巴图鲁’。”
朵儿点点头,和阿澜一起靠着大树站着。
“什么是‘巴图鲁’?”
阿澜好奇地问道,“还有你刚才说的‘巴克什’,又是什么意思?”
“这都是女真话。‘巴图鲁’是勇士。‘巴克什’是真好,真厉害的意思。”
“哦,原来你们女真人的‘巴字辈’都是夸人的话。朵儿,你也是‘巴克什’。”
万澜着说道。
朵儿被他的俏皮话逗乐了,发一串银铃般的声。
这个汉人的小公太有意思了,他是朵儿这辈见过的,长得最英俊的少年。
他们乌拉部里也有很多和朵儿年纪仿的少年郎。
但是他们粗俗、鲁莽,只知道打架,骑马,欺负女孩,身上还常常带着马粪的味道。
和干净漂亮的阿澜完全不一样。
何况阿澜也会骑马,比他们骑的都要好。
阿澜还会和自己聊天。
在族里,没有人会和朵儿聊天。阿玛总是忙着生意,他只有在和汉人谈生意的时候,才会把自己带在身边炫耀。
额娘虽然不需要做饭,但是她要纺织,放羊,还要去讨好大夫人,没时理会自己。
昨天在帐篷的门口,大人们在喝酒谈生意,他就坐在那里,和自己聊了一整天。
朵儿看着他神采飞扬地谈着那个远方的,如同花都一样的“京城”。
那里有高大的房,数不尽的鲜花,逛不完的集市。少年少女都是鲜衣怒马,就像是父亲珍藏的,那些客商手里买来的画册一样,美丽又梦幻。
听着少年清朗的声音,和他描述的话语,朵儿不自觉地了。
十二岁的小女孩,比起同龄的男孩来说,已经熟了不是一星半点。
朵儿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被这个远房到来的客人吸引了。
“阿澜,昨天的比赛,输了。”
朵儿低下头,羞涩地说道。
“何止昨天,你今天也输了啊。”
万澜说道,“你说,你输什么东西给?”
他半开玩地说着。
“……把自己‘输’给你,好不好?”
她说。
“嫁给你。就可以和你一起说去你说的那个‘京城’了。”
“啥?”
万澜惊得倒退了步,后背直接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阿澜,娶吧!会做你最好的妻的!”
朵儿上一步,双手撑在大树上,瞪大眼睛说道,“已经让阿玛,去向你爹提亲啦!”
啊啊啊啊?
万澜脸色大变。
这是那到哪儿的事情呢?
才十一岁啊,还是个孩,怎么就要娶老婆了呢。
想起今早在茶馆上,他们家老万死活要阻止他来和朵儿游玩,他还生气地犯浑。
原来老奸巨猾的老万,早就看这丫头的心事了么?
爹!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