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众人,都相互看了看,有人惊疑有人兴奋。
那陀智又一次站起来,捏着拳头狠狠的道:“好啊,这小子上次从汉中河谷千军万马里侥幸逃脱,他要从汉中回西京,必由河南过路,那边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山头,我来当这个山贼恶人!”
有人不干了,好几个身影站起来反驳:“那陀智你刚刚在青泥岭杀了痛快,也该歇歇了,这回换我们上!”
那陀智把眼一瞪,道:“你们都是正经官兵出身,装起山贼来哪里像那个样?”
几人笑:“莫非你就像了?”
那陀智指指自己的脸:“瞧见没?你们谁有我黑?山沟沟里钻出来的蛮子,不用装都是山贼样!”
厅中人大笑,谁也不肯罢休,长孙弘也微笑着看着他们,觉得这样的气氛非常好。
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作声的完颜承嗣在笑声里站起身来,先拱手,然后沉着脸说道:“诸位,你们都有功劳在身,只有我新投靠过来,寸功未立,这回还是让我去吧。况且你们长相早已被人所周知,出去谁不知道是西川鬼王麾下部曲?唯有我是生面孔,少人知晓,出了事也能撇清关系。”
大伙一窒,都望着契丹人,少歇之后全都鼓噪起来,纷纷不服。
长孙弘在争吵声达到顶点的时候,适时的出面:“罢了,都不要争了,完颜承嗣说得有道理,干这种事,的确要生面孔好得多,这次就由他来做,你们呆在兴元府,把自己的兵练好,等我回来,要一一验收。”
那陀智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奇道:“鬼王,你也要去?”
“当然了。”长孙弘露齿一笑,阴森森的道:“不看着忽必烈死,我不踏实啊!”
…….
忽必烈不是没有预计到,南方会有多少人想要自己的命。
他与南宋使臣北返的时候,足足带了两千兵的护卫队伍,都是京湖制置使的精锐,长枪大戟,铁甲如山。
谢方叔身份高贵,不能陪他,跟他一起去西京履行手续的是礼部员外郎严复。
而事先得到通知的蒙古汉地万户,会带兵在河南靠北的地面上等待,双方会在均州附近汇合,宋军把人交割后自会返回,留下严复跟着忽必烈继续去往西京。
这个路线毫无破绽,河南经过经年的战事,已然成了一片白地,完整的城池都没有几个,散落各处山头的土匪比百姓还多,虽然兵荒马乱的,两千宋军却足够应付。
一旦过了成为废墟的均州,大队蒙古汉军接着,就更加的万无一失。
所以忽必烈心中很踏实。
这一趟化险为夷,不但全身而退,还带回了很满意的和约,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也算是弥补了汉中丢掉的损失。
骑在宋军提供的健马上,忽必烈眯缝着眼,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头上剃了发的头皮上,热烘烘的很舒服,呼吸着野外带着草香的空气,看着一片片荒芜的田野,他心头就莫名的涌起一阵豪气来。
“呵呵,这大好江山,可惜啊可惜。”忽必烈咽喉间干咳几声,豪迈笑道,以手中马鞭遥指远方:“无明主御之,无雄主霸之,弥足可惜!”
骑马陪在他身侧的严复正在神游天外,跟着北虏酋首去敌地议和,他本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是朝廷点兵点将,点中了他,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此刻正在暗自懊悔,年初过节时,就应该给朝中几个说话算数的大佬备的礼物厚重一点,有人罩着,自己这没有后台的礼部官儿也不至于当上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忽必烈心生感叹的说话,严复心不在焉的听了几个字,也没听个清楚,就点头晃脑频频称是。
“对,对,大人说得对。”
忽必烈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也不理会这可怜虫,再往北走五百里,就有自己的兵马迎接,宋朝官儿可有可无。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又悠悠的开口:“江南风貌,长江沿岸,原本我只是耳闻,未曾亲眼目睹,姚师还在的时候,曾经多次劝我来看一看,看一看这边的繁华富足,我没听,后悔啊。”
“原本以为,塞上大漠,逐鹿戈壁,成群的牛羊无尽的奴隶,那就是天底下最富裕的生活,每天有肉吃,有马奶酒喝,有美丽的女子伺奉,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呵呵,呵呵呵!”
忽必烈夜枭般的笑起来,有自嘲的语气摇摇头道:“现在看来,姚师说的不错,井底之蛙夜郎自大,过来走一圈,看一看,方知天底下最富裕的地方,不是西边,而是这长江以南的大片水乡!”
“这边有人口,有钱粮,也有无尽的财富。怪不得大宋每次议和,答应给钱的时候答应都那么痛快,原来有如此的底气,我是宋朝皇帝,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半点的赔款。”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不高,严复最初没有细听,慢慢的,多听几句,方才回味过来,心头渐渐悬了起来,说到这里,严复的小眼睛里已经尽是恐慌,他是个聪明人,他听出来了忽必烈话里的意思。
忽必烈瞅他一眼,嘿嘿的笑:“严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严复手不自觉的抖了下,连忙用抖动缰绳来掩饰,涩然回答道:“这个……大人,江南其实没那么好,呵呵,没那么好,经常发大水的,水患一来,遍地都是死尸,很惨很惨。”
忽必烈不以为然:“江南水患,及得上黄河决堤?”
“差不多,差不多的。”严复急忙道,生怕眼前这个杀神对江南产生兴趣,绞尽脑汁的思考说辞:“还有啊,南边毒瘴密布,又有山岭险峻……”
“你说的是云南四川吧?”忽必烈打断他的话头,笑得更加的欢畅了:“江南平原万里,一望无尽,哪里来的毒瘴?严大人莫要框我,我这些日子在襄阳可不是白呆的。”
“呃,大人误会了,误会了,其实啊,江南不像你说的那样……”严复更急了,赶忙凑过去,抓耳搔腮的解释。忽必烈昂首大笑,充耳不闻。
两人身侧,一队队的大宋禁军踏步而行,鲜明的衣甲蜿蜒在河南大地上,在白地平原上宛如一条蠕动的虫子,望着北边慢慢而行。
远处的山包上,三五游骑谨慎的利用地形掩饰着自己的行踪,躲躲藏藏的监视着那队宋军,一个浑身都裹在破烂的衣衫里,状如标准山匪的人趴在山包上,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的去向。
看了一阵,那人扒开遮面的黑巾,露出杨小磊那张黑里带红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