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半夏小心翼翼地打开画轴,低头仔细地辨认落款,眼睛顿觉一亮,此画竟是咸丰年间岭南名家一山所著的《芦蟹图》。画中芦苇迎风摇曳,其间五只爬动的蟹,动态各异,生趣盎然。
“粗头乱服,苍莽自喜”是一山独特的风格,相传他作水墨画,先把水墨泼洒到纸上,然后随其形成的韵致而一气呵成,这种痛快淋漓的艺术语言,便在简练的形象中蕴含着十分奔放的热情。
“这画哪里来的?”邓半夏神色诧异,问。
“祖传的,造房子那年差点被我老婆烧掉,我抢过来丢在旮旯里数年了,听说您喜欢这玩意,我回家搜了半天才找到,不知道是否入您的法眼?”关云的谎言编织得不露痕迹,甚是自然得体。
“万万不可,这是你家祖传的,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的心意我领了,画还是拿回去吧。邓半夏嘴里推辞着,手却是紧紧地攥着古画,显得难以割舍的样子。
关云看在眼里,心里暗喜,却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一张破画,什么爱不爱的?咱是粗人,对这些玩意不感兴趣,怕时间一长,搞丢或损破了,岂不可惜?你是文人、博士又是父母官,这画能挂在你的书房里,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这厮开口闭口都是“破画”、“这玩意”的,肯定不懂得这古画的价值连城,若懂得,那能如此轻易地馈赠于别人?想不到这次回家任职,居然能得到一山大师的真迹,真不枉此生呵。邓半夏心念一动,贪欲即生,忙笑眯眯地谢道:“关老板如此看得起邓某,若不收下来恐盛情难却,那就先替你保管着。”
保管?去你娘的,每个当官的都喜欢用这个堂而皇之的口头禅。关云心里暗骂着,脸上却摆出谀媚的笑容,讨好道:“邓书记果然是个爽快之人,这次三高农业有您掌舵,必定旗开得胜。”
“为官者,总是希望造福一方,何况我是本地人,为乡梓出点力是应该的。”邓半夏马屁受他一拍,不禁有点飘飘然。
“身为父母官,心系乡梓,着实可敬可佩。”关云翘起大拇指,赞着。
“哪里哪里?关老板谬赞了。今日一游,让你破费,又纳此大礼,邓某不胜感激,容日后拜谢。”邓半夏觉得有点疲惫,客气中挟杂着辞客之意。
关云应酬惯了,自然听出话意,忙道:“邓书记能在百忙之中参加我公司组织的秋游活动,实在给足了我的面子,明晚我想略备薄酒一杯致谢,但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明晚恐怕没时间,因为有一个常委会议。”邓半夏迟疑一下,应道。
“就定于后天怎么样?,我和商界代表们在凯旋门大酒店恭候大驾光临。”关云几近点头哈腰地邀请着。
“那行,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请他们为家乡的建设出谋献策。”邓半夏一听不是私人宴请,而是商界翘楚汇聚,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个饱读诗书的官员,原本是一个好官,在邻县当书记三年,处处设防,口碑不错。可是一调回本县,随着环境的变化,他不由自主地蜕化变质。这正是验应《晏子春秋·杂下之十》里的这段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水土异,套路深,纵是邓半夏金刚护体,也是防不胜防的。因为苗翠竹那边“造神”,意欲吹捧他走上神坛,从而架空他的权力。而谢保秋这边则“造鬼,旨在把他拉下水,和他们沉瀣一气。
就这样,两股势力一推一拉,形成一把牙齿锋利的锯,他这棵大树很快就拦腰而断,颓然倒下。
见邓半夏一步一步地走入自己的圈套里,关云喜上眉梢,告辞邓半夏出来,哼着连他都不懂的曲子,回到家里,连夜叫糊裱工把邓半夏的题词,整好挂在客厅正中。
他的老丈人是一个退休的小学语文老师,曾教过关云,见到“天道酬勤这几个字,越看越不顺眼,骂道:“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草不草,楷不楷的,轻浮得像醉汉跌倒的样子。
“你这个老头子平时总是自吹什么都懂,一遇到真佛眼就拙了,这可是咱县新书记为我题的,人家是博士生,难道不如你这个教几个光屁股娃儿的?”关云不好气地骂道。
老丈人一听,走近用近视眼验看了小半天,看清落款后旋即改口赞道:“我刚才不仔细地欣赏,果然是新书记写的,啧啧,大有宋徽宗瘦金体的风格,跌得有力,真是好书法呵。”
“你这老头子,嘴脸变得比**还快,怪不得有人骂文人最没有骨气。依我看,你这个丁腥点儿的文人,根本都没有骨子,油滑得像八爪。”关云又笑骂起来。
“你这小子怎能这样对老丈人说话?如果不是我平时教你识文断字,你能有今天?真是白眼狼。”老丈人气咻咻地坐在沙发上,回骂着。
“这倒也是,你的学生中就数我最有出息,今天本少爷心情不错,要不咱爷俩整两口?”关云不再逗骂了,问道。
“这还差不多,当年如果不是看你有孝心,经常偷你父亲的药酒给我喝,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一提到酒,老丈人就来精神了。
“哟,你这老头子还有脸提这事?当年你把女儿锁在家里,死活都不肯嫁给我,如果不是你女儿撬窗爬出来,你今天能喝上这种名酒?”关云晃着手里的“路易十三”,一边给他倒上,一边骂道。
“唉,这都是命也运也,姻缘这东西难以扯得明白,没想到一个吊儿郎当、偷鸡摸狗的小混混,如今成为参政的人物,世道无常呵。”老丈人呷了一口酒,叹道。
“这叫时势造英雄,这个社会,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关云得意地应道。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治久必乱,乱久必治,此乃自然规律,古来皆然。善识趋势,能避凶纳吉,明辨是非,能安身立命。像你这样敛财之术,政府不会置之不理的,趁早休手,方为上策。老丈人正视着关云,婉转地劝着。
“这点我比你懂,飓风虽然厉害,但有时间段,一般都是二十年以上,8年严打距今仅十三年,政府不可能这么快地整治,我想再干上几年,就移民到美国,届时也带着你这老头子去国外享受一番。”关云满不在乎地说。
“我一个老头子的,才不想漂洋过海,去了那边万一死了,魂就回不来,怎能见到在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老丈人摇头反对,顿现悲戚之色。
“你这个老头子,净说不吉利的话,触了霉头,这名酒白给你喝了。”一听到“死”这个字眼,关云眼皮就跳,忍不住地骂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