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欠了欠身子,道:“贱妾顺常黄氏沧龄,是前两年送入宫的家人子,承蒙皇上一夜宠幸,册为顺常。因着贱妾身份低微,每每为娘娘请安时贱妾总身处角落之中。娘娘常与惠昭仪和庆美人说话,所以不曾注意到贱妾。”
本想询问黄顺常伤疤一事,但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我微微笑道:“黄顺常也是前来赏花的罢?”
黄顺常回道:“是了。贱妾看这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便寻思着采一些去做个香囊。经了这几日功夫,也快采摘足够了。”
我微笑点头。说话间,只见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移步过了来,道:“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呵。”
我定睛一看,面前之人不是惠昭仪还有何人。
黄顺常忙福身道:“贱妾参见惠昭仪。”
惠昭仪对黄顺常轻蔑的一瞥,道:“我曾听闻战国时有一女子名为钟离春,奇丑无比,可惜我从未有幸一见。今日见到这位妹妹,我倒是得观古意了。”
看黄顺常委屈的垂首而立,我心头的火气便上来了,道:“离春虽非貌美的女子,但却能够领兵打仗,助齐宣王重振朝纲。比起妺喜妲己之流,想必皇上在意的更会是自荐枕席之人。可见惠昭仪的学识有所长进,但见识却依旧如此浅薄。”
惠昭仪目光一凛,道:“贱妾确是见识浅薄,以致于这么些日子过去,贱妾却从未看清皇后娘娘狠毒的心肠。”
我自知惠昭仪所指正是那莫须有的胡尚食一事,不由一声冷笑道:“胡尚食一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想来惠昭仪心中比我更清楚罢。敢做却不敢当,只一味将脏水泼在旁人身上,阴谋终究会有败露的一日。”
惠昭仪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欠了欠身子道:“什么阴谋不阴谋的话,皇后娘娘不喜我与我的孩儿倒也罢了,您自己也还怀着孩儿,却不避讳着些么?只怕往后生下来是个工于阴谋的主,娘娘会懊悔的罢。”
此话一出,四下人的脸色皆不好了。我死力想平复心绪,却终究是没能忍住这口气,目光也变得凌厉,道:“你……”
“如烟?”如此熟悉的声音正唤着我的名字,我回首过去,见是皇上与邹将军散了筵席,正说着话向这边走来。看皇上的神色有些愤愤,我一怔。皇上远远的便见着了我与惠昭仪,想来是听不清我与她正在说什么的;可我方才的神色是如此愤愤,而惠昭仪的神色却是十分委屈,只怕皇上会以为是我在训诫惠昭仪呢。
这下倒是引火烧身了。
我忙见礼道:“贱妾参见皇上。”
惠昭仪亦回身,却不想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住了,一声尖叫摔倒在地。看她痛苦的捂住了小腹,似乎还有鲜血从衣裙里潺潺而出,想来是不好了。
我突的慌了神,手足无措起来。皇上也着实被唬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拥住惠昭仪,急切道:“蕙儿,你感觉如何?”
看惠昭仪的眉眼紧紧皱在一起,口中只喃喃着“皇上”,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似乎随时可能昏迷过去。紧随而来的邹将军脸色一变,似乎很是焦虑,忙见了礼道:“微臣本是外臣,对此应当避嫌才好;可惠昭仪娘娘似乎不好了,臣这便去太医院请左太医来。”
皇上点了头,道:“好,你快去。”
邹将军急匆匆便向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不知为何,黄顺常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看着皇上如此焦急的神色,心尖一痛,愣在一旁不知该做什么好。良久,只见皇上恨恨的抬头看向我,那眼神竟如此凌厉,凌厉的叫人害怕。
我从未见过皇上这样的目光——难以置信,愤愤,伤痛,失望,一股脑的杂糅在一起,给我一种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感,久久难以消退。
※※※※※
皇上是亲自抱着惠昭仪回到紫宸宫的。
看着紫宸宫寝殿里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们的身影,滴漏每滴下一滴水,我的焦虑便更深一分。皇上坐在大殿之中,那样紧张的望着寝殿的帘子,恨不能一个箭步便进去了。
我知道,这次该是我百口莫辩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左太医擦了擦汗出了来,颤巍巍行了礼,道:“皇……皇上……”
见皇上的脸色很是不好,但依旧压制住心中的怒气,道:“情形如何,你说来便是。”
左太医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皇上,微臣尽力了。只是惠昭仪的孩儿……确是保不住了。眼下微臣已经命人将昭仪安顿好了,皇上可以进去了。”
我一惊,险些一个踉跄。看皇上长长叹了口气,合了眼,沉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罢。”
左太医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我,道了声“是”,便率领着一众医者医女退下了。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冰凉透骨。我试探着唤了一声“皇上”,却见皇上看也不看我,只径直向寝殿而去。我亦跟着皇上来到了寝殿,心中是说不出的害怕。
见皇上进来,守在惠昭仪榻旁的紫珠跪下啜泣道:“皇上……”皇上示意她快些起身,又坐在惠昭仪榻沿上,轻轻将惠昭仪的手放入被子中。惠昭仪原本轻合的双眼微微睁开了,见是皇上,她的眼中满是希冀,颤声问道:“皇上,贱妾的孩儿……”
大是不忍心,皇上别过头去,道:“你别问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好自己的身子。”
“如此说来,贱妾的孩儿没了?”说到此,惠昭仪的泪水一涌而出,紧紧拥住皇上道,“贱妾的孩儿才两月有余,尚未成形。为什么,为什么……”
皇上亦抱住她,轻轻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茫然的站着,心中却好似滴血。还不等我回神,只听皇上厉声问我道:“朕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惠昭仪素来守礼,方才在御花园,皇后为何待惠昭仪动怒?”
“贱妾……”回想起来,自己会动怒莫不是因着惠昭仪以胡尚食一事挑衅。然胡尚食一事皇上对我的疑心还未全然放下,若我直直便以此为证加以辩驳,只怕皇上更会偏向惠昭仪罢。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惠昭仪接下了话头,抢白道:“皇上莫要怪罪皇后娘娘。原是先前的胡尚食一案贱妾曾指认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后来才知皆是错怪,贱妾追悔莫及。皇后娘娘对此尚未释怀,待贱妾有所为难,也是应该的。贱妾不慎滑倒,也都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怨不得皇后娘娘。”
没想到惠昭仪口出此言,听着像是一心为我辩白,实则处处暗指是我刁难了她。只听皇上哼出一口气,道:“朕听明白了。若不是她耿耿于怀迁怒于你,你也不会失足跌倒,没了孩儿。”转而对我道,“从前朕最欣赏的便是你‘有容乃大’的胸怀,如今你做了皇后,倒怎的变得如此小肚鸡肠了起来?胡尚食一案朕信了你的清白,却不想还是发生了今日之事。两件事情一联系,眼下朕看着你,倒是觉得十分可疑。”
正当我以为自己跳入黄河也洗不去冤屈时,只见从外头匆匆进来一位女子,径直跪倒在皇上面前,道:“叩见皇上。”
皇上微微一惊,不耐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擅闯紫宸宫?”
那女子抬起头,道:“贱妾顺常黄氏,前来为皇后娘娘作证。”
是黄顺常。我微微一喜,但旋即又想起她人微言轻,惠昭仪又巧舌如簧,只怕皇上不一定会相信。看皇上盯着黄顺常的脸看了半晌,道:“你是……黄沧龄?怎的你的脸……”
黄顺常一字一字道:“贱妾的脸不打紧。若是皇后娘娘受了冤屈,贱妾才于心不安。”
惠昭仪的目光一闪,道:“不错,今日我与皇后娘娘说话时,这黄顺常确也在场。只是后来出事之后便不见了她的踪影。眼下她贸然闯殿,只怕真有什么话说。”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命黄顺常平了身,道:“你既说皇后有所冤屈,那你便与朕说说真正的情形。”
黄顺常欠了欠身子,道:“回皇上的话。当时皇后娘娘正与贱妾赏花,碰巧见到了路过的惠昭仪。皇后娘娘与惠昭仪寒暄之间,无意提及了前些日子轰动一时的胡尚食一案。惠昭仪觉得此事的幕后主使与那逍遥法外的蒙面女子有关,而皇后娘娘则认为此事另有他人谋划。二位娘娘莫衷一是,因而有所争执,脸上难免是愤愤的模样,并非是皇后娘娘怀恨在心,有意刁难昭仪。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还请皇上明鉴。”
虽说黄顺常说的半实半虚,但想来这话是能够圆过去的。
皇上的眉眼微微一松:“果真如你所言,只是二人各抒己见,而非皇后对昭仪有意训诫刁难?怎的你早早不出面作证,眼下朕又怎能信你?”
黄顺常道:“皇上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与皇后娘娘今日初见,从前并无情意。二位娘娘位高权重,眼下又出了如此大事,我若是退避三舍,岂非更为明哲保身?事发之后,贱妾确是速速逃离了去,但心下却是惴惴不安。只因此乃贱妾亲眼所见,贱妾不得不冒死谏言,不愿看皇后娘娘白白蒙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