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惠美人进言道:“贱妾自知皇上喜好奇巧。若是太后娘娘觉得寻常歌舞单调,只管吩咐下来,贱妾自会多花些奇巧心思打算。只是这中原除夕之夜,萱美人竟自降身份,以舞伎模样舞胡人之舞取悦众宾客,实在失了体统,有离经叛道之嫌。”
皇后听罢,又端了茶水呷了一口,看向太后:“难怪太后毫无惊讶之色,想来这萱美人之舞该是太后您安排的罢。”
这下子,太后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驳。
我暗自一惊。皇后与惠美人这一唱一和当真是一石二鸟,不仅指明了我违反礼教,更暗指了太后待我包庇纵容,坏了宫规。
想到此,我压制住心下的火气,垂眉恪顺道:“贱妾自知昨夜一舞唐突了皇后娘娘与惠美人的一番精心筹备,只是这离经叛道四个字贱妾实在难以担当。贱妾这支飞天舞皇上似乎很是喜欢,若当真如惠美人所言,岂非皇上亦与贱妾同罪?贱妾此舞仿的是安陀部族之舞,然安陀部族早已被大央灭族,眼下安陀人便是大央人,又何来‘胡人’一说呢?”
言罢,我放了碗,目光看向皇后,不失温婉道:“皇后娘娘不必因着贱妾的雕虫小技而遗憾惋惜。若娘娘想欣赏贱妾之舞,贱妾随时恭候娘娘传召。只是太后娘娘身为母后,安排此舞不过是想着为除夕夜宴润些颜色。皇后娘娘明鉴,何苦坏了母后的一片善心呢。”
我这一句话已然点出了太后的身份,自是说的皇后哑口无言,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了。”
庆美人亦帮衬着我道:“皇后娘娘息怒,小心动了胎气,又要连累旁人。”
皇后恨恨的看了庆美人一眼:“多谢庆美人关心。”旋即便低头喝茶。惠美人亦不再为皇后帮腔,只低着头。
看太后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轻轻点点头以表回应。今早的请安便在这沉默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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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长乐宫,四下人都散了,只剩了我与庆美人慢慢走在后面。
看庆美人的气还未全消,道:“皇后与惠美人这套说辞来的行云流水,只怕是早早便做好了准备挑妹妹与太后的骨头。”
我嗤笑,道:“她是在怨我夺走了惠美人的宠爱呢。”
庆美人道:“正是。这惠美人是皇后选的人,想来也算是一荣俱荣。眼下算盘打空,她自是要闹一闹了。眼下你与皇上冰释前嫌,她自是不敢再贸然与你发生冲突,只好迁怒于失意的太后了。”
我点点头,又微微蹙眉道:“只是方才你我快言快语的,唐突了皇后,莫不是做了出头鸟。眼下我最担心的是皇后与惠美人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告诉给皇上,诬蔑你我与太后结党营私。我昨夜之舞终究是由太后所安排,且皇上与太后一向不合,我怕皇上会因着太后恶其胥余。虽说今日在场的妃嫔不少,但事关皇后,若真要作证,想必她们对此也是退避三舍罢。”
庆美人面色凝重,道:“妹妹此言有理。好在平日里太后娘娘甚少介入后宫,而妹妹与太后也不过只见过两面。她们想诬陷妹妹,只怕也找不到证据。结党营私是大罪,皇后空口无凭,且如意楼之事还未得到皇上宽宥,想来皇上也不会轻信了她去。”
我点点头:“但愿我这揣测不要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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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庆美人说完这些话,告别的时候,已然耽搁了不少时辰。与桑桃一起回乾坤宫。正经过流华阁,我只听前头那荒院里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讲话。本无心于介入宫中人的密谈,我刚要加快脚步离开,猛的一怔,这熟悉的声音不正是皇后与惠美人么。
只听惠美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道:“贱妾隐瞒皇后娘娘,确是贱妾的罪过。但求皇后娘娘看在贱妾与你多年情义,又心甘情愿为你所驱驰,便遂了贱妾的夙愿罢。”
皇后的话语却很凌厉:“子桑蕙,你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若没有我,你早便该去见阎王了。我将你带入未央宫,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扶持于我。如今你是皇上的女人,你却一心想着……难怪我将训导乐人这样好的机会交给你,你却如此不小心,让秦如烟那丫头抢了风头,以至于方才在长乐宫她竟敢平白顶撞我,反倒让我吃了哑巴亏。这不能不说是你的过失。”
惠美人一怔,旋即低下头,狠狠咬了咬下唇,一字一字道,“贱妾知罪,求皇后娘娘责罚。”
“罢了罢了。这块碎玉,你便将它扔了罢。从今往后,你子桑蕙便与他再无瓜葛。记住,你要对付的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皇后冷冷说罢,回身要走。
共同的敌人……莫非指的便是我?
惠美人长长缓了口气,伏首道:“贱妾遵旨。恭送皇后娘娘。”
见皇后就要出来,我忙转身离去。只是这短短几句话,倒让我有了新的疑影。听皇后此话,子桑蕙的医女身份该是捏造的?而皇后口中的“他”又是何人?
脑中有如浆糊翻滚,不知不觉间,我便回到了乾坤宫。坐在寝殿的青玉案旁,我的思绪早已一团乱麻。窗外贴着的是红红的窗花,平静而祥和。可我总有预感,新的争斗正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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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不过一日,宫中便出大事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月色初上。皇上本是说了要来乾坤宫,却是迟迟未到。我闲来无事,便信手把弄着手中的琵琶。
正弹着一曲十面埋伏,只见谷公公急匆匆进来,道:“萱美人,皇后滑胎了。”
手指突的一停,我疑惑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谷公公歇了一口气,道:“皇后娘娘滑胎了,就是方才的事。”见四面无人,谷公公压低了声音,“缘是皇后娘娘与人私通,被皇上撞了个正着。那马顺常也不知怎的又见着了皇上,指认皇后娘娘的胎是孽子。皇上龙颜震怒,皇后娘娘百口莫辩,以致动了胎气。”说罢,谷公公又用试探般的目光看着我,“眼下,椒房殿那头已经乱成了一团。”
我缓了神,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一会子我便去椒房殿。下去罢。”
待谷公公退下,我轻轻放下手中的琵琶,眉间闪过一抹玩味。
皇后与皇上是否恩爱,我不知道。但想来皇后胆子再大,也断断不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与别的男子私通。更何况她眼下还怀着胎儿,又怎会如此耐不住寂寞,情不自禁冲动行事。这个胎儿是皇后保住自己地位和父亲贺友棠性命的唯一筹码,凭皇后这样聪慧的女子,又怎会如此轻易便糟蹋了去?
回想起那日在流华阁的所见所闻,我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前一刻我还如坐针毡,如今看来大是不必了:不用我转圜,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动手了。眼下皇后已经自顾不暇,又如何还有心思害我?
当真是天助我也。
起身披了件衣裳,我挑灯,让桑桃陪着我向椒房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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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进椒房殿,外头跪满了都是各宫妃嫔。在场的太医足足有十几个,进进出出的,脸上的神色都不好。大殿内灯火明亮,隐隐传出皇上发怒责骂和摔东西的声音来。
我按规矩跪在妃嫔们的后头。听她们议论,我才将今夜发生的事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皇后早早的便支开了椒房殿里所有的宫人们,闭起门来独自饮酒。虽说妇人怀胎不宜饮酒,但毕竟是皇后的吩咐,下人们也不好过问,便在外头候着。后来没多久,皇上却突然过来了,说是后宫过年的开销要与皇后商议。一推开门,却只见皇后醉眼朦胧,正与另一个面生的男子唇齿相交,耳鬓厮磨,好生暧昧。皇上顿时便勃然大怒,一句话也没问,一拂袖便将那男子拖下去斩了。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前脚皇上刚撞破了皇后的丑事,后脚马顺常便赶着过了椒房殿来。还未等皇上开口,她便先扑跪在地磕起头来,连声呜咽着“皇上恕罪”。大是因着从前马逸楚与皇后走得近,皇上让她不许隐瞒毫分,将知道的全部招来。马逸楚抽泣着指认皇后腹中的胎儿并非龙种,而是为了保住后位与那面生男子所结下的孽子。
皇上震怒,即刻便下了旨,剥去贺浅川的皇后之位,打入天牢,择日审判。近身服侍皇后的桂玉即刻杖毙。其余椒房殿服侍的宫人皆是重打一百大板。而尚在天牢之中的前丞相贺友棠,斩立决。后宫人谁敢把这件丑事宣扬出去,杀无赦,诛九族。
眼看已是尘埃落定,然而那贺浅川却抵死不肯认罪,在皇上面前大哭大闹,因此而动了胎气。眼下正由太医们诊治着。但看着染血的盆子一个一个递出来,想来皇后这一胎是不行了。
给皇上带了绿头巾,想来皇后这次是必死无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