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我的话,下面的议论声更是大了起来,大多都没想到这一舞倾城的女子竟就是乾坤宫萱美人秦如烟。想来这宫中还无人见过我歌舞,所以难免讶异。皇上扶我平身,又对惠容华道:“萱美人这飞天舞甚有新意,可也是你的安排?”
我看向惠美人。惠美人亦看着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那似水的柔情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惊愕。显然我的出现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良久,惠美人缓过神,道:“这……贱妾……”
皇上看出了端倪,道:“想来如烟性情刚直,不会为旁人所驱驰。这支飞天舞,该是她自己的意思。”
我浅浅一笑,在皇上耳畔耳语道:“如烟不过是小小女子。纵然再刚直,如烟也甘愿因皇上而能伸能屈。”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亦压低声音对我耳语道:“今晚在乾坤宫等着朕。”
我的脸绯红,也不敢看皇上的眼,只福了福身子,道:“谢皇上。”便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
皇上的兴致好似高涨了许多,举杯高吟道:“正是今年风景美,千红万紫报春光。今日,朕与众卿不醉不归。”吟罢,皇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忙齐齐举杯而饮。看上头,太后对我微微一笑,我忙回以一笑以示感激。身旁的庆美人也真心为我高兴,唯有惠美人,直到宴会结束,都是一副恨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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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繁华落幕。我与皇上一同回到乾坤宫的时候,已是四更一刻。遣散了所有侍人,我与皇上相视而坐。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皇上的温暖如从前,我的泪水不自主便泛了起来。
皇上见了,忙安慰我道:“这是怎么了?今日除夕,辞旧迎新,如烟可不许落泪呵。”
我死力抽了抽鼻子,扯出笑来,道:“能见着皇上,如烟这是高兴。”
皇上看着我的眼,柔情道:“你这傻丫头,伤势还没痊愈,怎的如此逞强,献那飞天之舞?你可知朕看着你起舞,心里头却担心的了不得,生怕你伤势复发可如何是好。”
我莞尔一笑道:“如烟本就是打粗的民间女子,哪里这样娇弱。只要能博皇上一笑,如烟足矣。”
皇上定定的看了看我,道:“如烟可是在怨朕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我忙摇摇头,却被皇上看破,“‘如意楼’之事如烟负伤都是因为朕,朕都明白。朕没能陪在你身边,确是朕的不是。朕知道朕不该迁怒于你,可朕……”
我微微一怔:“迁怒?”
皇上叹口气,垂眉道:“不瞒如烟,朕还是太子时曾与四弟——也就是当年的四皇子争夺皇位。当年,吕祯儿虽是一介东宫奴婢,却不知怎的得知了铭良娣之死的内幕,还得到了一些人证物证。吕祯儿便以‘太子包庇太子妃陷害良娣’为名胁迫朕,要朕纳她为良娣,否则便向父皇告发朕。父皇本就因‘东宫妃妾失德’而重重责罚了朕,若是再经她火上浇油,朕这太子之位自是由四皇子取而代之。朕不得不纳她为良娣,并做出宠爱她的模样。登基之后,她又得寸进尺,要朕封她为婕妤。朕早有废她之心,奈何她却潜心礼起佛来,让朕抓不住她的把柄。终于,朕借你被害一事顺水推舟,将她打入冷宫。纵使她是被冤枉的,可如烟却在自己奄奄一息的一刻还为她求情,说着什么‘一直求朕’的话,朕怎能不心痛。”
终于知晓了皇上冷落我的原因,我却依旧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总觉得吕祯儿不是皇上口中那个城府颇深的罪妇,可我不能再疑心皇上。如今我已明了,这偌大的未央宫,能容得下的只有皇帝的记忆。皇帝的记忆便是天下苍生所共有的记忆。我不想再因此而失去他。
低眉,我道:“如烟有罪……”
皇上执起我的手,道:“不怪如烟,是朕不好。朕不肯来乾坤宫,便是害怕如烟真会日日为罪妇吕氏求情,朕想逃避罢了。之后朕思来想去,真是痛心疾首。如烟入宫才多少时日,又怎会知晓那些不为人知的嫌隙?是朕太过避忌,都是朕负了如烟。”
我忙摇头,泪水却不自觉流了下来。皇上爱怜的替我擦去,道:“如烟放心,今后,朕再也不会冷落如烟了。朕向你保证,今后朕的枕边人,只你一个。”
我点点头,便看皇上的唇覆了上来。
载宣……我不由自主的回应着,脸上泛起红晕,视线也越发迷蒙。
小轩窗外,爆竹的声响还未消停,空气之中尽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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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皇帝祭天地神灵。
按大央后宫的规矩,各宫妃嫔该在这一日前往长乐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尽管太后不受宫妃们待见,皇上对此也得过且过;但毕竟是祖宗规矩,也必要做个样子。
一年到头,只有在这一日,长乐宫终于有了久违的繁华与生机。
我由桑桃陪伴来到长乐宫。眼前长长廊道的那头便是正殿,太后在此接受朝贺。正迈出一步,只听耳畔有轻而冷的女声唤道:“萱美人,昨夜的烟花可还看的尽兴?”
我寻声回头,见惠美人正站在我身后,一双冷眼上上下下端详着我。我浑身不自在,但也不想惹出事端,福身道:“惠美人。”
惠美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道:“美人快平身,我怎敢受美人的礼,没得让皇上见着,心疼美人。”
短短几句话,我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面前女子的威胁。但我自知惠美人与皇后一党,若我此刻逞了一时之快,往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想罢,我只欠了欠身子,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却被惠美人叫住了,我疑惑的回过身,听惠美人笑道:“人人都说‘百鸟朝凤’,殊不知却有人心心念念想着凭靠一条虫豸青云直上。真是可悲呵。”
我暗暗诧异。这惠美人的嘴好伶俐呵,“凤”指代皇后,那“虫”便是指代太后了。
旋即回以一笑,我道:“贱妾曾听闻一种蜂子,能够带着养蜂人寻到遗失的珠宝。可见虫豸虽小,却总有自己的好处。百鸟朝凤固然是好。但若一味只跟随凤的轨迹,而失了自己的方向,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听罢,惠美人眼中的笑意变得冰凉,盈盈几步过来,“秦如烟呵,”旋即在我耳边轻声道,“走着瞧罢。你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我会让你加倍还给我。”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向长乐宫而去。
思来想去,应是昨晚皇上宠爱了我,她心头对我有所不悦。宫中的敌人自是越少越好,我忍下了这口气,恭恭敬敬福身,直到惠美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而这一幕恰巧被身后的庆美人看见。庆美人快步过来,恨恨道:“今日是正月初一,她却说这些酸话给妹妹听,当真是故意为之。妹妹真应该将惠美人这满嘴的酸话原原本本告诉给皇上,让她只酸着她自己。”
我起身,摇摇头道:“我知道安瑶姐姐是为我着想。毕竟昨夜若没有我那一舞,皇上该是陪她过除夕夜的。她待我不悦,人之常情。况且眼下我也不想再与皇后一党生出任何是非。只是若她有什么旁的心思,我也自不会让她得逞。”
庆美人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
我回以一笑,道:“走罢,太后娘娘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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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后怀着身孕,平日里甚少离开椒房殿,但今日依旧被桂玉扶着来了长乐宫。皇后的胎该有五六个月了,看起来已很是出怀。但看她的脸色并不好,焦黄憔悴,没有一丝即为人母的欣喜之感。
向太后请过安,各宫嫔妃依次坐定,聆听太后的教诲。
听太后对皇后关切道:“别的倒也罢了;眼下皇后的胎儿已逾六月,千万要好好的生下来,为这未央宫添些喜气。”
皇后懒懒的看了一眼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太后,随口道了一声“是”,只顾着喝茶。
太后微微一怔,转而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关切道:“看皇后似乎有所不悦?”
皇后放了茶水,道:“贱妾是惋惜自己错了昨夜一出好戏。”
太后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道:“皇后此言何意?”
皇后面不改色道:“除夕夜宴原是未央宫最隆重的盛宴之一,该唱什么舞什么贱妾提早一个月便着人开始准备,必得环环相扣,不得有失。可贱妾却听闻昨晚这宴会举行到一半,突的出了个蒙面女子,与歌伎舞伎们一起为皇上献上了一支飞天之舞。贱妾并不记得曾有编排此舞。结果太后你猜如何,此人正是萱美人秦如烟。”说到此,皇后不再点破,只看着我,“怪只怪昨夜贱妾只想着好好安胎,未能出席夜宴,倒错过了萱美人美妙绝伦的飞天之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