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具坐靠在墙前,圆睁双眼张大了嘴的尸体,一种难以言明的虚荣心,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丝毫不怀疑那个躲在投影机背后的声音所说的每一个字,我确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些神秘的家伙,必然是通过了某一种仍不为世人所知的巧妙方法,来逃遁死亡以及追捕。西本埃少校或许说的没错,他们需要在某一种条件下才能促成做到这一步,而到底是什么条件?怎么来形成?这一切都将永远是谜。潜意识里,我觉得这伙人,从今往后将会不断遭遇上,但说回来虽然这群人极度凶悍,迄今为止已经死在我们手下两人,这具女尸虽然由着别人代加工了一下,但主攻的部分仍旧是我们。想着,我抬起手,对准了尸体的眉心。
阶梯教室的大门,就在这一刻被人猛力地踹开,伴随着一声嘶吼,大批军警跟随着一个光头冲了进来,在瞧见我和女尸模糊的身影后,他手中的枪也响了。女尸自腰部到脸庞,被射穿十五处枪眼,整个尸身跟随着子弹的跳动歪向一边,倒在了地上。室内荧屏处的大灯也同时让人打开,我被刺得双眼止不住流泪,只得背对着他们,不停地揉眼。
速射枪和军警在门外实在等不下去,他们发现室内突然之间没有了声响,这才急急地破门而入。我随即就让走上前来的军警架回到门口的走廊里,扶到西本埃的身边坐下。
“还是死了。”我避开他的眼睛,叹道:“不过不像停车场那具被打得支离破碎,好歹是具人形,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这是第三具?嘿嘿,”他苦笑了一声,依旧抬起手臂拍拍我的肩头,说道:“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想活捉她,很显然这想法,太过幼稚了。少校,没有你的协助,我们做不到这一步,谢谢。”
“这个家伙,是速射枪,不,波波夫射杀的,”我瞅了一眼仍在门里忙活的Larry,指着他说道:“萨米,如果要记功,请记在他的头上,生生将他与亲人从此分隔,这实在太过残忍。”
“这一点,我打不了保票,不过,我会尽全力,”西本埃撑着墙面,艰难地站起身来,招呼着军警将尸体架出门外,说道:“严惩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这种事也是能够通融的,我说过,一切都是为了给社会各界一种说法。因此我会如实向上将汇报,这点你放心,不管最后怎样,他也是我的同胞。”说着,打算摸着走到电梯厅,搭坐电梯下来。
“你不能坐电梯,我再送你一项功勋,我们过来的时候,就瞧着电梯不对劲,我怀疑,可能已经让这个家伙设置了炸弹,”我用手指了指抬出门的女尸,说道:“难道不可疑吗?这个人急于跑回这里,不会一点措施都不做,她会尽一切可能拖延追击者的脚步。萨米,你先让人去室内搜索一下,看看她究竟为什么拼死也要回到这里?而我,则趁着这一间隙,检查一下电梯是否被安置了炸弹,为了人身安全,让大楼工作人员打开闸门切断电源。我还有一件事,稍迟一会儿再说。”
他点点头,招呼着一个军警下楼,照着我的吩咐办事。时隔不久,两架电梯的闸门被开启,同时切断了梯内电源。我趴在电梯厅的地上,往下打量,只见在六楼半的导轨钢条上,有两个乒乓板大小的圆东西,就外形而言,不太像炸弹,但突兀地出现在梯道内,不像任何的对重装置或安全装置,总之就是个与电梯毫无任何联系的东西。于是,我将在一边傻站着的速射枪喊过来,让他替我辨别,是否有弱光源?因为弱光源是我视觉上的一大盲点。
喊话的同时,西本埃也一起跟了过来,他攀着门架框打里一瞅,顿时汗珠就滴落下来。刚想让打电话叫拆弹专家,特种部队此刻已经到了楼下。这是我此前让军警去设法叫来的。几个身着蓝衣蓝裤的小个子到达六楼一检查,就大叫是定时炸弹,距离爆破不过只有十来分钟,简直就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随后我又继续透视第二架电梯,接二连三地找出好几处瞧着就很可疑的东西,方形的,圆形的,各种形状都有。通过拆弹专家的复检,这两架电梯总共让人排了六处定时炸弹,如不及时发现,这整栋楼即将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被炸飞上天。
我和少校以及速射枪,带着军警下楼,驱赶大楼里的人群疏散,站在对面的街上,一时再无可以忙活的。西本埃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边上的警察要了一部通讯机,开始对着另一头喊话。
“我现在送你们去波季,这一来一去耽误了两个半小时,”他充满歉意地对我点点头,然后掏出烟来分了一圈,凝视着天空,等待直升机的赶来,说道:“之后的事,就不是你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到点该走了。”
随着警员疏散着四周行走和观望的人群,我们让挤迫上来的人流一冲,就挤到了大道后的十字路口,再顺脚一走,就走到十字路对面的小公园门前空地,直升机同时也到了。我们三个就像来之前那样,鱼贯地爬进直升机,螺旋浆转动,在空中优雅地掉了头,先向南飞行了一阵,然后往西,朝着黑海方向滑走。
“你的手没问题吧?”我望着西本埃那挂彩的胳臂,问道:“我觉得你还是回獠牙城会比较好一些。”
“擦伤而已,说实在的,和你们不能比,你们受了伤还在阴沟里跌打滚爬,随时都会感染,我这少校可不希望叫你们给比下去。”他苦涩地笑笑,然后望着天际的浮云。
“阶梯教室检查得如何?有什么发现?”我觉得周身彻底松弛下来,顿时产生一种慵懒,靠在椅子上伸直了腿,笑道:“老胳臂老腿,跑不动了,长期这样,我非折寿不可。”
“没什么发现,现在那里的人都因排除炸弹离开大楼,只等拆弹专家完成任务后再继续工作,你跑步确实不行,大概是缺乏锻炼。”西本埃扶着我的肩头,问道:“怎么样,少校?觉得前加盟国与你想象中是否有所不同?嘿嘿,这次也算是没什么时间,其实底比利斯还有一条布什路。”
“我是因为心脏过大,所以只能速跑,无法长跑。就像狮子那样,嘿嘿。布殊?我对他印象并不好,我更欣赏拉姆斯菲尔德。我的情况,波波夫比较清楚。老实说我最近一直为失忆困扰,我丝毫记不起我很多的美国往事。正如你所说的,前加盟国,前苏,意识形态上的对抗,导致了很多人都怀着莫名的敌意,人们都会有一个奇特的心理困惑,那就是自己从未亲身去过某一个地面儿,却对那个地方抱持着鄙夷和仇视。理论上,我有我极不喜欢的几个国家,俄国和英国。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去这几个国家旅游,和交当地人做朋友不是?除了少校这一身份之外,我更是一个人,与你与他与任何一个国家的平民,一模一样。”我无不感慨地取过他烟盒里的一支烟,抽吸着说道:“这段日子,一直在前加盟国里游走,改变了我很多的想法和看法,我想我会怀念这些地方。”
“少校,你觉得我的限制令,有多大机率解除?”速射枪始终阴沉着脸,他摸着光头,迫切地问道。
“机率很大,毕竟你们协助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我会与上将沟通,尽早解除对你的永久驱逐令。不过,波波夫,你需要做好准备,最起码的,你一年以内不能再回来,这是最低时限也同时是必要的。”西本埃拍拍速射枪的肩头,安慰他道:“我知道,你刚才一直在玩命,其实不必这样,你所做的大家都看得到,除了我,还有戍卫军营里的士兵,还有满街跑的军警。一年时间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弗鲁斯过去常提起你,我想他是老了,人一老就容易回忆,你曾是他训练出来的突击兵,他始终对你是有着感情的。所以,你需要体谅这位老人,他的处境和为难。”
速射枪无言地点点头,将脸侧向舱外。实际上,速射枪再度重返格鲁吉亚的时间,是在两年零七个月之后,这个国家最终解除了对他的限制令,这些也都是后话。
“少校,你是怎么会和一群冒险队员混在一块的?我是说,这个真的非常有趣,通过这两个半小时的接触,我也学会了不少新名词,如口子,夜跑什么的,这些,将足以让我沿袭你们的做法,对戍卫军营底部的旧建筑群进行彻查,起到了很大的帮助。”西本埃好奇地望着我,问道:“你没考虑过,做一份文职工作?我是说,通常来讲长期吃军队饭的,都会选择当个坐办公室的军官,这对仕途而言,是必要程序。”
“嘿嘿,人各不同,我确实不太喜欢,过于有保障的生活,可能我就是那种土鳖,总是觉得过于体面的生活,与我格格不入。生命里,我具有冒险的成分,细细想来,从小到大,好像我也一直是命运的赌徒。我这种人,注定是孤独的,无聊的。”我用手指,做了一个手枪的动作,抵住自己的脑门,叹道:“我的一些想法,你或许不理解。我常常会有轻生的念头,我总觉得人生没多大意思,每天做着同样的事,讲同样的话儿。我已经被耽搁走了太多的机遇。往往我会妒忌很多人,我一些过往的同学,别人没我那么闲,却有一份十分不错的工作;别人没我那么劳累天天为账单烦恼,依旧过着单身汉的生活;人们没那么多所要去想的,时间就是用来吃喝玩乐;而他们有时候,也会羡慕我无聊的生活,所以说,人这种生物,往往是永远羡慕别人,自己什么都缺憾。我丝毫没有想过,自己能有一天,参与到了一群与人生丝毫无关的怪人之中,去做着一种与此前生活截然不同的工作,这非常刺激,我甚至感到,这种事,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原本就是上天安排给我要做的事儿。慢慢地,做这些事让我在感悟到了生命脆弱的同时,也感悟到了生命的可贵。”
“我出身于军人之家,家里的长辈,都没能活着超过五十岁。这是我家的传统,我所受的教育,就是继承衣钵,当一个军人,从列兵做起。”西本埃摇摇头,叹笑道:“我可能比你年长,但没有你经历多。你所说的不难理解,这就像我,自己的一生,好似都有人给你安排好,去走每一步路。骨子里的我,并不愿意去按常规走,我也有我喜爱做的一些事。格鲁吉亚是个非常讲究传统的国家,还未迈入世界主流,不过我想终有一天,会打破这种命运格局,我能选择去做我真正喜爱做的事。与你相比,我们是小国寡民。”
“这话儿不对,萨米。真要说,其实所有国家都一样,平民都没什么选择。我们远的不说,就说说当下,光拿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来说。”我用手托着脑袋,望着天际中飘荡的浮云,说道:“如果说我们可怜,光是冲击獠牙城这档子事,挨上十次枪毙我看都不冤。如果说我们走运,因为某一些原因和关系,某一些势力介入了,结果,死不成了,还得到特赦,仅仅只是处罚里最轻的,驱逐。所以萨米你看,这世上,有多少人就因为没有这一层原因,消亡了,不见了,甚至被冤屈了,每天会发生多少?小国寡民也好,大国屁 民也好,都一个样。这就是个很操蛋的世界,有多少利用价值就合着该是什么命,说穿了,我们其实都是可怜人。我所在‘公司’,仅仅因为要救出一个人,迄今为止,已经有太多的人永远回不来了。他们该死吗?他们难道没有自己精彩的人生吗?还是他们的生命就比需要救回来的那主儿低贱吗?所以,萨米,不要绝望,也不要过于自信,人生本就不平等,完全平等这种事,这种国家,压根儿就没有。”
这一路,我和西本埃谈得很多,大多是我说他听,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我们抵达了波季港。直升机降落在海军总部附近的一处停机坪上,他瞧着我们这一身,又是屎又是尿还有夹带着淤泥的尊荣,不由暗暗皱眉。然后去了边上的一个ATM取了一些货币,在大院边上的军人小卖场,买了一些衣物提给我们。回头又想到,这一路走来,都是我们在抽他的烟,敢情是连这玩意儿现在也断档着。接着,打算去买一条大卫戴夫回来。这个国家卷烟好似特别紧张,小卖场的人还有些爱搭不理的模样,好说歹说也不成,最后问我要了护照,才勉勉强强拿下一条。
“我做不了什么,如果是洗个澡,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时间。唯有送一套衣服和卷烟,你们赶紧换上,照这样出去,路警也会拦住盘问你们。”他站在直升机前,含笑地对着我们点头,说道:“这样,我让我的海军朋友送你们一程,路警不会刁难,那么我的朋友们,祝大家一路顺风。”
我和速射枪朝前走了几步,他依旧在背后含笑地望着。我想起阶梯教室里那件事,始终觉得这件事窝着,不告知他总有些许不妥,于是我急急转身,望着他说道:“萨米,其实我还有件事,刚才忘说了,你应该,也必须知道一下。”
“什么?”他依旧是笑着,慢慢朝我走来。
“其实,我隐瞒了一些事。在阶梯教室里,我进门时,那个家伙已经让人毙杀了,当时投影机的光束打在我脸上,我看不清躲在它背后的人,那是个女人。阴沟里的家伙,是被这个人所击杀的。我不知道她的长相,她的高矮,我只能从口吻和声音上去判断,大概年龄在四十上下,是个低沉的声调。阴沟里的家伙,并非是我和速射枪,不,波波夫射杀的。”我撇撇嘴,将自己那份虚荣心,彻底放下。
“什么?你是说那间屋子里,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人?这就奇怪了。我当时追着那个家伙,一直跑到门前,让她转身射了一枪,坐倒在门前,可之后也没人进去?没多久你们就到了。他们破门进去后,也未瞧见有人出来。”他将脸转向速射枪,问道:“波波夫,你们当时在里面,有瞧见他所说的那个人没有?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门吗?”
“没有,那间屋子四周都是直墙,人若要进去和离开,除了正门,无路可走。我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小锐爷坐在地上,边上还有一具女尸,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人。”速射枪回忆了片刻,回答道。
“这就奇怪了,难道说这个人也会突然消失?难不成是告密者?”西本埃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就更无法解释了。如果是告密者的话,按说他和阴沟里的家伙全是一伙的,为什么要毙杀自己同伴?因为暴露了?还是失去利用价值了?”
“你说的告密者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凑上前去,紧接着他的话问道:“难道你知道有那么个人?”
“不,我不知道,只是猜测。好吧,我该怎么说呢?这得让我好好整理一下。还记得你们一进獠牙城,就早已被人察觉,并且布防好了这件事吗?而且好像还知道你们会来?”他背着手,思考着说道。
“记得,而且我之后反反复复想过这件事,一直没有解释。我不是说我有多大能耐,而是我特地换位思考查找过自己的纰漏,实在没瞧出到底漏洞在哪。也一直十分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弗鲁斯给我看过一段录像,是几天前有一批北约的士兵,去军营参观。我们有些人混杂在里头。但是,这当中,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摄像头是跟着目标人物移动的,这间接说明了,军营里的人早已知道具体目标人物是哪几个,在暗中监视,难道你所说的告密者,与此有关?”我凝视着他,等待答案。
“我不能说你的计划有多好,但是,这件事你猜得,还就八九不离十。其实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反正你们这会儿也走了,我不妨告知你们。在北约士兵参观的前一天,我们收到一个匿名电话,内容是有人瞄准了戍卫军营,打算是要盗窃一些东西。我们当时的判断是,如果是盗窃,大多就是军事上的机密,还有也考虑到,这种打举报电话的,每年都会有几起,但大多是捕风捉影胡说八道,所以仅仅是备了份案。而问题出在之后,”他脱下军帽,整理着头发,说道:“大概隔了半天,地堡那里,有人送来一份信袋,说是有辆车在通过地堡前,被人掷在警卫哨前,上面所写的收信人是弗鲁斯,就给送来了。当时正在开会,我也在场。然后这份信袋就在会上拆开,里面是一些照片,你们这一群人的样貌,除了你和波波夫不在其上,其他人都在。信件上提示说,这些人就是将要袭击军营的恐怖份子,所以我们这才重视起来,悄悄派出眼线,跟踪尾随,最后查到你们的落脚点。大致的情况是这样。”
“我就知道是这样!这他妈到底是群什么人啊?”我恼羞成怒地跺着脚,一时之间引来了不少士兵驻足观望。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如果这个人也会消失,那么和阴沟里的人一样,但她又毙杀了逃进屋子的那人,这是怎么回事?话说回来,少校,这次两个人,你过去可曾见过?我是说,你面对面见过他们,这俩人是之前见过的人里之一吗?”西本埃含笑挥手,示意这没什么可看,让士兵别都围着看,人群散开之后,他继续问道:“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一点也很重要。”
“这两个人,我从未见过。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这些家伙,总数不超过六个,加上那个被墙雷炸得只剩下脑袋的死人。”我恢复常态,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的人数极其有限,每一次聚在一块都人很少,总数不超过三个。速射枪过去在甬道里也见过,最多三个。虽然这两个家伙我过去没有见过,但是,别怀疑,他们具有那群人的所有特点,只是没露过面而已。不论手法,行事风格,还有那把现在搁在直升机上的墙雷枪,他们绝对就是一伙的,这点我可以确信!”
“这个,可以通过尸检,以及查尸体的身份,最终会得出一个实际死亡原因以及死者身份等等的结果,很感谢你,我们合作很愉快。”他与此同时,走到我跟前,朝着我伸出手,就像几小时前刚遇上时那样,说道:“现在,我们该道别了。也许,我们从此往后也没有机会再遇上,不过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会儿,我都开始在念你了,再见。”
我没有伸手与他握住,而是站直了身体,朝他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而他在同一时候,也放下手,肃穆的表情浮上脸庞,**地回了个敬礼。我们就这样,在午后的微风下,彼此凝视着对方,直至离去。萨米说的没错,此生或许再无机会能遇上,今天这一别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回忆,我会怀念他,怀念他那笔挺的制服,俏皮的小胡子以及那迷人的微笑。我和速射枪登上他海军朋友的吉普车,而他则爬上直升机,然后我们分别去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心中,为彼此祝福。
这兴许,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以及男人之间的友情吧,我想。
吉普车歪歪扭扭地按着喇叭,在城区内纵横,不多久就爬上郊区的公路,然后颠簸了一阵,眼前的柏油路就让一条土道给替代了。司机在速射枪的指引下,开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在一处自来水净化厂的厂门前停下。
我与速射枪跳下车之后,他站在路边,好似要穿越土道到另一头,又好像不是,仿佛在等车般,一时我也搞不清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再一回头,吉普车早已在地平线尽头化作一个黑点,很快消失不见了。
“你打算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我在看我朋友上哪儿去了。”他伸手指了指土道对面,在那里有一间很突兀的房子,是个修车铺子。只见卷帘门落下一半,门口被堵着一些旧轮胎,门前还有一把躺椅,似乎铺子主人暂时走开去了,整栋建筑灰蒙蒙满是土道的尘埃。他望着那里,继续说道:“他也许出门了,这个地面儿是很偏的地方,一般人都不锁门,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他离开不会太久,我想最多一刻钟。”
“反正也是等人,不妨坐着等等吧。”我扯扯速射枪的袖子,拉着他在自来水厂门前的石阶上坐定,然后望着他,问道:“对了,有一件事儿吧,我都打算好想问你好几回了,但让杂事一冲,就忘了问你。你和五人组,黑客他们,后来在酒店又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他们人呢?”
“他们早就离开了底比利斯,在其他城市搭空客走了。说起来,那一次真的很玄,当我们离开时,军警都差不多到楼下了,我急得没法子,只能带着他们爬到酒店的露台上,然后让他们从后巷的铁梯下去离开。好在,你们一出门我们就去前台结账了,这样一来,护照什么的都在身上带着。不然,麻烦也就大了。”他一边回忆,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他们几个,除了Brad被曝光兴许会出点麻烦,其他人一概没有照面过,他们问题不大,只不过可惜了那些没有带走的器材,好在黑客在此之前,做过一道自我销毁的程序覆盖,我们离开时就启动了。”
“那么老麦和瘦子几个,你后来找到了他们了吗?”我拆开少校送的烟,提给他一支,问道:“他们的行程是怎样安排的?”
“我只见过老麦,其他人我没来得及见。不过黑客他们,老麦有联系过,他会比较清楚。”速射枪接过我的烟,深吸了一口,说道:“瘦子他们,你就别瞎操心了,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公司在谈完你们的事之后,就安排他们悄悄离境了。这次坐飞机的,除了你我,还有就是老刀,老麦以及队长,我们五个人。”
“速射枪,这丫的好像也不是什么机场吧,我们打自来水管道走?”我朝着背后的铁门丢了颗石子,笑道:“这儿光秃秃的,也就一座早没了人荒弃的工厂。”
“当然不会在这里,具体走机场还需要赶一点路,离这儿不太远。”他神神秘秘地说道:“反正那是一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这附近,哪来的机场?闹这动静,也忒大了。”
“你那朋友,该不会是滑翔机吧。”我心想一个车铺业主,能有什么好机种?不由笑着问道:“前面一架坐几人,后面一架拖着,好,这叫比翼双 飞,就是容易栽了,还得要风力。”
“不是滑翔机,但也不是什么像模像样的飞机。我那朋友,过去曾是干空军的,什么飞机都会驾驶。前苏解体后,大量的物资都当废铁卖,我那朋友自小就喜爱飞机,当时手里也有点闲钱,就托人搞了两架,爱不释手,保养得很勤快,就像新的一样。”他站立起身,在路边无聊地踢着石子,说道:“价格吧,你绝猜不到,还不如你那辆在萨格勒布的汽车值钱,但东西却是好东西。我朋友他,除了修车铺,有时候也教一些人怎么驾驶飞机,但大多时候,都偷着出境,办一点事做些买卖。”
“什么买卖,贩毒吗?”我也站立起身,从他脚下盘走石子,问道。
“我说小锐爷,你怎么总将别人想得那么猥琐?哪来的毒?这也得有关系,再说了,这穷乡僻壤的,卖给谁去?我那个朋友,主要是到周边他熟悉的几个国家,偷带一些婴幼儿用品,药品以及烟草,再偷偷飞回来,然后拿到市镇上卖给他的下家。格鲁吉亚长期处在战乱之中,非常穷,我们这里,最多的就两种人,一是建设项目的承包人也就是业务经理,还有一种就是倒爷,我朋友就是倒爷。”他突然手指着一个方向,欣喜的表情自脸上流露出来,叫道:“别说了,他们到了!”
顺着他的指引,我看见远远的田埂上,慢吞吞地走来一具牛车,上面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Alex,东张西望的掐烟卷的,以及嫌牛儿身上气味大不断捏着鼻子的刀疤脸,正在一位四十五岁上下的汉子不紧不慢地赶车吆喝下,朝着我们走来。
掐烟卷的远远瞧见我,直接跃下了牛车,随着这个吨位最重的一离开,整具牛车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他飞也似地跑向我,然后到了我们身边就将我像个娃娃般举起来,原地转了个圈,一付久别重逢的笑影,别扭地浮在他的脸上。
“干嘛哪?快放手。”我使劲掰他手指,无奈气力悬殊过大,纹丝不动。速射枪站在一边,暗自好笑,那之前阴郁的表情一扫而光,他这会儿忘记了将要有一段日子,见不到自己的老妈。
当他们几个都到了跟前,我将我们这半天来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Alex听完,得意洋洋地捣了我一拳,说他早已吸取了上次在罗马水道里的教训,一离开獠牙城,就直奔附近的一家商务中心。他先将破麻布扫描了一遍,然后给在伊兹密尔的黑衣发言人寄发了一份,河边发了一份,伯尔尼总部也发了一份。觉得还不过瘾还不保险,之后他又发了几十份,全部发到黑衣人的工作邮箱里。这下该发的都发到烂大街了,因此一路上,什么事儿都没遇上。当他做完这些,就遇上在附近暗中躲着的掐烟卷的,他不知从哪里偷了一辆车,他们三个就一路驾车狂奔,按照地图来到波季。这个国家,有小车的人不多,自助游的也少,公路上大多是长途客巴,路况出奇得好,等开到这一带附近,汽车的油也跑没了,他们也没有再多的钱,够打一通电话,就拨通给了飞机驾驶员,这才到了这里。西本埃说得一点没错,我们没准还将快他们一步。
刀疤脸则阴沉着脸,思索我说的话。他有危机感,始终觉得,能尽早离开这里,登上蓝天,才算真正摆脱危险。同时又继续留在原地,问起我无穷无尽的问题。
而速射枪则和他的朋友,在修车铺前坐下,彼此攀谈着,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交情,是极好的。那个驾牛车的家伙,标准飞行员体形矮小个子,身板却也硬朗,手指修长,最末一根指头上留着狭长的指甲。面色土灰,充满着时代苍伤感,一付高加索战争苦难象征的容貌。两人勾肩搭背聊了一会儿,速射枪朝着我们竖起拇指,代表一切谈妥。
刀疤脸在我身上实在问不出再多的问题,于是转过脸去,问速射枪飞行路线问题。
“我朋友说,最快的路线,是沿着黑海海岸线绕行,到达土耳其境内,越过安卡拉,转一个九十度折角,直抵爱琴海沿岸。不过这样风险太大,因为一大半路程都在土耳其人的监视之中,容易让他们发现。”他一边咨询着一边说道:“我朋友说,我们最佳的路线是,是偷偷穿越亚美尼亚的领空,然后到达土耳其的凡城,全程都在荒僻的内陆山区上空飞行,最后快速贴近地中海,设法在山区把我们降下。”
“随便吧,其实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不懂,总之能尽快与大部队汇合,怎么飞怎么都行。”刀疤脸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决定。然后越过土道站在自来水厂的石阶上,极目眺望,诧异道:“机场哪?这附近什么都没有,我们拿什么飞?”
速射枪微微一笑,指着极远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高粱地,说道:“那就是机场,没有些个隐蔽,怎么做黑活?”
我往前跑了一段,用眼去透,午后大太阳的,我的视觉一点都不起到作用,或许还不如刀疤脸的眼睛更具优势,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只见那高粱地的中间,早已被人清理出了齐刷刷的一长条,好似是条跑道。不过这条跑道实在太短,真正能不能上天,也许只有上帝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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