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英里的直线距离对于行者而言,并不是特别遥远的旅程。如果仅以特殊人员的行进速度,最多半个小时,就能抵达摩萨利尔的地下河流域。然而,我们这一组的人,非战斗人员占据多数,并且携带大量的辎重,走得颤颤巍巍,期间外科医生还崴了脚,四十分钟转眼间过去,人们才爬行到干涸河床的上游,虽然万分艰苦,但总算一路平安,与之前那些血战相比,这已经是旅游度假般的享受了。
一直徘徊在耳边的流水声,逐渐变得巨大起来,清晰起来。我们就像当初的罗马逃兵,内心感到无比兴奋,和略带一丝感慨。空气中,都是飘飞的水沫,气温凉爽并且湿润,四周的巨石岩壁上爬满了青苔类的植被,地上满是硕大无比的马槲蕨和荚果蕨,柔软的茎叶随着空旷谷道穿行的微风而肆意荡漾。
这种视觉感官,是极美的,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宏伟并且巍峨。印象里,我是说在我那奇奇怪怪的新记忆里,好像只有待在Mosul(摩苏尔)期间,曾在尼尼微附近感受得到,只不过那里因战乱的缘故,大型遗迹内被人拖入大量萨姆火箭和无后助力炮,遭受炸弹侵袭而变得千创百孔。而这里,是纯天然为世人所遗忘的洞天,保留着最古朴的原生态和自然地貌。可惜的是,游走在我身边的人们,他们绝大多数都看不见,除了配备夜视眼镜的。眼前的石谷越走越暗,我们不断往下,目前已经在地底接近22米到30米的深处。
一路上,人们低着头匆匆赶路,头脑里回荡着坦克罗利求救的呼喊声,变得对任何事物,都不再兴致勃勃。这一路走来,虽然艰辛异常,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黑衣人部队纪律性严格,始终没有发生过哗变或者消极旷工等事件,这一方面也有赖于几位负责人皆是强悍人物,另一方面是黑衣人自身开始慢慢对此次行动诞生了兴趣,于是,工作变成了参与,职能变成了义务。
Alex的一组人,始终没有任何回音,他们至今仍没有抵达地下河流域,不知因何缘故,他们的耳麦全部开着灰档,似乎不愿意让五人组包括其他人获悉他们的具体行迹。这一点正是令人迷惑不解的,不过凭着发言人和我的判断,他们必有原因。
翻过最后一个地底山谷,一片令人惊叹不已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那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它的宽度堪比塞纳河,波涛汹涌,河岸的另一头,统是一道接一道的绝壁,数十条大小各异的瀑布飞流直下,仰起一片水幕和白雾。河堤极宽,直接由谷道延伸出去两百来米,铺满碎石子和泥砂,这是目前我们所走过的所有地区,最适合人类暂栖的理想胜地!因而,不论古代近代还是当代,所有的人都曾选择在这里设立营盘做中转。
斥候此刻留着三个人待在原地,刀疤脸和他另一个兄弟不知去向,大概是沿着大河到处搜找罗利去了。我们将驮运物资的机车停在远离河原的一个山洞里,然后走上前去。
眼前这一片还属空旷,在附近约一百来米远的地方,斥候说发现一个浅坑,面积十分大,供应百来十人生活起居毫无问题,只是不清楚是哪个时期的人留下的,这需要靠解码专家等一批知识份子去辨别。他们目前只是各自朝着左右两侧探索了一小部分,因还要等人不敢走远。而找罗利的两个人,此刻就不知跑到哪去了,他们一个往上游去,另一个去了下游,离开了约摸一小时上下。
“将人叫回来吧,这样瞎找,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本打算说这样的话,但面前的这三人,都很不熟悉,唯一有过交集的是在罗马酒店那个多功能厅里,当初刚开始接触刀疤脸时,他们几个都是死党,爱搭不理的样子。发言人就不同了,他一听完简报,就让他们拨机子喊人回来。
“都去了一小时,现在大概会有发现,如果现在让回来,这不是……”几个黑衣人一副为难的表情,他们深知刀疤脸的脾气,知道他目前心急如火,怕拨通电话后也许遭来一顿呵斥。
“只管拨,我来和他说。”黑衣发言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思索着什么。
不多时,综合机接通,里头传来一阵极不耐烦的声音,是刀疤脸,他果如斥候所忌讳的那样,一打说话就开喷。黑衣发言人等他骂了一阵有些累了,这才含笑地开始对话,问他们这会儿上哪了。
“莱斯利啊,我现在很忙,回不去了,到底啥事啊?”他略微愣了愣,回答说:“在距离你们两英里远的地方,这条河始终没有尽头,我正往源头上跑,打算过去看看。”
“沿路有发现过很大的瀑布吗?”黑衣发言人突然问道。
“什么?没有这样的地方,怎么了?”刀疤脸顿时纳闷起来,问道。
“这就是我喊你回来的原因!不过你不必急,回来路上联系颂猜,也问他同样的问题,若他也没有发现,就两个一起回来。”黑衣发言人镇定自若地回应道:“我知道坦克现在大概在哪!”
“你知道?”我们所有人同时转过脸去,盯着他。只见他已经掐断了线,正背着手,在河沿边上走走看看,好似一付心不在焉的模样。
“走,去看看那个浅坑,”他见我们一群人都狐疑地望着他,有些不自然起来,对着艾莉婕一挥手,说道:“字符解码专家也一起来吧。”
斥候们所说的那个浅坑,在我们所在位置的南面一百多米外,那其实是背后谷道的一处天然凹陷坑,四周岩壁上满是石窟。与洞穴不同的是,它们不是空穴和孔隙,而是一个个浅山洞,选择这处挖坑的人,具有十分丰富的野外扎营知识,从以下几个方面就能看出端倪。
一:浅坑排布在河堤外的高地乱石丛背后,避免河水涨潮保持着绝对干燥。
二:浅坑开在石壁凹陷里,避开地下谷道的大风直接吹拂,让生火取暖变得十分容易。
三:背靠数个山洞,一来可以将那里当作储备食粮的仓库,二来当有人生病可以将那里当成避风的修养地。
四:紧靠谷道,打干草和砍柴容易,不会在漆黑环境里迷失方向。
走得近了,艾莉婕随即发出一声惊叹,我们顺着她手指去看,只见早已硬化毁败的土坑,依旧保持着当初开掘时的原貌,甚至那每一刀的铲痕都勉强可以看出。她说这种开坑立营的方式十分有特点,我虽经验不算老道但还真没瞧见过。一般在野外造营地,处在这一类高地上,大多是清理出范围,铲平夯土再在外围垒上石块。而眼前的立营却是相反,它也一样是先清理出范围,不过不是下铲拍平,而是堆土上去,先浇淋清水等它干透再铺砂土夯实,逐渐形成一大片平台。
不过并不像他们所看见的那么简单,我发现平台土层显得十分厚,显然是垫入过东西,快速透了一下,底下原来全部都是卵石!而且还不止一层,继续微微透下去,竟然有三层之多,最下的一层也不是堆土层,而是最早就有过铲土铺下的。
这显然不是什么特色和野外作业经验,显得十分的古怪!不过艾莉婕正兴致盎然,我不便去打断她,就跟着他们继续走着,来到浅坑的边上。开掘的平台和碎石子河堤之间有两张桌子般宽度的砂土带,艾莉婕说这里原先是插过尖木桩,尖头朝外,整片浅坑满是一个个对外的V字形,和二战时期的菱形多角碉堡十分相似。这种外形的营房,只需要配备少量的兵力,就可以防守一大片面积!
这么一来,她显得有些迷惑起来,起初她认为有可能是最早的罗马人所建营盘,但这种格局与军团立营迥然不同!不论哪个国家,野外立营都是四方形,分作前军,中军和后军。前军大部都是轻装步兵,负责守备营地的外沿;中军大多是骑兵和重装步兵,位于前军后方;最里面的是辎重粮秣和军团决策层所待的地方,即后军。我们归类这些人是逃兵,或许不会分得那么细致,但里头一定会有主事带头的,可能百夫长也可能是职位低下的小军官。而眼下的浅坑却是全军防备不分等级,这显得很不寻常。远古时期不像当代人所提倡的平等,有着等级森严的阶级。
黑衣发言人接过边上前期搜索队员递来的烟,说这个浅坑开掘得十分好,往后让撤营的运输队设法运铁板进来,搭成铁皮房子就可以直接住人了。然后开始往背后山洞走去,略微一看,就和此前我们判断的一样,都是储备粮食的地方。虽然里头什么都没有,爬满了杂草和各种不知名的藤类植物,但岩层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石孔,这是用金属器具刨出来的,用于做支架,有可能是风干鱼一类野味所用。这些山洞都很浅,十来米上下即到底,所以不会滋生爬虫。
大家正打算再去看另外几个山洞,但底下的瘦子让我们回去,因为刀疤脸他们两个已经回来了。
“罗利在哪儿?”刀疤脸直接开门见山,指了指边上的另一个斥候,说道:“他在下游也没有怎么发现瀑布,说说吧,怎么找?”
“我不知道你们谁有保存了刚才罗利的通讯录音,”黑衣发言人举了举综合机,说道:“罗利提起过,四周声音很响,流水声。而在平静的水底下,只能感受到沉闷,耳边会有一种失聪的感觉。所以,他现在并非在一般的河面底下。”
“这条地下河不是死水,上下游落差有几十米,这还是刚才随便跑的一小段路,”那个叫颂猜的泰国人说:“这与瀑布有什么关系?”
“水声学的常识啊。水底一般探测靠声纳,可声纳除了机器可探测之外,有一部分靠人也能辩听出来。毕竟我们眼前的地下河不是马里亚纳海沟,能有五六十米深度就已经很可怕了。所以他在底下感觉到很吵,说明他距离水面很近,可能会在两种地方。”黑衣发言人让他们抬起手腕看手表,继续说道:“第一个是河流的分叉口或者急转弯处,而你们的手表上,刚才跑的地方是一个大弧度,显然没有这种地方。那么就剩下另一种地方,瀑布,瞧瞧眼前,还不是一架瀑布,而是许多集中在一起的瀑布,懂了吗?大量的水冲到河里,在底下听肯定很壮观!”
“行了,快下水救人吧,莱斯利你来说我照做!”刀疤脸听他唠叨了半天,早已不耐其烦,此刻开始脱衣,打算跳下水去。
“别急,要去也不是你一个,前后得有照应,底下是个什么状况还不清楚,”发言人让他不用急,在河堤边的石块上坐下,皱着眉头抽着烟叹道:“而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他大概会在哪一段?”
“我认为,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据此不远,机子不匹配,不是综合机而是其他的东西,那么它的收发靠频段,这是所有老式机种的特征,”我回忆着刚才的通话,说道:“所以它自动搜索,十分巧合,接通到我的综合机上,老刀,你们这种机子不由机库中转只靠频段最远多少距离?”
“三百米上下,信号好的地方最远五百米。”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么他目前就在沿谷道到河堤的三到五百米弧度内。”我拍拍黑衣发言人,不过他依旧在想些什么,纹丝不动。
“我下了,帮我把衣服抱到空地上去。”刀疤脸此刻已经换上了潜水服,他回头说道:“气罐够20分钟,10分钟后我不浮上来,就继续派人下来。”说完,提着他的“兄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在想什么呢?”我不由望着发言人,问道。
“我觉得那不会在河底,而是在河堤的边上,但无法判断会有多少这样的空隙,或者说得再糟糕一些,万一没有空隙而是打里头就封死的,我们又该做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望着远处的瀑布,叹道。
七,八分钟后,刀疤脸浮出水面,对我指指,示意我过去。
“小锐爷啊,看来你得换身潜水服,真该下去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爬上岸,要了支烟,惊惶地叹道:“我的妈呀,这河底居然有条船,一条沉船!不过这不算最离奇的,还有更有意思的。”
“怎样的船?”黑衣发言人听闻,抛下烟蒂,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着他说:“我就说过,建矿场的人一定有其他的路径进山里来,不然靠什么来运输那么许多设备?”
“不,莱斯利,不是这么简单啊,”刀疤脸似乎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道:“我认为,你也该换套潜水服下去看看。”
十分钟后,我,黑衣发言人,泰国人,以及生物学家换好了潜水服,来到了河堤边。生物学家十分不情愿,认为这是属于特殊人员的干活,凭什么让他下水。不过远远瞧见艾莉婕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们,就一拍胸脯啥也不说了。
“为什么让Frank这小子也跟着一起下水?”我暗暗问了声发言人,道。
“我故意的,”他也同样低沉地回答我,同时回头看了看正在做热身运动的生物学家,说道:“一来我挺讨厌他,公司花那么大代价找他来,他一路都没做些什么正事,二来底下的刺豚舱,可能在做某种试验,某些东西以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知识面判断不清的,他是行家。”
“合着你这么说,洞外不给建生物实验室,也是你故意的?”我笑道。
“当然,费那事干嘛?”发言人阴笑道:“搭完过两天就拆了,还得再往里头搬,到时再装配起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来找我说过好几次,我都说团队有困难,让他先凑合,嘿嘿。”说完的同时,打了一个响指,率先跳下河去。
长期不下水,我一个猛子窜进水里,随即沉了下去,待到手脚活动开来,眼前一片昏黑,外加满是气泡。整条大河并没有我起先预估地那么深,大概也就是二十来米左右,我一时还未完全适应过来,只得跟着前面几个人游曳着,生物学家就像一架小火轮般,游得飞快,几下就狗刨到了最前面。
河床与河堤呈一个40度的斜坡,堆积着大量的淤泥和乱石,其中还夹杂着许多贝类生物的残骸,它们体积巨大,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海龟的硬壳,一个个横插在河泥里头,往前游了大概几分钟,突然出现一个笔直的转角,我正在纳闷这算什么地貌,就让刀疤脸一拽,拉了过去,再一看,惊得我连声大叫,顿时眼前浮满了密集细小的泡沫。
只见眼前这道宛如绝壁般的直角,是人工开琢的一个水渠般建筑,两边各被修进去十来米,顶部吊了一个伪顶,在河沿上覆盖着乱石,打外面来看就和普通水岸一样。在建筑物中央有一架沉船,黑沉沉,不知道是靠柴油发动的还是蒸汽发动的,总之以我的推断,是铁达尼克号那种时代的外形。
船壳表面都是锈花,底部已经深没到了河床淤泥里,河泥间结着一层黄白色的晶体,那是钾盐的堆积垢,说明地下河河道里含盐量偏高,并非是我们所想的纯淡水河。在大船的背面,是一道被砌得刷平的混凝土墙。除了少量几道排水口起到减缓内部压力的作用外,全数封死,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进入的口子。
我们几个分开,在混凝土墙上一边扶行一边摸索,只感觉到表面很扎手,不过一条缝隙都没有。会不会因为我 靠得太近而看不全一个整体?我对着泰国人打手势,让他往后退,距离远了再细看。不料他一摊手,晃着头,拿出综合机,打出一句话:
“用机子说话,它是防水的,比作手势管用。”
在水底一阵忙乎,倒把机子给遗忘了,在无法说话的环境里,打字成了最直接的沟通。我掏出我的机子打字让他们几个都往后倒退,大家一起退出去到了转角中央再去打量,发现了这个墙面上有一块大约直径为五米上下的新墙面,这表示,起先在这里有过一个大型的排水口,也可能是一个通风口,总之因为不明原因,它被堵死重新封闭了。
再游爬到最底下,我忍住水压产生的昏眩,侧着身子反复透,才发现那个被封闭的圆型混凝土墙的背后,是一条幽长的过道,而其他地方,全都是结构严整的钢筋条,整堵墙只有一个口子。
现实里我从未怎么见过水下建筑,我的生活环境与水毫无任何关联,唯一见识过的,就是“河边”分部,它就建筑在日内瓦河的河堤底下,打从表面看是一座国际清算银行,放资公司大楼,浮华的金融中心街道,而实际却是一座水下庞大建筑,靠潜艇进入。我对这种构造一点不熟悉,这个问题只能问黑衣发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