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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烟雾袅绕的临时医务室内,刀疤脸全然不顾我这个受辐射病人的身体健康,自顾自地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缓缓道出了一段有关于公司分部,“河边”科研部门处理人波特,鲜为人知的往事。
“小锐爷,波特你应该很熟悉,刚到公司那阵子,你们第一个接触到的就是他,对不对?”刀疤脸玩弄着手指间的牛皮筋,一会儿拉扯出三角形,一会儿整出六芒星,眯着眼睛说:“他也曾是第五支队伍中的一员,目前是公司资格最老的六个人之一。”
“知道,波特自己提起过,有这事。”我回想了一下,点头应道。
当初从萨格勒布让黑衣人们以半胁迫半绑票的方式带到日内瓦“河边”分部,第一位接触到的公司高层,正是为我们俩个混小子接风洗尘的科技研发部门老大------波特。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让我产生了一种,与科学家共处一室的荣誉感与崇高感。当时的我们,对这个陌生环境以及歪瓜裂枣般的黑衣人一律没有好感,他是唯一一个让我俩感到不必忌讳的人。
“波特是76年‘河边’刚开始筹建时,已经为公司服务的主要技术员之一。当初公司启动‘摩萨利尔’计划时,他负责提供技术协助和参与计划实施。87年6月22号,前队长马德兰带队离开,他也一块跟着去了。而到了88年二月中旬,他因病情加剧才被送回公司疗养,此后就一直待在本部没有再离开过。”刀疤脸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说:“你先看看这个,这是夹藏在你们带回来的日记本里的。”
我接过照片,瞥上一眼,这张照片我见过,让波特镶在镜框里高挂在他办公桌背后的墙上。我也是通过这张老照片,第一次看见Alex老爸的样貌。马德兰与我曾经设想的不同,本以为是个秃头是大高个,但他爸却是个清瘦的矮小个子。当我想将照片提还给刀疤脸,他却指着相片让我反过来看,并说另有一张。
果然还有一张小照片,由于时间久远被粘在这张照片的背后,小心翼翼剥开分离,原来是一张年轻时的波特,与俩个可能是他家人的合影。拍摄于意大利中南部皮切利尼的Matelica山区。照片上一共有三人,除了波特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婴儿,我想这是他的一帧全家福。
“这是他老婆,照片是进公司同一年拍摄的,照片上的小孩是他儿子,只是现在,除了他之外,另外两人都不存在了。”刀疤脸抚摸着脸上那块醒目的疤痕,道:“他俩都是从事研发的科技人员,可以称得上是实验室伉俪。80年代伯尔尼总部发生大火,他老婆没有逃出来,丧身于火海。而他儿子,一直体弱多病,失去当娘的抚育,波特老头又不懂养孩子,所以没多久便早早夭折。话儿再说回来,我也是那段时期进的公司,嗯,好像是85年吧,对,就是那一年。”
虽然我十分想听这则有关于他人隐私的往事,但只感到过于哀伤过于压抑,外加我不清楚刀疤脸和黑衣发言人找我究竟有何目的?他俩一直在绕圈子,似乎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于是我扇了扇鼻翼前的烟雾,冷淡地回应:“老刀,还是说重点吧,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刀疤脸愣了愣,也许他以为我是那种喜爱听陈年老故事的人,未曾料想我却表现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态度。黑衣发言人轻咳了一声,让他考虑一下我是个病人掐掉烟,刀疤脸却不以为然,相反递了一支给我,然后思虑了几秒,说:“嗯,你说的也对,都不是重点。这张他老婆孩子的私照,我在他家里看过,包括这本日记本,也一直都在他家里。而且从88年至今,波特老头一天都没离开过公司,为什么他的私人物品会被藏在盒子里,出现在摩萨利尔?还被你们带了回来?这难道不奇怪吗?”
“也许他的日记被人盗了,你知道像波特这种生活邋遢的科学家都是丢三拉四的;当然也可能他当时离开第五支队伍时,将日记转赠给了别人,里头可能写着有用的资料吧,这谁知道呢?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我抓了抓脑袋向他迎上去,将烟点燃。被烟雾熏染后思维变得一片混沌,最佳的治疗方式就是跟着一起抽烟。见刀疤脸一脸困惑的模样,我不由歪着嘴笑了,道:“你们不会打电话到他家问问日记本还在不在?这并不是很复杂的事,总之他自己的事儿自己最清楚。”
“电话我刚打过,波特人还在公司,当听到这件事,他感到莫明奇妙,说这个周末会回一趟家,到时再和我们通话。不过,问题并不出在这里。”黑衣发言人也问刀疤脸要了一支,深吸了一口后走上前来,一面思索一面说:“问题的本身,其实就是这本日记。一般人,生活里的妻儿家庭会放在首位,但在这本日记里却只字未提。我仍记得老楼被焚毁的那一天,实在是太惨了,大家都在公司边的体育馆里,火灾中被烧死的人们,一溜儿摆在篮球场蒙着白布。波特将他老婆的遗物,戒指收在怀里。然后到了晚上,他喝醉了,显得情绪极不正常。我生怕出事,就赶去他家。打破窗玻璃翻身入室,见他倒在地上,桌上是还没写完的日记,当时我大致看了一些,都是特别情绪的文字。而你们带回来的这本日记里,这一段没有了,或者说这一整段日子的文字都没有了,成为了某一种新的延续。”
“什么意思?”我隐隐感觉到这句话很奇怪,急忙问:“那会不会是被他自己撕掉了?”
“不,本子上没有撕纸痕迹,你没明白意思。我是说,这一整年的内容都不存在了,却变成了其他。”
“什么?还有这种事?”
“我还没来得及详细读完,若只是以目前看过的,那就是说,日记里波特没有提及妻儿,他不仅没有家室而且没有结过婚。老楼大火那天,他甚至都不在伯尔尼而在摩萨利尔山洞里!上帝啊,在这本神奇的日记里,他和马德兰他们竟然早公司计划两年就已出发来到这里,而且也不是为了找福卡斯,是在做某种研究!一个紧接着别人未做完的大型试验课题搞研究。”黑衣发言人连连摇头,对此表示无法理解地说。
“诶?莱斯利,这个你刚才没提,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刀疤脸站起身来,朝他一摊手,问:“日记在哪?让我看看,早两年也就是1985年嘛,那时候摩萨利尔计划甚至连个雏形也没有,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他们在研究的,我也看不懂,写得有些不明不白。”发言人一摊手,指了指室外,说:“不过本子里反反复复出现过一句话许多遍,那句话就是‘当硬币飞速旋转时你会看见一个圆球’。日记在我屋里,你想看自己去拿。”
“稍等,我想知道你俩特地过来,到底找我什么事?”说话间,他们似乎打算离开。我深感奇怪,支起身子问。
“其实只想听一下你的补充内容,因为从Besson那里形容过来的全部,都是他一直在找撬棍和撬箱子,而你却在那个地方做了调查,因此我想听一下还有什么遗漏内容,打算做一个资料整合罢了。”黑衣发言人转过身来,撇撇嘴有些失落地说:“当然,这会儿大家都睡下了,我俩感到震惊,却又无人可说,所以借故来视察一下。说开了,就是寻常聊天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利好的事儿哪,看来是误会了。”我回想了片刻,答道:“那个空间极大,由于时间紧迫,外加铁门外还有一只大家伙在不停骚扰,所以也没具体怎么调查。只看到有块月台记录板,数字编号什么的。哦,还有某片墙头被人用油漆写着监狱,所知的大概就这些。”
他点点头,没有继续停留,转身招呼着刀疤脸,两个人一路低声议论着,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走后,我感到极度疲乏,整个人像散了架,周身疼痛,使劲在床上伸展了一会肢体,慢慢进入梦乡,踏踏实实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中午时分,明显感觉缓过来了,虽然胸口仍旧有些发闷,但手臂,脖子处的灼烧感觉已经消散,我在床头抽掉刀疤脸烟盒里剩余的烟,趿拉着拖鞋,下床出去转转。
出了门我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洞窟和五人组机组山洞并不远,这说明昨天被人发现直接送回了大后方,所有的文职人员都待在这片区域里。他们各管各地忙活,见到我出来,纷纷朝我点了下头,但也没什么人特别感兴趣上前打听石窟内发生的事,看来我们的伟绩早已传开了。而在不远处,我瞧见Alex,此刻他也醒了,正和随行的牧师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出于好奇,不由靠上前去听,因为我一直惦记着他所说的荷露斯之眼。生死一线间,他曾说若能活着离开,回到营地将让我大开眼界。
随行牧师这个人,我很陌生,Alex也一样,唯一讲过几句话还是在罗马的时候。当时狙击手金和队医科穆宁不幸死亡,他主持了整场悼念活动。
“不论公教会还是正教会,从没人听过藏骨袋,更别提还会去潜心研究。你不懂吗?这是巫术,是不被允许的!”牧师好似正在反驳,说:“什么叫特具宗教性?你所说的我完全不明白。”
“我跟你提巫术了吗?我好像一直在问的就是臧骨袋吧。过去那段火烧女巫黑暗历史,并不在讨论范畴内。”Alex擎着一张纸片,高高举起,重申道:“听着,宗教我辩论不过你,我只想从你这里去了解,那样的排列组合到底有什么含义?”
那张纸上所写的,无非就是我们被人下咒,在石窟里绕不出来的藏骨袋内容。什么夜莺腿骨、渡鸦鸟头、可乐罐拉环、小猫头骨等等这些。很显然,藏骨袋沉重打击了Alex自出道以来的自信心,令其一蹶不振,醒来之后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寻求这方面的解答。
随行牧师思虑片刻,还是摇摇头,表示他对此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不过他倒想起一个人,是一位服务于正教会的修士朋友,那人对这类旁门左道一直存有广泛兴趣,并且专注反击过异端邪说,或许能提供线索。
就这样,牧师拨通了卫星电话,打到了希腊萨洛尼卡,恰巧他那个朋友在用餐,当听到牧师咨询的问题内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你别打岔,我都听不清楚。”牧师挥挥手,示意我将Alex从他身边拉走,他站在一边不停补充说明,导致了本来信号就很差的电话让他一顿呱噪便更听不清楚。待到我们两个走到离开他十码左右的空地时,牧师这才定了定神,站在原地叽叽咕咕,一边说一边往便签上写字。
“好的,我大致都清楚了,七月我会去你那里,到时再叙。”约摸过了几分钟,牧师挂断电话,然后摸着脑袋盯着便签看了一会,朝我们走来。
“怎么样?有啥说法了?”Alex急急地迎上去,问。
“你所给出的排列组合,他的答复就和我说的一样,不论是正教会还是公教会,都严禁去接触这些奇怪的东西。所以你所谓的藏骨袋,应属于其他宗教,例如昔兰尼加的夜神教啦,波斯的拜火教啦,或者古老的犹太教等等。参照内容,他说这可能是一种自然力的封印术,绝不会起到催眠作用,大致就是这些吧。”牧师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此事从他身上找不出解释。
“要不我们到镇子上找找答案?”Alex仍不死心,望着牧师远去的背影,捣了我一拳,问有没有兴趣。
我则表示无所谓,目前冲着我们这样的身体,暂时是不会再下洞,若是回一次赫希利斯倒也无妨,但可惜的是没有交通工具。毕竟靠走,到镇子路还挺远,一个来回最起码十多个钟头。而与此同时,我远远瞧见掐烟卷的、刀疤脸等几人,正打从洞口方向过来,他们和瘦子都骑着摩托车,似乎是找发言人要开个短会。
那一霎那,我才明白在洞穴里,昏迷前一刻,所看见的两只巨大眼睛到底是什么了。原来就是摩托车的车灯,公司的副总管雀斑脸女士曾说交通工具正在海上,看来货物是到埠了,供进洞的特殊人员快速穿行。
我本想迎上去找他们暂借机车,但这几人一闪身就进了发言人的石洞,摩托前只余下瘦子一人,正在东张西望,默默地吃着一条白白的东西。
我朝他挥挥手,瘦子见状便连奔带跑地过来。黑衣人里他是个边缘角色,除了两位口技演员,都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而我俩又是话痨,与他相处的时间最久,在心里瘦子已经把我俩当作了他的亲密战友,所以远远看见,显得格外亲切。
“在吃着什么哪,”我望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白白的一条,巧克力吗?”
“不,不是,这叫高蛋白质凝固条,味道嘛……”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轻声道:“就像狗屎。凡是进洞的都得吃这东西,老刀说了,这能补充体力和热量。嘿嘿,找我啥事?”
“不是他,是我。”Alex朝前抢出一步,指指他们骑来的摩托,说:“借我俩用一下,要回一趟镇子。”
“这个我可不能做主,你得跟Chief(头目)说。”瘦子朝石洞努努嘴,表示借摩托,要先和掐烟卷的打个招呼,他是个小人物,没有发言权。
“这都什么毛病啊?艹,好像老子才是队长吧!”Alex顿时怒了,手叉着腰,高声嚷嚷起来,目的是为了让石洞里密谋的那些人听见。他见效果有了,危言耸叫道:“说透了,老子这是在救大家的命,天晓得洞里还在哪处被埋着该死的藏骨袋,一会儿如果有人再想下洞,全都得折在里头,谁都无法活着出来!”
果不其然,发言人、刀疤脸、掐烟卷的等等,听见屋外正有个家伙在高声喧哗,不由踱步走出石洞观望,看看到底在吵些什么。Alex一看人出来了,越加卖力地演讲,继续对着瘦子吹胡子瞪眼,叫道:“我们在里头被人催眠了三次,才好不容易挖出藏骨袋,这得有专业知识,你们行吗你们懂吗?藏骨袋是啥样的你们见过吗?老子只不过想搞清袋子里的排列到底是什么含义,就这么难?我要用摩托,这是为公不是为私,是保障大家出入平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明白了吗?”
我见瘦子一脸委屈,将其拢在身后,离Alex远一些,以免直面那飞溅的唾沫。
“行了,Besson,在这些摩托里,瞧见那两架黄色的吗?本来就是为你们配备的。你要用一会儿就取走好了,现在我们正在开会,才多大一点事?”刀疤脸叼着烟卷,阴沉下脸对他说道:“你丫瞧瞧自己都多大个人了?好歹还是个队长,一股子孩子气。先自己去忙你自己的,到时候我让老麦过去找你。”
Alex见如愿以偿,开怀的笑影浮上他的嘴角,不过依旧作出一付愤愤不平的模样,唉声叹气地回到自己山洞里。于是他们索性关起门来,继续开他们的会议。我闲来无事,瘦子也说不清他们此番过来究竟为了什么,我只得四下溜达,这才想起,我下地来是想看看Alex所谓的荷露斯之眼。于是,抬腿向他的住处走去。
哪知刚行进一半,就迎面撞见个人,随即让他手里的东西带走了兴趣,跟着这个人走去了他的暂栖岩洞。这个家伙,就是生物学家Frank.
吸引我的是他手中的速写本,没料到这小子真是多才多艺,不仅懂各种奇奇怪怪的学问,擅长装傻充愣泡妞,会下国际象棋,还画得一手十分了得的素描。他用炭笔涂抹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动物,正打算去找Alex核对清楚,同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诶?这黑糊糊的,到底是什么?”我在感叹他的画技之余,好奇地问。
“这玩意儿,不该是你们比我更清楚吗?好歹你俩还与它交过手,怎么跑来问我这是什么?”他拨弄着手指间的炭笔,扶正眼镜质疑地望着我。
原来他画的,正是那只根据形容过来的大家伙。
我这才分辨出,画里的动物,腰部以下像空调排水管子,外形像一只海葵,还有许许多多人类的胳臂,总之就是个四不像,黑沉沉的炭画,让人感觉极具真实,浑身一阵不寒而栗。于是我回应般地点点头,开口问道:“你说它到底是什么?我只瞧见它的一部分,全貌是什么不清楚。以你的专业理论,来大致说说吧。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手?”
“以我的判断?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见我一脸虔诚,被深深地打动,随地找了块大石头让我坐下后,晃着腿开始阔谈,道:“若是假话嘛,这可能是一种,我们人类迄今为止还未知的生物,嗯嗯啊啊。”
“那真话呢?”我托着下巴,好奇地问。
“真话就是,这种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们都瞧见它并且差点被它弄死。”我将簿子递还给他,做好了当个好学生认真听讲的准备。
“不为什么,生物性以及环境,会带来动物的直接外观,也就是进化论,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他示意我凑近去看,指着画中怪物触手部分,说:“首先,我们先来确认一点。你们和它过招,是在山洞里,而不是在海底。或者说洞里并没有大洋,是不是这样?”
“当然,若是熔岩倒有可能。”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么你回答我,它进化出那么多触手干嘛用的?栖息在山洞里的生物,触手对它而言是多余的,生态的进化是不会演变成这幅模样的。这就像你,你不会长出背鳍和侧鳍,因为人类是陆生生物。”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启开他的电脑,一边摆弄键盘一边问我,说:“我不知道你对分形几何了解多少,我们通过一些实样,来谈谈这个问题吧。”
PS:生物学家开课了,大家排排坐,认真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