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在城里一个好点的人家坐了馆,年节的时候好歹送了些年礼过来。五儿看着那肥腻腻的猪肉就吞口水,想着做一个红烧肉美美吃上一顿。相公却前手接了礼物,后手就将东西全搬到对街的店铺里卖了。五儿坐在漏风的厨房里恨恨地想,她肚子里还有着王家的种子相公都这样对待他,更不用再指望以后了,便将婶娘教她的那些贤惠淑德的话抛到脑后去了,只求得一个温饱才好。
相公将卖年礼的钱换了几尺布一斤棉花并一些柴米挑回家的时候,看到五儿满头满脸鲜血坐在厨房中,脚下一地凌乱的鸡毛并鸡骨头。相公大惊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五儿咧开嘴巴笑,道:“隔壁的鸡子从厨房的缝里钻进来,我杀了煮着吃!”
相公忙探头见隔壁无人,跳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隔壁的泼妇,赶紧收拾东西,不要叫人看出来了!”
五儿是横了心得,一手拍着肚子一手指着相公道:“我肚子里是你王家的种,却连口热饭也吃不上的!就是抓人一只鸡只了怎的?就是吃尽你家的也是该!”
相公平日里就知妻子温顺,再大的苦也就只皱皱眉头而已,哪里知道今天魇了,居然变了个人似的。双手丢开拎着的东西,一把抓起五儿就是两个巴掌,只打得五儿头昏眼花扑到在地。往常里五儿最是爱干净的人,何曾有过躺这样脏地方的时候?可是她今天就这样躺地上,尽觉得舒爽惬意无比,干脆就不起来了,只在地上道:“你就打死我啊!比在这里饿死好!好歹死前还吃了只鸡的!”
相公也有些许而愧疚,不好再计较,道:“我是怕人寻来说你偷鸡,名声不好!赶紧起来收拾!”说完转身出了厨房。
五儿在地上躺早半晌,见相公丢下的几个包袱,忙翻身起来打开了看,却是些布和棉花,面上就有了喜欢的颜色,再加上肚子里不饿了,心情好的大半,更以为得计使这样的法子能降伏了相公。她笑嘻嘻起身拿扫帚打扫干净鸡毛鸡骨头远远扔在别的院子外面,不使人看见,再收拾了布和棉花给自己和相公做新衣衫。
却说邻家丢了鸡,也不好大吵闹,可与邻居聊天之时听说看见过貌似王家娘子的人丢鸡毛,心里就多了几分计较。再留心看那瘦不啦叽的女人这几日仿佛心情很好,面色红润的样子,心里更疑了几分,在衣服里藏了跟棍子就跑王家门口叫骂。
五儿听人叫骂,先是怕的,后听习惯了居然皮笑肉不笑地开门,道:“嫂子,丢了鸡就该找那偷鸡的人说去,在我家门口吵闹有啥用?”
听得五儿的讥笑,隔壁娘子怒火中烧,又见她肚大如斗活动不方便,更狠心撩起袖子就和五儿厮打起来。五儿是干惯了活计的人,虽然不熟悉打架的套路,但是力气是有一把的,捏住了隔壁娘子的手就用力甩开了巴掌。五儿感觉这几个巴掌打得爽快,心中郁郁之气一扫而闪,她又见有邻居出来瞧,忙扯散自个的头发,一把躺地上道:“哎哟,打死我了!嫂子念在我还有身子,打轻点儿!”
隔壁娘子先愣了楞,不敢失了先机,忙也躺下打滚,奈何自己没有肚子,也得不了外人的可怜。
五儿见众人都帮她说项,隔壁娘子只有灰溜溜回家的份,更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得意洋洋回家做衣服,待相公回家便尽数说与他听。相公听完了,看看五儿的肚子,道:“年关难过,若是能诈她几分银钱使使,也好给你添点妆!”
五儿早就羡慕别的妇人头上手上的金银宝石,只自家相公没有银钱,作罢。今听得这一番话,就起了心思,道:“相公,我肚子痛,去找她去!”
相公见五儿脸上虽作出痛苦的样子,但面色还好,笑道:“你若要诈,也得装装,去厨房用凉水拍拍脸,面色青白点才好!”
五儿出了房门,有些犹豫,但见屋舍简陋,若自己不依计行事,怕是连年饭也置办不出来,便狠狠心将那冰凉的水往自己的头发和脸上拍打。她眼角含泪从厨房出来,冷风一吹,果然头脚冰凉,全身颤抖。相公见五儿缩着肩膀回来,面色苍白眼角有泪珠儿真真一个虚弱妇人的样子,心中满意了几分,忙将五儿扶上chuang,就直奔邻家去了。
五儿心绪不宁在床上躺了半晌,果然听得隔壁吵闹不断,之后就有人开门进来,五儿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轻轻哼着,不断拍打自己的肚子。
相公气势汹汹地拉着隔壁汉字往卧室里冲,口中道:“你家娘子诬陷我家娘子偷鸡,这一帐先不算了,为何又厮打我家娘子?她身孕已有七月,行动不便,这是我王家的头生儿子,伤得起么?”
那汉子瞧瞧五儿,湿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脸色发白,嘴唇乌青,双手紧紧抱住肚子,的确不大妥当。他双眉紧皱,转身拉了躲在后面的娘子进来,一巴掌打过去,道:“你还狡辩没有打,这是怎么回事的?”
那小娘子顿时被打翻在地,呜咽着道:“我真没打她!是她自己躺地上的!”
汉字虽说有几分详细,但目前这个情势也由不得他,只得到:“王兄弟,算我对不住你!我马上给你家娘子请大夫,补身体的银子我就送来!”
隔壁娘子马上死死抱住汉字的腿,道:“好容易挣了几个银钱,就把与别人,你叫我娘几个吃什么的!”
五儿听得心中不忍,强撑道:“大哥,都是我不好,算了!”
相公听得五儿言语就要咳嗽,不成想那汉子是个憨厚人,听五儿说这样的话更觉得是自家娘子的错,忙奔回家着大儿子请大夫来,自己又取了几两银子交与相公。
大夫仔细给五儿看了,也看不出大毛病来,只说孕妇身子弱,需要将养。
相公得了这一注财,大大夸赞了五儿一番,五儿心中的愧疚也烟消云散的。只后来听得隔壁因无钱过年,那汉子去码头坐了几个月的苦力,许久不见人影的。五儿出门,那好事的婆子也有取笑的,五儿先还不安,后说得多了,心肠也硬了起来,哪里有多大的事情,不过寻常罢了。
此后五儿合相公两个又做了几番哄人的事情,因两人胆小不敢做大,虽说银钱不多,好歹能度日。
瓜熟蒂落,是个女儿。五儿叹气,相公也直说是个赔钱的,又见女儿小小的脸团在素色的襁褓中有几分可爱,干脆就起名叫素娥了。
王先生因年老困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有辞馆回家,不多久便过了身。安排后事花尽了钱,这下更连买糙米的钱也无,五儿思量着相公如今对她说不上多好,但也有几分看中,便把婶娘给的银簪去当铺换了钱,买了米面回家。
相公见五儿拿出银钱来,又将五儿打了一顿,将家里每个角落翻遍,剩下的几根簪子一并夺去自己收好,道:“穷困之家,不能开源只有节流,能多省就多省的!”
五儿心中怨怼,日日与相公制气不说,更是打鸡骂狗,家中事务也不理睬,得闲就与人闲话占人小便宜,只自己吃喝得饱便足够。只偶尔想起自己坐在树下期待良人的春花岁月,恍然如梦般。
转眼十几年过去,五儿成了五娘,素娥成了大姑娘,家了搬了几遭,依然是穷的。
相公眼见着儿子长成大人,小女儿也要吃喝,对五娘道:“得想个法才能过日啊!”
五娘哼哼道:“落地的果儿是你家的,长不长得成苗苗还要看你!”
相公道:“慕菲是要入学做状元的!”
五娘一生的指望就在这个儿子身上,做了状元的娘自然不比往日,安歇受了的白眼都要要回来的,只道:“无法,家里实在没有银钱的,不若你再出去寻个巧宗儿,也好吃顿饱饭!”
相公哪里有本事,只道:“那位太爷说是要寻一门娘子,就说咱家素娥好了!”
五娘笑道:“聘礼多少?”
相公伸出手来比划,五娘深吸口气,她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瞬间动了心肠,去寻了素娥来说,素娥哭道:“家中穷,我自做活养家,又何苦将我把与那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五娘见女儿青春可人,又想起自己年少来,道:“将你把与年轻的后生就是好了?一个银钱也无,吃喝也无,若不是老娘拼了老脸不要,能养活你们三个?现在爹妈要你做点子事情你就推三阻四的,你弟弟妹妹汤水也喝不上一口,你与年轻的相公就快活?不若嫁一个有钱的,虽老些,却也能有几个银子贴补家里!”
素娥与弟弟年岁相差较大,可以说这弟弟就是在她的怀里背上长大的,又如何不心痛,只得含泪嫁了。
五娘收妥贴了素娥的聘礼,道:“谁曾经不是在枝头艳艳的花骨朵儿,等你嫁了就知道,花开败了,结果子了,那花就变成了叶子,改掉下来将养大树了。自个儿活得自在舒爽,有饱饭吃,还能有点余钱,哪里能管到别人的死活!你也别说娘不疼你,这些话而,娘只给你说,你好好记了,就有好日子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