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沉稳而浑厚的声音,听在林容华的耳里,却字字都是一份沉重的打击。
"陛下,虽然卫长公主什么都没有承认,但妾身说的话,句句属实。王夫人真的对妾身说过,是卫长公主教唆她,以装病来抢回二皇子。"
林容华这心里的委屈,不言而喻。虽然自己不能说完全没有过错,但若不是一时激奋,忍了这许多年的她,又怎会一时间如此大失分寸?
刘彻已经再不敢相信,林容华这所谓的实话了。冤枉如何,不冤枉又如何,这后宫里的冤魂,难道还会少吗?
"你说的这些话,就是朕信了,没有证据,你又何以服众?朕虽然贵为天子,可朕做的每一件事,每一道圣旨,每一个决策,都得处处思虑周全。朕记得,你入宫的日子也不算短,还以为你如皇后一般,温良恭谨,性子和顺,处处待人宽厚。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阴毒的人。"
林容华自认自己是个有心机的人,可是这宫里,谁人没有心机,谁不是费尽了心思,只为入刘彻的眼,入刘彻的心。自己这点儿心思,不过是人人都有的罢了,又哪里会是阴毒?
"阴毒?陛下说妾身阴毒?左右妾身也是逃不过一死了,早与晚,也没有什么分别。妾身斗胆,敢问陛下,这些年,见过妾身几次?陛下可知道,陛下素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吃什么,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陛下从来都没有将妾身在眼里,缘何会说妾身阴毒?"
在刘彻看来,后宫里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林容华能有今日的地位,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林容华与刘彻不同,刘彻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又经过太子之位的争夺战,自然是见惯了这些的。
而林容华入宫,只是因为当时卫子夫由一介歌女做了皇后,民间盛传一句歌谣'生男无喜,生女勿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带着这样的憧憬,林容华才入了宫选秀。满心想着,有朝一日得蒙圣宠,能代替卫子夫,做这大汉的卫子夫第二。
"世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话放在你身上,却不合时宜,你就是死,也要向卫长公主泼脏水,拉个垫背的。"
刘彻的眼角,闪过一丝冷冽的笑容。
"宫里的姬妾不胜枚举,得宠的,不得宠的,比比皆是,为何妾身不言他人,只言及卫长公主?若不是卫长公主真做了什么,妾身又为何必偏偏为难于她?陛下,无风不起浪,陛下的女儿,皇后陛下的娇公主,未必就如陛下想的那般简单。该说的,妾身都说了,信与不信,全在陛下。"
就在刘彻转了身要离开的时候,林容华拉住了刘彻的衣角,言辞恳切而真诚。
刘彻仰头,微闭双目,长舒一口气道:"朕养的女儿,朕心里自是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还不用你来提醒朕。就事论事,朕怎么也不能偏听偏信,只听你一人之言。问也问过了,诈也没诈出什么来,正如卫长公主所言,天下有哪个母亲,会拿自己孩儿的性命来冒险?朕信你一言,让你诈卫长公主,也算是对你抚养闳儿一场的报答了,你死得一点儿不冤。"
林容华这才知道,在男人的心里,枕边人是永远都没有自己的血脉重要的。男人只要有钱,有权,便能拥有许多女人。而一个女人,出身不好的,一生只能拥有一个男人,尤其是在帝王之家。
林容华虽然感到刘彻的身上尽透着寒光,可这手上,仍然是死死的拉着刘彻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手。
林容华心里明白,此时,只有刘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唯一能让自己活下来的人,也只有刘彻了。
刘彻回了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容华,恼怒不已的问:"你还要朕怎样?"
"妾身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恳求陛下,着人彻查此事,还妾身一个清白。"林容华不住的叩头,让刘彻的心里,也有几分动容了。
如此执着,该不会,这背后真有什么隐情吧?刘彻的脑海里的飞速的转着,为免牵连甚广,此事,无论孰是孰非,都不宜再拖下去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林容华的脸上,瞬时,林容华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涌上心头。
脸上,已经有些麻木了,耳边,也是嗡嗡作响。林容华却悲切的笑了,这还是,入宫这些年来,刘彻头一次触碰自己的肌肤。想不到,会是在掖廷的牢房里,想必,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朕知道你想说,卫长公主多有心计,如何会算计。你知道的这些,朕也知道。卫长公主小的时候,皇后还是夫人,陈皇后膝下无儿无女,见着卫长公主得宠,要将她带在身边抚养。卫长公主那时只有五六岁,便知道在陈皇后身边,如何做周旋,如何为自己的阿母讨好,让朕讨厌陈皇后。"
林容华不禁有些惊讶,还以为刘妍在刘彻跟前掩饰得很好,想不到,她的所做所为,刘彻全是看在眼里的。林容华也是才知道,刘彻居然什么都知道。
"既然陛下都知道,那为何..."
刘彻见着林容华也是将死之人了,这些话,也传不到别人的耳里,便毫无顾忌的说了:"可是,朕就是喜欢卫长公主这样的性子,因为朕与她一样,一样从小就会为自己的将来盘算,为自己的阿母盘算。据儿天赋异禀不假,可他的性子,却太过仁厚,得有卫长这样一个皇姊,在他身边时时提点他。"
林容华放开了手,再也不做任何挣扎了,到底,自己一个姬妾,就是位分再高,又有何用,终究是抵不过刘彻的女儿。谁让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外人,于刘彻而言,只有刘卫两家,才算是家人吧!
原来,自己并不是输给了刘妍,而是输给了刘彻。
暮阳的霞光,映照了长亭殿上空,红色霞光的映衬下,长乐宫的宫殿显得格外夺目。庄重而厚重的宫墙,是刘妍再熟悉不过的。
长乐宫里的人较少,正经的主子,也是屈指可数的。自从王太后过世以后,往日热闹的长乐宫,早已经变得冷清。如此,大抵也只有几个公主在各殿里住着了。
刘妍坐在长亭殿外的秋千上,瑟瑟的凉风拂过,刘妍的青丝也随风而动。
若灵走了过来,欠身一礼便说:"公主,林容华,殁了。"
刘妍心下一惊,照常理,赐死怎么也要等个十几天才会行刑,有的,甚至要等上个一年。怎么到了林容华这里,就几日的功夫,便是一条人命?
"殁了?这么快?"
若灵也顿了顿,轻轻点了头说:"听闻陛下才走出掖廷,便让人去行刑了。林容华并未死得很痛苦,一杯毒酒,了此残生。"
原本此时,刘妍应当高兴才是的。这样的结果,不正是刘妍的吗?
怎么林容华当真死了,刘妍这心里,没有高兴,倒是有几分伤怀呢?
刘妍拿起手里的玉笛,吹奏了起来,才不多时,水歆便走到了刘妍的身后,轻声道:"公主,陛下差人来请公主去椒房殿一聚。"
"聚?还有何人?"刘妍偏了偏头,问。
水歆看了一眼边上的内侍,内侍立即会意解释:"回公主,后日便是大军出征之日了,今日陛下请了长平侯与冠军侯去椒房殿小聚。念着公主也在宫里,便差了奴婢来请。"
刘彻难得在椒房殿里,若不是为了宴请卫青和霍去病方便,也不会在椒房殿里设宴。
刘妍才走到椒房殿门外,便听得里头的一息欢声笑语。刘彻的笑声,霍去病说话的声音,犹为突出。
从小便是这样,霍去病每每与刘彻说话,都能让刘彻开怀大笑。还记得那里刘据还未出世,刘彻便常说,霍去病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儿子,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果然,刘彻这话,还真是一说一个准儿。
"卫长公主到。"黄门的通传声一起,里头的欢声笑语便去了大半。
刘妍步履轻盈,素雅大方的走进椒房殿里,微微欠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千秋万岁,拜见母后,母后长生无极。"
"免礼。"
"臣拜见卫长公主,卫长公主长乐未央。"卫青最是遵守礼节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谨慎。拉了拉霍去病的衣袖,也是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刘妍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霍去病。如今,他也是能与卫青并驾齐驱的人了。
"免礼。"
刘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身边坐的人,仍然是刘据。
刘彻大概是一时高兴坏了,上来便与刘妍说:"我们方才正说,去病不喜读书。仲卿从小便让他研读些兵书,他偏是不听,只顾摆弄自己的什么阵法。还说什么,兵书上写的,自己看过,别人也都看过,实战上,哪里会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