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中收拾得颇为洁净,地面上全是大片的干草,整个囚室内也没有什么太重的异味,淮南王就盘膝坐在囚室内的石壁下,正对着囚室之门.
司马遹面无表情,走到他的对面,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上,颔胸挺腰,坐姿隆重整齐,看着淮南王默不出声.
淮南王眼里也很是平静,迎着太子的眼神,毫不露怯,互相对视,囚室内也就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直到精铁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两个东宫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座矮脚方桌放在两人中间,放好后两人又行了一礼方才敛身而退;紧接着,司马雅亲手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从中拿出几盘小菜放在案上,再加上一壶烈酒,两个青瓷小酒杯,然后他又执起酒壶一人倒上一杯酒,才退了出去.
红烧猪蹄,红烧肉,整只的红烧全鸡,卤制的牛羊肉各一盘,除了最后一碟毛豆外,全都是油腻非常的肉食,淮南王看到之后也倒也没说什么,执着筷子夹起一颗毛豆就放入口中细嚼.
毛豆是油炸的,淮南王嘴里嚼得叮嘣响,脆响声在小小的囚室内传出,守在囚室外的人听到这声音,脸上异色一闪而过,互望一眼,紧接着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
淮南王吃了一颗盐渍毛豆,可能是这醇香味勾起了他的兴趣,再次夹起几颗放入嘴中,牙齿上下错动,”叮嘣叮嘣”的响声就越发地大了!
“王叔是第一次吃毛豆?”等到淮南王挟了三筷子后,司马遹才端起案上的酒杯,向他遥敬一杯,一口干了下去.
“这个就是毛豆?”淮南王稍显诧异,接着就是恍然,”听过,但没有吃过,没想到小小毛豆也如此美味!”说着,又挟了几颗丢入口中细嚼.
“毛豆是个好东西啊!只要有水,这东西的产量就很不错,既可以炒着吃,炸着吃,还可以把它磨了做豆腐,这豆腐又有好多种吃法.啧啧啧,老百姓们可是都把它当做宝啊!”烈酒入喉,司马遹胸中立时一片火热,因为进了大牢而冷了许多的身子都暖了不少.
时为初春,气温依然很低,外面太阳高照,他身上穿着几件衣衫倒还过得去,但是在这湿冷一片,终日不见阳光的囚牢内,他感觉手脚都僵硬了许多.
可能是早上吃得少,或者是看到淮南王连番伸筷,食欲不错,司马遹也来了兴致,手中竹筷毫不示弱,夹起一块肥瘦兼半的红烧肉,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半,立时满口油香,却没有丝毫肥腻的恶心感,顿时眼前一亮,两口吞咽下去,一块红烧肉就入了腹中.
酒肉入身,庞大的热量传入细胞,这浑身上下立时也就有了劲,两人喝酒吃肉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案上的肉食被两人一顿大嚼,倒是都去了一半还多.
再次喝了一口烈酒,淮南王面上也不似先前那么冷漠平静,反而显现出少有的红润之色,斜睨了一眼对面的太子,”太子此来,不是为了陪王叔喝酒吃肉吧?”
“今日城门一开,本宫派出去的人马就把高密王的几个儿子孙子都救回来了!”司马遹淡淡地说道.
淮南王闻言浑身一震,脸色惨白,身子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缩下来,夹在半空中的几颗毛豆也”咚咚”地掉落于案上,接着滑向地面.
“有他们几位出面作证,本来还想要联名奏请父皇做主的那些朝臣们全都偃旗息鼓了,甚至已经有许多有朝臣上了折子,说是犯了风寒之症,要请假在家修养!”
在太子平淡的话音中,淮南王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极为可笑的场面,朝臣们群情汹涌,都吵着要为他这个”无辜”的藩王请命,结果高密王的几个子孙一进城,他们就都吓着了,请假的请假,抱病的抱病,都不敢在这时候露面了!
那些个朝臣们现在恐怕已经恨极了他这个以往声名极好的藩王!
若是有可能,可能不需要太子说出口,只要他一个眼神,想必他们都会争着吵着要送自己上断头台吧,只要能消除太子已经对他们产生的某些不好的看法,让他们杀了他们亲爹有些困难,但是对自己恐怕就要落井下石了.
想到这里,淮南王满眼凄然,迷迷糊糊中又灌了一杯酒,可能是没有注意,火辣辣的酒液一入喉,立时呛得他连声咳嗽!
成王败寇,古人诚不欺我!
淮南王已经想象得到,洛阳城内,现在对自己的喊打喊杀之声已经喧嚣于尘上了!
“太子……想怎么处置我?”惨笑一声,淮南王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也不再自称为”王叔”了!
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有些醉眼迷离,满身酒气的英俊青年,勃勃英气早已消失不见,多年前十里亭的那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
那句记忆深处的话----“沙门小侄子,你要保重啊!”
那个眨眨眼,少年人极为俏皮的眼神!
仿佛还在昨日,没想到才过几年,两人就已经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了!
“当年,王叔应该没有对大位产生觊觎之念,可是为什么后来……?”看着一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的淮南王,司马遹轻声问道,”本宫自问,还是把您视为骨肉血亲的!”
淮南王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好问的?本王只想问一声,长沙王也被擒了吗?”说着,他又失笑出声,”以太子的英明睿智,想必他也逃不脱您的手掌心吧?”
出乎他意料的,太子摇了摇头道,”他运气好,先出城了一个多时辰,后来本宫追捕他的人手已经把他的护卫杀得没剩几个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有人相救,他逃了!”
太子此言一出,淮南王也是一楞,接着他的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色,这么说…自己还是有希望脱困的?
司马遹也看到了他眼底的那丝喜色,嘴角轻轻一勾,却是没有打断他的那点妄想,道,”你自尽吧!”
“什么?”淮南王刚刚红润起来的脸颊立时苍白下去,满眼都是恐惧之色,”你说什么,你想杀我?”
“难道说只允许你们造反,本宫就杀不得你们吗?”司马遹嘲讽道,”你犯了大晋律例上遇赦不赦之大罪,即使你是藩王,也难逃一死!如果你知趣一点,本宫就饶了你的两个儿子,只是贬他们为庶民,并且养他们到弱冠之年,你的妻子老母朝廷也一并奉养了,让你走得安安心心地,如若不然……你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看到太子眼中的杀气,淮南王哈哈大笑,”你的位子都快坐不稳了,就连这江山也要换人来做了,你居然还敢杀我?”
“淮南王,可能你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吧!”看到淮南王居然敢放狂言,司马遹也忍不住了,冷笑着缓缓起身道,”朝中禁军足有十几万精锐,俱听本宫之号令,朝中大臣,也俱服本宫之令旨,如今本宫大军在手,人心所向,你们几个跳粱小丑还能翻得了天?”
“哈哈哈!朝廷的大军自然听你的,但是地方上的呢?天下有那么多的都督,那么的藩王,他们手上都有兵有权,他们也服你吗?本王也不瞒你,这次的大事,本王起码说动了十位以上的都督与藩王响应,到时数十万大军兵锋所指,你太子……也是好汉难敌众手!”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淮南王也有些发狂了!
“有这么多吗?”司马遹不以为意地摇头道,”你一个,长沙王算一个,还有成都王也算一个,你们几个应该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谋了!可是你现在身陷大狱,长沙王也没有回许昌,那里就是成都王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却不知他又有几分威望,能让宗室众多都督响应你们?”
“你怎么知道……是在许昌?”淮南王有些懵了,太子这话可算是击中了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本宫不仅知道你们是要在许昌起事,这洛阳城里还有你们不少的同党吧!什么小齐王,东海公这两个是肯定参与了的,至于琅琊王也有嫌疑……”看到淮南王如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司马遹也就不再多说,冷笑道,”本宫让你自尽,是给你留了体面,如果让本宫下令,你可就要死于小吏之手了,并且你的家人也要与你共赴黄泉.如何抉择,你自己掂量着看!”
淮南王闻言,眼神一缩,脸上的狂妄之情立时消失不见,满是恐惧之情!
他不舍得死,他也不想死!
至于为了家人,而让自己一个人去死,他…又没有这么伟大的情操!
“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后,你还没有碰壁而死,那你就不要再怪本宫狠心了!”说着, 司马遹调头就走.
一手推在铁门之上,听闻背后疾袭而来的恶风,司马遹脸上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不会甘愿受死!
早有准备的司马遹微微转身,反手一拳,迎着淮南王直抓向自己后颈而来的那一只利爪而去!
“喀嚓!”几声骨折之声响起,淮南王本是狠厉之色的脸上冷汗直冒,左手颤抖着握向自己那指骨已经断掉了的右手,硬是忍着了本欲出口的惨叫声.
“看在你这么硬气的份上,本宫就不追究你刚才的冒犯之罪了,先前的话依然有效,记住,你只有一个时辰!”
看着太子那淡然远去,高高在上的身影,淮南王颓然地靠墙坐了下来,看到自己那已经变了形的手掌,心里满是绝望,连武功都不是他的对手吗?????